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求救 2.5更合一
第27章 求救 2.5更合一
絮雪初歇, 姜離徐步跟在裴晏身後,淡淡地打量眼前闊達的宅邸。
時隔五年,裴國公府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飛檐連綿, 亭臺木石不顯奢華, 卻極具匠心, 無論是別致的假山園景,還是匾額對聯上的詩文題字, 都常令人眼前一亮, 凜冬時節, 朱樓碧瓦銀裝玉砌, 松竹榆柳白頭覆雪,但一路行來少見仆從, 略顯得清寂了些。
待入內苑,裴晏道:“祖母宿疾已久, 是年輕時留下的病根, 這些年一直用藥調理, 可始終見效甚微, 近來更是只能卧床安養。”
頓了頓, 他又看姜離一眼,“康景明的案子已審得差不多,公文已呈至禦前,今日一早, 壽安伯也連上了三道急折, 午時之後,徐钊和慶安伯已至禦前請罪。”
康景明殺人償命難脫罪責,但徐令則和餘妙芙還真不好說, 二人父親一個是執掌巡防營五萬禁軍的禦前紅人,一個是世襲伯爵,縱然如今已多有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朝中多半會有人為其求情。
姜離早有所料,只道:“盡人事看天意吧。”
這個“天意”多有所指,裴晏也默然下來,九思跟在二人身後道:“哪怕陛下網開一面,徐家那位少将軍和餘家四姑娘的名聲也壞了,今日一早長安已經傳遍二人醜事,如今世家們都等着看兩家如何收場呢,事情鬧成這樣,也不知是不是要結親。”
懷夕奇怪道:“那餘姑娘都懷了徐家的孩子了,難不成徐家公子不娶她嗎?”
九思聳聳肩道:“若是不娶,徐家的名聲更壞,若是娶了,那以後徐家的家眷們,卻是沒臉出來走動了,還真說不好。”
說話間裴老夫人的院子近在眼前,甫一進院門,便見牆角的三五梅樹仍是灼灼盛放,門口的小丫頭往裏禀告了一聲,門簾掀起,走出來個面容和善的老嬷嬷,裴晏開口道:“文嬷嬷,祖母可等着?”
文嬷嬷便是當年讓姜離折花的裴老夫人親信,時隔五年,她鬓角更添霜白,神容卻更顯慈愛,她點頭道:“等着的,這位姑娘便是薛大小姐?”
裴晏應是,姜離也點頭問候,文嬷嬷上下打量她片刻,又仔細瞧她眉眼,片刻笑着打起簾絡,“姑娘快請——”
屋內點着沉香,裴老夫人着鴉青團花紋通袖襖裙倚靠在西廂的羅漢榻上,裴晏将姜離帶進去,“祖母,這位便是孫兒與您提過的薛姑娘,孫兒将她請來了。”
裴晏讓開身,姜離便對上一雙混濁卻和氣的眸子,她欠了欠身,“老夫人。”
裴老夫人和藹地笑道:“鶴臣提了姑娘幾次了,老身想着姑娘身份貴重,哪能給我老婆子瞧病,卻不想姑娘真的來了,快過來坐,阿文,倒茶來。”
文嬷嬷奉茶,姜離便在老夫人榻前坐了下來,“老夫人不必憂心,治病救人本就是醫家之責,老夫人若信任我的醫術,也是我之榮幸。”
裴老夫人眉眼微彎,“姑娘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聲名,除了勤苦,還得看天份,滿長安也難找出幾個似姑娘一般的人物,剛回長安,可還習慣?”
姜離手捧着熱茶,“還算習慣……”
寒暄了幾句,姜離放下茶盞褪去鬥篷,“請您伸出手來。”
老夫人挽了挽袖口伸手,姜離指尖剛搭上她腕子,秀眉便是微蹙,這時裴老夫人道:“此前在用石斛澤蘭丸,姑娘看看,如今改個什麽方子更好。”
片刻,姜離收手,頭也不回道:“請裴大人暫避。”
裴晏一愣,當即轉身而出,九思怔了怔,也連忙退去了中堂,這時姜離才道:“老夫人乃是沉疴,只改方子還不夠,我想為老夫人驗查身子,不知老夫人可願?”
老夫人看一眼文嬷嬷,強忍尴尬道:“這……老身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再如何治,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姑娘只需開個方子老身挨過這個冬日便好了。”
姜離并不着急,溫聲問:“老夫人是否時常頭痛,小腹疼痛墜脹,穢露量多,色黃與赤白相兼,且質稠,平日裏多有口幹口澀,食欲不振,此外,還當有腰骶酸楚,小便短黃,大便秘結或溏瀉不爽之狀?”
裴老夫人面色更顯僵黑,又強作鎮定道:“姑娘所言不錯。”
姜離和緩道:“老夫人不必難為情,您的病乃是拖延日久才越顯嚴重,您脈息強健有力,乃是長命百歲之象,又豈能早早自棄忌醫?我是女子,最明白私密處患病對女子最是折磨,您若是請了別的大夫便罷了,今日既是我來,還請您信我。”
裴老夫人年過花甲,素日和藹持重,可此時面對着姜離,卻難堪地繃緊了背脊,但如此,愈發顯出她下半身僵硬,似乎多有不适。
姜離又道:“此病乃是濕熱邪毒侵及胞宮腹盆,氣血瘀滞又與敗血搏結,因邪氣盛實瘀熱內結,而致腹痛較重,并有高熱寒戰之狀,又當瘀熱阻于腸道,可致腑氣不通、熱結旁流,繼生腹瀉無食欲等症,眼下我一來要看老夫人密處穢露,二來想看看老夫人下身是否有糜爛血腫之狀,您不必擔心,出了您的屋子我一個字也不會多說。”
裴老夫人聽至此,緊張地攥着衣袖,活了大半輩子的她面上竟露出幾分無措,“我、我并非怕姑娘多言,實是這病随了老身大半輩子,到了如今這把年紀,莫說旁人,便是自己都嫌惡的緊,姑娘想盡心力,但老身忍忍也就過了,倒也不必……”
姜離不懈道:“我明白老夫人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可人活一世,不論貴賤,不論老幼,身體發膚寸寸金貴,怎能受着病痛折磨度日?世間女子最會一個‘忍’字,若沒法子倒也罷了,如今有得治,老夫人何需再忍?快要過年了,您只要信我,我保準年關之時,您不會再為此病痛所累——”
姜離言辭真切,聽得文嬷嬷動容起來,她也跟着勸道:“老夫人,就聽薛姑娘的吧,這不是什麽有違規矩禮教之事,也不是什麽污穢不堪之事,您痛得夜夜難眠,當真不能再拖了,這幾年沒了虞夫人,您沒有一日好過的。”
“虞夫人”三字讓姜離心頭一顫,而這時裴老夫人面容終于有所松動,“那、那便勞煩姑娘了……”
姜離也松了一口氣,吩咐懷夕留下醫箱,她也暫避出去。
懷夕明白老夫人顧及臉面,從善如流退去了中堂,九思見她出來,連忙迎上來道:“怎麽樣了?”
懷夕道:“還得一會兒。”
九思點了點頭,見裴晏站在窗邊不言,他便與懷夕閑聊起來,“你一直跟着薛姑娘嗎?你看起來年紀不大,你們二人行走江湖不怕嗎?”
懷夕微微一笑:“有何好怕?許多人求着姑娘救命呢,哪敢有人害姑娘?”
九思又道:“但倘若被薛姑娘救下的那人有大仇家,那姑娘豈不是也會被連累?我觀姑娘氣息,不似武功高明之人。”
懷夕眨眨眼,“那你看我呢?”
九思道:“你高不至五尺,又瘦,你……”
懷夕五官生的顯小,個頭就更是秀珍可愛,但她這輩子最恨被人說矮,一聽此言,表情頓時危險起來,但想到是在裴府,她忍了又忍轉身站去了門口。
九思抓了抓腦袋,嘀咕道:“我沒看錯嘛……”
大抵近兩刻鐘後,才聽屋內傳來要水聲,沒多時,姜離一邊淨手一邊道:“與我所料不錯,老夫人這幾年病情反複拖延日久,病況已有些嚴峻,但老夫人不必太過擔心,按我的方子治,尚且來得及。”
淨了手,姜離喚了懷夕進來,又道:“我要給老夫人開三個方子,一為湯液內服,一日三次,二為湯液坐洗,早晚兩次,三為藥包熱敷,将藥包放在蒸籠之中沸水蒸一刻鐘,再用粗布包裹放于小腹部熱敷,熱敷一刻鐘可緩痛。”
一聽此法,裴老夫人和文嬷嬷對視一眼,皆有些驚訝,裴老夫人道:“從前我有位極信任的女醫,也常用熱敷法,只不過她是湯液熱敷。”
姜離心知她所言仍是虞清苓,便笑笑道:“熱敷之法不算少見,老夫人既曾用過,那更是極好。”
等姜離寫好方子,已經是夜幕初臨,又叮囑了些禁忌,見老夫人折騰半晌多有疲憊,她随即提出告辭,裴老夫人便喚道:“鶴臣,你替我送薛姑娘——”
裴晏入內應是,眼看要出門,裴老夫人又問:“你母親可好?”
裴晏道:“您安心,母親在禮佛。”
裴老夫人未再多問,出來上房時,姜離卻看了一眼裴晏的側影,裴晏的母親高陽郡主乃是當年的昭親王李閩之女,昭親王擅弓馬,高陽郡主便也習得一手騎射之術,也因此,她常用馬鞭教訓人,但她記得當年高陽郡主并不信佛道。
疑問一閃而過,姜離并不打算深究,待出了老夫人院子,九思執燈在前,沿着偏東側的回廊朝府門處走,沒走幾步,裴晏問到:“薛姑娘診金幾何?”
懷夕看向姜離,九思也豎起耳朵,姜離平靜道:“一兩……金。”
裴晏腳步微頓,懷夕一臉詫異地看着自家主子,“姑娘,您、您說多少?”
姜離道,“一兩金,有問題嗎?”
“沒問題。”裴晏先答話,又拿過九思手中燈盞,對未回過神的他道:“去書房取診金來。”
九思吶吶應是,一路小跑而走,懷夕目送他離去,又瞥了一眼裴晏情緒難辨的神色,暗自琢磨裴晏此刻做何感想,一旁姜離也瞟了裴晏一眼,見他無所動,她便也施施然領受了這筆診金。
這時,懷夕鼻息微動,“什麽香?”
她目光四掃,又看向了身邊镂空花牆,上前兩步仔細往花牆之後一瞧,驚訝道:“姑娘快看,好漂亮的梅林——”
姜離不想動,可與裴晏默然而立更無趣,于是她也朝花牆後看去,這一看,她當即擰緊了眉頭,目之所及的裴氏園景,竟不知何時種了大片的綠萼梅,如今綠梅正開,似叢叢綠雪簇擁在虬結枝頭,好一片賞心悅目。
此處離老夫人院子以西的梅林頗遠,她依稀記得,這裏原是大片的芭蕉木槿,她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裴晏,心底狐疑更甚,又得片刻,九思捧着個錦盒跑回來,見懷夕巴巴望着梅林,喘着氣道:“這是麟州綠萼梅,我們府中種了三片林子呢。”
他說着将錦盒遞上,懷夕看一眼姜離,将沉甸甸的錦盒接了過來。
拿了診金,姜離不願久留,一路行至府門,裴晏問到:“祖母的病——”
姜離道:“七日之後我會再來,裴大人不必相送了。”
她說着上了馬車,裴晏站在府門前,目送着馬車遠去,等人走遠了,九思不敢置信道:“公子,小人問過,薛姑娘在壽安伯府出診,可是一文錢不要的,怎麽在咱們這裏便要一兩金啊,一兩!一兩金子!便是醫署金大人也不敢要這麽貴!”
裴晏目光悠悠,“她去其他人府上,也不會這麽貴。”
他說着轉身入府,九思抓耳撓腮道:“啊?合着只有咱們府上這麽貴啊!她知不知道您如今一個月俸祿幾何啊——”
九思替主着急,裴晏的心情卻似乎不錯,他點頭道:“是,只有我們。”
九思見他優哉游哉的,怒不可遏道:“您知不知道您一個月祿米祿銀林林總總加起來十兩銀子不到啊!!!”
-
回程的馬車上,懷夕打開錦盒,看着那一小枚金光燦燦的金元寶瞠目道:“姑娘,您真敢要啊!您和裴大人,一個敢要一個敢給,長安城還有比您更貴的醫家嗎?裴大人也不似人傻錢多的啊……”
姜離盯着錦盒,眼底晦暗不明的,“我醜話已說在前頭,他卻還要請我,那也不怪我診金貴了。”
懷夕将錦盒合起,小心翼翼道:“您在去別家出診,可不會要這麽貴的診金,您如此特殊對待,倒像是……與裴大人有仇似的。”
姜離牽唇,“很明顯嗎?”
懷夕一愕,“啊?真有仇啊!”
姜離輕嗤一下,更像是在逗弄她,“仇倒也說不上,但也不可能白白去他府上出診便是了。”
懷夕眼底滿是好奇,但姜離往車璧一靠養神起來,卻是沒了再說話的打算,懷夕抱着錦盒,只好将滿心好奇壓了下來。
回到薛府時天色已經黑透,剛一進門,便見如意守在門口,她上來道:“大小姐,廣寧伯府上的二小姐來了。”
廣寧伯府二小姐正是郭淑妤,姜離與她公主府莳花宴一別已有數日,還有些挂念她的手腕,此刻一聽她來,連忙道:“人在何處?帶路——”
“在前院候着,三小姐在作陪。”
姜離入前院時,便見正廳內燈火通明,門口守着七八個面生仆婦,門內郭淑妤正在和薛沁說話,薛沁正眉飛色舞說着什麽,郭淑妤卻一眼看到她歸來,立刻擡步走了出來,“薛姑娘回來了——”
到了跟前,姜離問:“郭姑娘,你的手可好了?”
郭淑妤今日身披丁香色百花戲蝶紋鬥篷,淺笑一下道:“你送來的方子我用了,這幾日一直在府裏好好養着,如今已經大好了,姑娘不必挂心。”
姜離摸了摸她的腕骨,見果然已無大礙方才放下心來,又借着明燦燈火打量郭淑妤一瞬,便見她烏發如緞,五官明秀,面色卻有些差。
她開門見山問:“姑娘這麽晚來可是有事?”
郭淑妤身邊跟着一位紫衣侍婢,那七八個仆婦亦是她一同帶來,見她欲言又止地往四周掃了一眼,姜離了然道:“不如請姑娘去我那裏坐坐?”
郭淑妤立刻應是,又向薛沁告辭,“三姑娘,那我便先去大小姐那裏了。”
薛沁不甚樂意,卻是道:“也好,反正前天晚上長姐大出風頭,徐家和餘家的事,你讓她給你細細講來便是了,時辰晚了,我先回去歇下了。”
話音落定,薛沁又看向姜離,“長姐去裴大人府上看的如何?”
姜離不耐應付,只道:“她人病狀不好多言,妹妹早些歇下吧。”
言畢,她拉着郭淑妤而走,薛沁原地跺了跺腳,只好轉身回了內院。
走在半途,郭淑妤道:“适才來時,便聽三姑娘說了許久徐家和餘家的事,我這才知道,原來付姑娘被退婚還有這麽大的隐情,那徐公子和付姑娘定親多年,到頭來卻如此無情無義,也實在是叫人唏噓……”
感嘆兩句,她又道:“聽說姑娘剛去裴國公府出診了。”
“是,裴老夫人有些舊疾複發了。”姜離頓了頓,又問:“郭姑娘今日來,可是為了上次沒說完的話?”
郭淑妤笑意散去,緊抿着唇角點頭。
姜離心裏有數,回頭看了一眼跟着的一衆仆婦,不再多問,只等将人請回盈月樓,奉上茶點,又屏退吉祥與如意後,才靜靜等郭淑妤開口。
“還請姑娘救我——”
人一走,郭淑妤便懇切開了口,姜離有些心驚,“姑娘不必客氣,你這是……有何處不适?”
郭淑妤開了頭,表情卻極其緊張,一旁的紫衣侍婢替她道:“薛姑娘,我們小姐最近一年多受了幾次驚吓,第一次是去歲那個奸殺案,後來斷斷續續又經了幾次意外,從那以後,姑娘便得了一種怪病——”
紫衣婢女一臉愁雲慘霧,而郭淑妤雙手互攥懸于身前,仔細看,肩膀還微微發着抖,她深吸口氣,咬牙道:“我總覺得有人要殺我。”
姜離聽得微詫,“此言怎講?”
她面色有些難堪,似乎自己也覺得荒誕,紫衣婢女這時道:“您聽來可能會覺得古怪,但我家姑娘不是想多了那,也并非中邪,她應是病了。”
望着郭淑妤瑟縮的眸子,姜離盡量平靜道:“姑娘的病我确是第一次見,請姑娘詳細說說,這症狀是如何開始的?”
紫衣婢女鼓勵地看着郭淑妤,郭淑妤眼眶微紅道:“細論起來是從去歲五月開始的,您有所不知,那時長安城出了個喪心病狂的色魔,陸續害了三位官家小姐,其中第三位姑娘,正是與我們一群人秋游時遇害的。”
她語聲瑟瑟,尤有餘悸,“是前戶部度支司郎中岳大人的女兒盈秋,那日我們一行六人去城外三清觀後山賞楓,上山時太陽烈烈,待到山頂卻天色突變大雨瓢潑,我們一行人裏只盈秋上山時打傘遮陽,跟着的護衛車夫則等在觀裏,見天色無轉晴之意,她便先帶着婢女下山,好令随從們上來送傘,不然不知要等多久。”
“那後山的路好走,我們也就應了,又等半個時辰,終于等來了送傘的,可一問才知,他們未見着盈秋,是看雨勢自己來送的,我們心底奇怪,先往觀裏去,到了觀裏,便見她家的小厮因她帶了傘安然等着,并未着急,我們兩邊一問,發現盈秋和婢女二人兩個時辰了還未回來……”
姜離肅眸道:“她在後山遇害了。”
郭淑妤點頭,啞聲道:“各家随從、觀裏的師父一起去找,先在林子裏找到了被打暈的婢女,又在後山一處廢棄的獵屋裏找到了盈秋,那時已過二更,她死的萬分慘烈,我看到時直被吓暈了過去……從那以後,我便覺有人要害我。”
她語聲輕顫,目光恍惚地落在姜離身後,“我先是怕那色魔,整整兩個月足不出戶,日日命人去衙門問色魔抓到沒有,入了七月,聽說金吾衛已在城外抓到了人,我仍不放心,足足等了七八日,聽說那人被五花大綁關入天牢我才松了口氣,可那色魔一日不死,我還是覺得害怕,直到九月末,那兇犯終于被問斬在西市,可就在我要徹底放下心時,我養的貓兒忽然死了……”
“我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貓兒可能吃了毒物,我那貓兒除了吃些活魚蝦,便是喜歡舔我的燕窩羹,而那日,我正把一小盞都喂給了它。”
姜離蹙眉,“可有找到毒物?”
郭淑妤苦澀搖頭,“不曾,那些魚蝦活的好好的,廚房杯盤碗盞都查了,後來他們安慰我,說定是吃了其他有毒的腌臜之物,我彼時半信半疑,因接連兩次打擊憂思病倒,這一病便到了年底,眼看我有好轉之時,卻又出了意外。”
“去歲臘月,我去城外相國寺上香時,府裏的馬車車軸忽然斷了,當時馬車走在一處陡坡上,車廂失控,翻倒在地,還差點墜下懸崖,我撞傷了額頭,人也吓的三魂沒了七魄,就此徹底患上驚悸病……”
姜離道:“此事是意外?”
郭淑妤苦笑,“是,母親派人檢查了,是那車軸被蟲蛀了,我自那之後病恹恹了三月,到了四月仲春,我出城去玄武湖游湖散心,可不知怎麽,又掉下了湖,當時我恍惚間只覺有人推我,可彼時所有人皆有人證,根本無人推我。”
郭淑妤瞳底驚悸一片,呼吸也急促起來,“那之後我輕易再不敢出門,可我沒傷沒痛的,總不能一直憋在府內,到八月,我們一行人去德王殿下在城外的莊子上賞月,當時兩位公主殿下也在,因此當夜無論男女皆在莊上留宿,可就在那天,我住的那間屋子不知怎麽竟着了火,偏生我那屋子的門闩還卡了住,我和畫屏差點被燒死在屋子裏。”
姜離眉頭緊擰,“後來可查出起火原因?”
郭淑妤搖頭,“不曾查出,彼時正是初秋時節,秋老虎日日酷曬,一點兒火星也能引發走水,我和畫屏最終只受了輕傷,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畫屏便是紫衣婢女,她這時繼續道:“再然後,便是數日之前,姑娘在慶陽公主府賞花,當日姑娘您也在的,您應當記得,養在窗上的建蘭從三樓掉了下來,正好砸在你們身前,只差一點便血濺當場……”
姜離心底一跳,她當然記得。
那日花盆本要砸向她們二人,郭淑妤為此撲向她,以至手腕受了傷。
姜離點頭,“是,我記得,當日樓上人雖多,但無人看見有人在窗邊,查問後說窗外的木欄年久失修,最終也當做了意外。”
郭淑妤哽咽道:“不錯,每一次都是意外,我像是中了詛咒,怕什麽來什麽,那日我找姑娘本也是想讓姑娘看病,卻不想話未出口又出了事。”
“盈秋是我摯友,貓兒也伴我七年,自九月我便一蹶不振,而從第二次落水起,我一日比一日害怕,夜夜噩夢難眠,連府門也不敢出,許多宴請雅集皆推了,便是在府裏我也時時驚恐不安,讓母親增加嬷嬷和侍婢護我,我母親急壞了,當我是沾了邪祟,請了許多和尚道士來看,但都無用,後來又請大夫來看,各式安神之藥都吃了,卻仍不見好……”
她抹了抹眼角,“莳花宴之後,我緩了幾月的病情又複發,這幾日每夜只能睡兩個時辰,還偶有幻聽幻視,再如此我只怕要瘋,這才下定決心來見您。”
郭淑妤經歷太過離奇,姜離實在驚異,“短短一年多,摯友愛寵離世,還遭過四次性命之危,的确易生心病,伸出手來我看看——”
姜離為郭淑妤問脈,又問:“夜裏做什麽夢?”
郭淑妤緊聲道:“夢裏皆是在被監視被追殺,還夢到盈秋,一夜醒來四五次,白日裏驚恐難定,腦中總在想窗外有人、門外有人,明知府裏安全,卻也難以控制,想的人頭痛欲裂,像要窒息一般。”
姜離凝神道:“寸脈細軟,重按可見,又如豆滾,搖動不寧,乃驚妄之症與悸症齊發,再加上氣血虛弱易生逆亂,如今凜冬又有寒邪入侵,由此畏寒肢冷,胸脘滿悶,時伴驚狂惡寒。”
頓了頓,她道:“我先開個溫通心陽、鎮驚安神的方子你用兩日。”
吩咐懷夕取來紙筆後,姜離道:“桂枝三兩去皮,幹草二兩,生姜三兩,牡蛎五兩,龍骨四兩,大棗十二枚,蜀漆三兩洗去腥,以上研末後,以水煮一鬥二升,先煮蜀漆,減二升後,以諸藥煮取三升,去渣後溫服一升①……”
姜離說完,又問:“姑娘可去祭拜過岳姑娘?”
郭淑妤點頭:“自然去過。”
姜離便安撫道:“姑娘不必害怕,你雖有症邪,但未到病入膏肓之地,你後來種種,皆是由岳姑娘的案子而起,若要徹底治愈,除了治身上病邪只怕還得想着破除心魔。”
見郭淑妤滿臉惶恐,姜離嘆了口氣,“心病難醫,但你別怕,我們徐徐圖之,你去榻上躺下,我為你施針。”
郭淑妤應聲,姜離取過針囊,先自厥陰、太陰、少陽行針,又刺陽明、魚際、大陵、內關幾穴,一刻鐘後,她收針叮囑,“三日後,請姑娘再來換方施針。”
郭淑妤穿好衣衫,“是,那三日後我仍是暮色時分來。”
姜離應好,郭淑妤捧着熱茶緩了片刻,見時辰不早便提告辭,又令畫屏付上診金。
姜離令懷夕收下,親自将她送至府門處,臨走之際,姜離忍不住問:“除了慶陽公主府那一次,前幾次危險,姑娘真的都讓人仔細探查過?全部都是意外?”
郭淑妤重重點頭,“不錯,當時雖未報官,可的确讓下人好好探查過。”
姜離聞言心弦微松,又安撫道:“雖然一年之內數次意外的确太巧合了些,但世上之事總是難說,姑娘先安心養身,若覺害怕,無論府內府外多增人手相護是好的。”
郭淑妤道了謝,由一衆仆從簇擁着上了馬車。
望着馬車在夜色之中遠去,姜離心底湧起一股古怪之感,好端端的伯府小姐,真能這般倒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