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應聞隽別無他法,只好硬着頭皮進去了。
趙芸一指對面空着的椅子,冷靜地擦着眼角的淚痕。
二人相對無言,尴尬地很。于公,趙芸是他表姨,是他母親的表姐妹,可他自小在貴州長大,和趙芸來往并不多;于私,趙旻是趙芸當親兒子養大的,而他現在是趙旻的姘頭,趙芸應當對他咬牙切齒才是。
最後還是趙芸先開口,一出口便令應聞隽意想不到,冷汗流了一身。
“是那個小畜生強迫你的?”
雖是問句,可話裏的意思卻十分篤定,一句“小畜生”罵的恨鐵不成鋼,聽得應聞隽十分尴尬。趙芸冷笑一聲,仿佛知道應聞隽心中想什麽似的,毫不留情道:“你不用替他遮掩,趙旻是我養大的,他什麽脾氣,我最清楚不過。”
應聞隽只好點了點頭,又加了句:“小姨,您別和趙旻生氣。”
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見趙芸這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應該又是同趙旻吵架了。
趙芸嘆口氣,不再說話,手指下意識摩挲着手中的相片。應聞隽看了過去,發現是她同宋千芊學生時代的合照,衣着發型同和平路的別墅中挂的那張差不多,應該是同一時間拍的。
“您和趙旻的母親之前就認識?”
趙芸一愣:“你怎麽知道這是誰?”
“我去過和平路的別墅,在客廳看到過這張照片。”
趙芸不吭聲了,看向應聞隽的眼神登時變得不同,她神情微妙,好像那棟別墅是什麽去不得的地方一樣。過了半晌,才道:“那是趙旻長大的地方,芊芊去世前,也一直住在裏面,芊芊将房子留給了我,趙旻出國前,我又将房子還給他。”
“張媽說過,小姨您和宋小姐本就是大學同學,你二人最要好的朋友,後來宋小姐嫁給表舅,就是親上加親了。”
“親上加親?”
趙芸聽到應聞隽提起宋千芊,表情就很溫柔,但當應聞隽提起趙旻的父親趙岩,她的神情就在一瞬間變得不可捉摸起來。趙芸的眼睛慢慢眨動着,像蝴蝶煽動翅膀,她雖早已年逾四十,卻因不曾生育而依舊容顏嬌麗,十幾年在商場的殺伐錘煉使這位趙家大小姐的脊背永遠都是挺直的。
趙芸譏諷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将自己的親哥哥介紹給自己的好朋友,促成他們二人的婚姻。”
趙岩同宋千芊的婚姻破裂在家族中不是什麽秘辛,連應聞隽這樣的遠房表親都略知一二,只是先前他從來沒有在意過,如今和趙旻有了這樣的關系,方回憶起不少細節。
宋千芊當年作為宋家最受寵的幺女,嫁到四川沒幾年,趙岩在外就有了私生子,後來宋千芊拿回了嫁妝,帶着趙旻回了天津。還因着趙旻的撫養權起了不小的風波,最後宋家動了些手段人脈,才讓趙家松口——沒想到二人這段孽緣,最開始竟是趙芸在從中牽線搭橋。
應聞隽突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地方——若宋千芊與趙岩的婚姻以如此方式狼狽收場,兩家鬧得老死不相往來,那為何宋千兆同趙岩還能繼續交好?
許是他神情變化太過明顯,趙芸也同他想到了一處。
她捏着相片的手因憤怒而顫抖。“宋千兆十年前發家,他發家的錢從何而來?芊芊是宋家最受寵的幺女,出嫁時嫁妝裝了大半個火車,為何去世前手裏只剩下棟房子,還偏要将房子留給我一個外人才能保住?宋千兆他就是個披着人皮的畜生,他傷天害理,草芥人命,連親妹妹都算計,親外甥都要害。若不是芊芊死前将她唯一的兒子托付給我,而是留在宋家,趙旻活不到現在。”
趙芸的話如同一把剪子,輕輕一揮,某些東西就沖破束縛浮出水面,一切都漸漸清晰明了起來。至此應聞隽終于明白趙旻對宋千兆這個親舅舅那不合常理的恨意從何而來,明白了趙旻為什麽要大動幹戈地算計親舅舅。
應聞隽口幹舌燥,下意識道:“……可表舅他,他是趙旻的父親,就算他同宋小姐離婚了,也不應該不管趙旻,他,他不是還給趙旻留了筆遺産?”
“我這個哥哥……這麽些年了,仗着有私生子,家業有人繼承,就對這個同原配生的兒子不管不問,怎麽會臨死前幡然醒悟?”趙芸擡頭,看向應聞隽,因着痛苦,眼中蓄了層薄淚,“根本就沒有什麽遺産,這消息是我同趙旻一起散出去的。”
她因親手将好友推向火坑而痛苦,因着為血緣無法為好友讨回公道而痛苦,繼而對婚姻抗拒,從此終身不嫁。
“在外人看來,宋家趙家都是高門大戶,又有誰會想到,越是聲勢顯赫,越是富貴,就越是互相傾軋,爾虞我詐,比普通人家還不如。”
就連應聞隽自己,也是這其中的犧牲品,被宋千兆推至明面上,拿來當制衡宋家圖謀不軌的少爺們。
一時間,應聞隽心亂如麻,在趙芸審視的目光下無處遁形,好似他跟宋千兆睡過覺,就當了他的幫兇一般。
“小姨……您跟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我不太明白。您是擔心我在中間搖擺不定,幫着宋千兆算計趙旻,還是怕我以後同趙旻會牽扯不清?我二人早就說好了,日後都是要兩清的。至于前者,您更不用擔心,我雖進了宋家,給人當了男妾,可當年也是被算計的,我與宋千兆……”
“不,都不是。”趙芸打斷他。
她眼中的哀求使應聞隽一愣。
“我已管不住趙旻了,但是你可以。有些事能做,但有些不能。芊芊去世前留給趙旻的話是‘君子端方守節,風過不折。’你看他這幾日同宋稷厮混……”
竹子是趙家的族徽,這八個字是趙家的家訓。宋千芊恨了趙岩這個姓趙的一輩子,卻認同着趙家的家訓。
當初趙旻将他那方繡着竹子的手帕藏起來時,究竟是什麽心情?
應聞隽啞口無言,但他很快就心慌意亂地反駁:“不,我也管不住他,他根本就不聽我的。我和趙旻壓根不是一路人……他這人邪性固執,若他要誤入歧途,是誰都管不住的。”
應聞隽說着說着,聲音就小了下去。
“趙旻只想索取,不願付出,只願束縛別人,不願被人束縛,我與他長久不了。”他與趙旻,可以因利而聚,可以因肉體歡愉而聚,再多再深的,就不行了。
“小姨,我實話告訴您,這忙我幫不了您,我已經上當受騙過一次,代價就是像籠子裏的鳥一樣在宋家被困了五年。我害怕了,不想再重蹈覆轍了。趙旻答應我,事成之後,将我辦去香港,我會帶着我爹娘跟我一起走,找個地方重新開始,不會再回來。”
他說完,看向趙芸,發現趙芸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
應聞隽沒有細想趙芸的眼神代表什麽,下定決心似的,說完以後就不肯再說,與趙芸僵持着。
最終趙芸妥協道:“……算了,你不應該被卷進來。若是以後趙旻那小子賴賬,什麽承諾都不肯兌現了,你就來找我,他答應你的那些,我也能辦到。”
見趙芸松口,應聞隽松了口氣,他極力壓制住心中的失落,又說道:“謝謝小姨。”繼而走了。
怕是連趙芸都看出來,趙旻不是一個可依靠信賴之人。
趙芸盯着應聞隽的背影,見他一只腳快要邁出去時,又突然停住。
應聞隽轉過身,看着趙芸。
“小姨,您今日說的話,我聽進去了,我說這忙我幫不了,不是我不願意,而是這件事情的關鍵在趙旻,不在我。我這個人在趙旻心中沒您想的那樣重要。”
“他是您帶大的,您應當知道,他這人很會僞裝,他在意一個人那時可以裝成不在意,反之,不在意一個人事,也可以裝的在意。”應聞隽神情無奈,“我願意盡力一試……但也有一點小小的私心,有一個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