第7章
第07章
“怎麽是你啊,你不是防我防得厲害,就怕別人知道咱倆那點事兒,來這裏找我,不怕被人看見?”趙旻揭下一臉白條,還當是柏英把身上錢花光,追到司裏來了。
應聞隽面色慘白,六神無主着看了趙旻一眼,不吭聲了。
他如此一副“大事不妙”的模樣,就知他有事開口,怕還是麻煩事,趙旻正要找個借口打發他,就聽應聞隽低聲道:“你得給我找個醫生。”
“你們宋家窮成這樣,連個醫生都找不起了?”四下無人,趙旻裝也不裝了,擺出一副刻薄嘴臉,上上下下打量應聞隽。僅三日未見,這人的下巴就又尖了一圈,平時見了自己,恨不得把厭惡擺在臉上,如今倒低聲下氣地往面前一站,倒是叫趙旻心裏不痛快起來,想起飯桌上宋千兆對應聞隽呼來喝去擺臉色的模樣,心想莫不是那老王八蛋又欺負他了吧。
鬼使神差地追問了句:“到底怎麽了。”
因着還是不耐煩的語氣,應聞隽也沒看他,豁出去一般,湊近了耳語幾句。趙旻越聽,臉色越怪,定定地看着應聞隽,突然冒出來句:“聽說你老相好回來了,不會是你倆幹柴烈火把肚子搞大,你心疼你老相好,怕事情敗露他遭罪,才找我來當這便宜爹吧。”
應聞隽神色瞬間冷下,扔下句:“你還真就是個混蛋。”
那眼中心灰意冷的恨意看得趙旻觸目驚心,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拍額頭,罵了句娘,三兩步追上,将應聞隽手腕一扯,抓住不放了,無奈道:“行行行,我是混蛋,我是混蛋行了吧,那你打算怎麽辦?”
此時此刻,應聞隽倒冷靜了,心裏有了主意。
“你去給我找個信得過,嘴巴嚴的醫生,要先看是不是真的……”應聞隽說不出那兩個字,只讓趙旻意會一下。趙旻想了想,沒立刻答應,反倒瞥了應聞隽一眼,反問道:“我剛回天津,連吃住都在舅舅家,哪裏認識這樣的醫生,這些你不是都知道嗎,你別病急亂投醫,天津這地方你比我熟,怎麽你還找不到個醫生?”
“我知道你能。”應聞隽平靜地盯着趙旻,又道:“你不用跟我來這套,我不是你舅。”
二人對視着,片刻過後,趙旻終于收起那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嘴臉,正色起來,又問道:“那要是真的,你打算怎麽辦?”
應聞隽心說,當然不能要,卻反問道:“你怎麽想?”
趙旻也想,誰要誰是傻帽,他可沒打算年紀輕輕就當爹,還當的糊裏糊塗,不明不白,嘴上卻虛情假意道:“哎呀,我又不是孬種,還能逼着你打掉嗎。那當然是看你怎麽想啦,養兩個人我還是養得起的。不過嘛,我倒不是挨着你是我小舅媽的緣故,這個我倒不在乎的,可你還是我表哥呀,你我之間可是實打實有着血緣關系的,現在可不流行親上加親啦,萬一生下來是個豁嘴怎麽辦。”
趙旻嬉皮笑臉,插科打诨,又道:“你別急,這可不是小事,我去先向司裏請半天假,你等等我,咱們找個安靜地方說。”說罷,轉身就走。應聞隽站在原地,松了口氣,他反問趙旻,倒不是真的将他的意見當回事兒,而是有些摸不清這人的路數,先探探口風,如今見兩人初步達成一致,方放下心來。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又痛又恨,可恨也不知恨誰,想不通自己怎會落到如此地步。
那日經過六姨太一提醒,應聞隽當下便有了主意,只是舉目四望,猛然發現自己來天津五年,竟無一至交好友,無一人為他分憂解難,出了這樣的事,他連半分自保能力都沒有,整日活的如同牽線木偶般渾渾噩噩。
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他又怎麽會來向趙旻求助?
若那日大太太在小白樓的一番羞辱已讓應聞隽萌生了遠走高飛的心思,那今日趙旻這番奚落輕慢,便是徹徹底底讓應聞隽下了決心!
趙旻很快去而複返,應聞隽先一步道:“是要找個安靜地方說,但不能去咖啡館這種地方。”趙旻尴尬一瞬,應聞隽怎麽跟他肚子裏的蛔蟲似的。
他心知應聞隽是怕被人看見,思索一番,不情不願道:“那你跟我來。”他給應聞隽寫下一個地址,為謹慎起見,應聞隽連黃包車都不肯跟趙旻坐同一個,非要分頭行動,這倒把趙旻氣得咬牙切齒,心道還不如方才那個低三下四的應聞隽讨人喜歡呢!
然而應聞隽哪裏管得了趙旻臉色好壞,上車就走,約莫二十分鐘的路程,停在一棟長滿白色繡球花的洋樓外。趙旻随後而來,拿出把鑰匙,對應聞隽示意道:“進來吧。”
應聞隽卻沒動,而是問道:“我不想被柏英看見。”
趙旻皮笑肉不笑道:“舅媽,我說差不多得了, 你都找到司裏了,還怕他看見?進來吧,這地方沒人知道。”
應聞隽跟在趙旻身後,一進門,見裏頭空無一人,空曠得很,家具也少,一樓客廳中擺着張真皮沙發,對着的牆上挂着張相片,應聞隽匆匆一瞥,只瞧見是兩個穿藍料子,梳齊耳短發的女學生挽着胳膊,不知是姊妹還是至交好友,其中一位倒是瞧着眼熟得很。趙旻似是不想讓他看,從五鬥櫃中翻出塊布來,蓋了上去,一指沙發,叫應聞隽坐過去,自己又鑽進廚房,沒過一會兒,端出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來。
應聞隽端着喝了一口,剛一放下,就和趙旻若有所思的眼神對上。
“懷孕了能喝咖啡嗎?”趙旻自言自語着問上一句,不等應聞隽吭聲,便把他那杯奪了過去,三兩口喝完,又鑽進廚房,噼裏啪啦,給他整出杯熱水來,往他面前一放,直截了當道:“我不認識什麽醫生,這話我不騙你,我舅的生意不是兩年前就給你管了?而且你在天津這麽些年,總有自己的人脈吧。”
這話又揭了應聞隽的短,他不說,趙旻卻明白了——宋千兆在防着他。可應聞隽聽了這話,只是擡起眼靜靜地看着趙旻,反問道:“你不是只将宋家當個周轉的地方,一攢到錢,就要回四川找小姨。既是周轉的地方,你打聽這麽清楚做什麽。”
趙旻笑道:“你別套我話,現在是你指望我,可不是我指望你,我的事你少管。”
見趙旻吃軟不吃硬,應聞隽又只好放軟了态度,他在宋家這麽學年,學的最多的就是看人臉色,審時度勢。
“這些年你舅身體不好……天津的大大小小的中醫都給他看了個遍,随便我找哪個,都能傳到他耳朵裏,這事不能讓他知道。小診所去不得,大醫院都在租界裏,診金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趙旻打斷他,不悅道:“診金我還能讓你自己拿?”
最重要的是,應聞隽身體情況特殊,這事兒還真的找熟人去辦。
趙旻也跟着頭疼起來,過了半晌,長臂一伸,在電話上搖了幾個數,方撈起聽筒,要接線員為他轉去楊公館,等待的功夫,趙旻忽的看了眼應聞隽,前言不搭後語道:“你剛才管我小姑喊什麽?”
應聞隽也跟着奇怪:“小姨,怎麽了。”
“沒什麽。”趙旻嘟囔着,“以後不許這樣喊。”他雖知道應聞隽是他表哥,可兩人到底不是一起長大,他倒沒什麽實質性的感覺,此刻這聲小姨出來,稱呼一換,感覺也來了,倒像是專門提醒着他趙旻跟人亂倫,把自己表哥給睡了似的。睡舅媽倒沒什麽,睡表哥,聽着還真有點大逆不道。
片刻後,電話被人接通,趙旻笑着調侃道:“想我沒?”
對面似乎是呸了一聲。
趙旻正色起來:“十萬火急,這次你得幫我,你還記不記得隔壁宿舍樓裏讀化學那孫子,高咱們一屆老想巴結我們那個。你得攢個局,把他也帶上,但別說是我的主意,這事兒得瞞着柏英。”
對面哇啦哇啦的,似乎又在罵趙旻,趙旻只撒嬌喊了幾聲好哥哥,說他不管,就得給他辦到,繼而挂了電話,對應聞隽道:“成了。”
應聞隽:“……”
趙旻笑着往沙發背上一靠,頭枕着手心,又道:“好吧,其實也不算成了,還是得看你。”
應聞隽總覺得趙旻在戲弄他,拿他尋開心,他發愁了三天的事情,怎麽趙旻打個電話的功夫就成了,思索間心中已有所動搖,起了悔意,自己真是慌不擇路,怎麽會來找這個靠不住的趙旻?
見他想走,趙旻又道:“哎呀,信不信在你,不過你我好歹是睡過一覺的關系,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呢,我騙你做什麽,你我雖算不上夫妻,但總算得上兄弟,再不濟,舅甥總搭得上邊吧。”
“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麽。”應聞隽擡手阻止他。
“你得在這裏陪我住上三天。”
應聞隽想也不想,起身往外走,還罵了趙旻一句:“去你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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