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救命 二更合一

第28章 救命 二更合一

送走郭淑妤, 姜離回盈月樓沐浴更衣後,從箱籠最底層翻出了一本泛黃醫書,她坐在窗前昏燈下, 打開醫書, 将一份古篆體寫就的名單取了出來。

懷夕上前将燈花撥亮些, 憂心道:“姑娘回長安半月, 還是頭一次拿出這份名單看,可是姑娘今日在太子妃那裏得了什麽線索?”

姜離之所以費盡周折冒充薛家大小姐, 一是因當年的案子薛琦為主審之一, 二是因薛蘭時當年同樣存疑, 而借由薛蘭時, 她便有了名正言順出入東宮的機會。

她緩緩搖頭道:“今日只是為薛蘭時探病,算初得她的信任, 并未提起五年前之事,當年出事之時人員情況頗為複雜, 便是到如今, 有些人我仍難調查清楚, 再加上後來處置的人太多, 我眼下只能徐徐圖之。”

懷夕道:“若待太子妃完全信任姑娘, 放任姑娘在東宮自由行走,姑娘可有法子?”

柔韌紙頁上排布着三十來個姓名,還伴着衆人生平簡述,姜離目光寸寸移過, 語氣幽深道:“當年的案子雖生在東宮, 牽扯的大夫卻頗多,如今的左春坊藥藏局已沒有當年案子的舊人了。”

大周立朝近兩百年,仍沿用前朝舊制, 各處醫藥皆設不同衙司,東宮的左春坊藥藏局,負責照應太子和東宮衆妃嫔們不甚疑難的病症,若有何病藥藏監和藥藏丞看不了的,便要從太醫署調召禦醫,若連太醫署的禦醫也難治,那除了從民間請大夫,還有陛下跟前的殿中省尚藥局可寄希望。

姜離道:“當年皇太孫發病後,起初是藥藏局的藥藏監許長旭、藥藏丞宋允楠負責醫治,他二人也算醫術高明的大夫,但确定染疫病後,東宮上報給陛下,陛下牽挂不已,調撥了自己尚藥局的俸禦郎溫明禮帶着侍禦醫秦求安前來看診,這四人會診了半月,皇太孫卻病的越來越重,陛下擔憂更深,忙又讓義父抽調太醫署的人常駐東宮,當時長安城也需治疫,太醫署忙作一團,義父便調派了醫監周瓒、醫正孫致遠二人一同問診。”

懷夕了然,“牽涉了三個衙門的人……”

姜離點頭,“這些人裏頭,義父獨門針灸術冠絕大周,溫明禮的湯液也獨樹一幟,因此由他二人主治,其他人一同侍候診脈、參議處方、合藥嘗藥等,皇太孫染疫之前剛患過一次傷寒,因此正值體虛之時,染疫後病發的慢,症結卻深,義父七人換了不少方略,收效都甚微,在加上疫病鬧得人心惶惶,那兩個月義父白發都多了不少。”

說起舊事,姜離面上已無悲切,只瞳底一片蒼涼,“出事之時師父在府中養病,我人在皇後娘娘身邊,等我一番證供落定,也擅針灸的許長旭和秦求安先看出不對來,許長旭掌着東宮醫藥,皇太孫病亡,無論旁人如何,他都是首當其沖擔責者,于是他同秦求安複盤了義父治病針法,又找了一個太醫署裏稍懂些伏羲九針的醫正……”

“這醫正便是我去歲查過的白敬之,他與我義父素有私交,還聽我義父說過些伏羲九針的門道,他一看我的證供,竟是比許、秦二人更篤定我義父施針有誤,于是三人聯起手,向陛下和太子檢舉義父害死了皇太孫,其他禦醫看出門道後,也為了開脫自己,自是站在他們那邊,使得義父之罪朝夕定死。”

懷夕比姜離還生氣,攥着拳頭道:“但可惜他們也未逃過!”

姜離冷笑一下,“自然逃不過,他們說義父近三日施針皆有誤,可他們個個享着大周醫官俸祿,又深受陛下信任,卻沒有一人看出錯處,怎麽也要負失察之罪。”

藥藏局的許長旭和宋允楠,因本就是東宮醫官,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兩家人被判充軍流放,後來都死在了朔北,溫明禮和秦求安則被革了尚藥局之職,下放到了地方醫署,幾年間在各處州府輾轉,如今一個在黔州一個在幽州,周瓒和孫致遠因本不擅針灸,牽累最小,被降為低等醫工,仍在太醫署留用。

至于其他低等醫侍,連帶着東宮伺候的宮婢太監,被處死者足有五十多人,這些人雖近不了皇太孫之身,卻也經歷過三月救治,但都在景德帝和太子大怒之下沒了性命。

白敬之未參與救治皇太孫,自不曾被問罪,相反,因查出了皇太孫死因,還被景德帝恩賞,彼時正值太醫署人員變動,他連升兩階做了太醫丞直到如今,而太醫令,則是當初治疫有功的禦醫金永仁頂了上。

懷夕知道舊案處置結果,此時捂住脖頸道:“不怪說皇宮內院比江湖上要兇險萬倍,宮裏那些侍奴,一不留神便要掉腦袋……”

姜離眯起眸子,語氣危險起來,“當年剩下的六位大夫,短短半年後便死了兩個,本還有四人,可孫致遠在三年前去滄州治疫之時意外而亡,所謂治疫過勞從馬背上跌滾下來摔死的說法實在疑點重重,剩下的幾人,溫明禮在最南的黔州乞身歸隐,秦求安在最北的幽州傳道講學,都距長安萬裏之遙,如今夠得着的只剩下周瓒。”

微微一頓,她道:“白敬之快回來了。”

懷夕有些意外:“有消息了?”

姜離搖頭,“在東宮時,薛蘭時與薛琦說起了他,他第一擅小兒病,第二擅婦人病,此前大抵為薛蘭時看過舊疾,算得她信任的,只是後來他常年在外,薛蘭時嫌他心氣低,将他棄了。”

說至此,她将名單收起,“如今差不多了,尋個時間去一趟崇德坊。”

懷夕語氣松活兩分道:“您回來半月了,長安已無人不知您的名頭,何況那康景明的案子鬧得滿城風雨,下午連咱們府中小厮侍婢都在議論,說外頭都在傳您不僅醫術高明,還會驗死緝兇,連大理寺都不得不請您出馬……”

姜離微微蹙眉,“世人都喜離奇怪誕之說,不過如此也好。”

歇下之時已近四更天,姜離輾轉入夢,驚詫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七歲之前,時隔多年,再加上廣安伯府的慘案,她已經有好幾年不曾夢見幼年之事,可今夜,她又見到了槐花樹下繡辛夷紋的婦人——

“抱樸守拙,讷言敏行,記住了嗎?”

“這麽笨你一個人怎麽活?”

“不要問我你母親的事……”

“聽我的話,永遠別去長安……”

清晨第一縷曦光破雲而出時,姜離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滿腔酸澀地望着帳頂,心道她從小便不是個聽話之人,讓她不要來,她偏偏來,讓她走,她偏偏回,反正再大的苦頭她也吃過了。

起身用早膳之時,吉祥從外走進來,“大小姐,壽安伯府送了帖子來。”

姜離接過帖子,一笑,“還真邀我過府。”

-

付雲慈設宴請客,姜離自要賞光,午時過後,她乘着馬車往壽安伯府去,等到了府中,便見果然是付雲慈和虞梓桐一起候着。

二人迎她回了付雲慈的小院,進門便有佳肴飄香。

付雲慈笑道:“你快看看,這些都是我母親的手藝,知道你少時在徐州長大,她今日一早便開始忙碌,尤其這道鴨湯,炖了三個時辰。”

姜離望着滿桌子菜肴,心底暗道不妙,付雲慈又道:“徐州菜風味清鮮,濃而不膩,我有位表姨祖母早年嫁去徐州,母親曾去住過兩年,對徐州美食念念不忘,後來專門請師父在府上做過一段時間徐州菜,快快,就咱們三個自在,都落座吧。”

付雲慈說着,親手給姜離盛湯,“我以湯代酒,敬謝姑娘,往後姑娘若有何吩咐,我自萬死不辭——”

姜離聽得失笑,只好盛情難卻地接了湯,嘗過後贊道:“果然鮮美,我已經好多年未曾吃到徐州菜了,多謝你和夫人費心。”

見她喜歡,付雲慈松了口氣,虞梓桐則急急道:“還有一樁好事,伯爺上了兩天折子,今晨陛下已革徐令則之職,還罰了徐将軍半年俸祿,那慶安伯遭了斥責,還把世襲的爵位丢了,陛下降格三等,他們府上的爵位再襲兩代而終,聽說慶安伯回府就請了禦醫,還有餘氏宗族上門大鬧,這都是用心狠毒的報應!”

姜離眼眸生亮,“陛下對慶安伯府倒未留情。”

虞梓桐笑道:“可不是,徐家這邊,徐令則不走科考,如今被革職,這幾年無人敢用他,也算給他長了教訓,讓他背信棄義!”

康景明死罪難逃,如今徐家與餘家也得了處置,這樁公案便算有了個好結局,實在值得三人為此共飲一杯,虞梓桐便趁興拿起一旁的酒壺道:“薛姑娘自江湖來,沒那麽多規矩掣肘,應是能飲幾杯吧?”

姜離心底如臨大敵,面上道:“我身有舊疾,實在不得飲酒。”

虞梓桐愣了愣,付雲慈關切道:“我就說你膚色奇白,可是因舊疾之故?”

姜離苦笑,“不錯,我少時患有心疾,後來雖痊愈,卻還得注意些。”

付雲慈二人一驚,虞梓桐快人快語道:“幸而痊愈了,你醫術高明,想來能照顧自己,且你如今回來了,你母親可能好些?”

怕姜離誤會,她又道:“你母親多年來深居養病,長安世家多少知道幾分內情。”

姜離嘆道:“我母親的病沉疴已久,如今還未想到好法子。”

虞梓桐自幼喪母,亦知簡娴因何而病,猶豫一瞬道:“我倒聽說過一個法子,對神志有損之人有用,可風險也大,若是旁人我便不說了,可姑娘是江湖人或能聽聽看。”

姜離面露好奇,虞梓桐道:“江湖上有些古拙功法,正常人練起來太過簡單無趣,可對神志受損之人而言卻可強身健體,還可修煉心智,或能對病情幫助一二。”

姜離聽得眼皮一跳,搖頭道:“我母親年紀大了,只怕不适用此道。”

虞梓桐一想也是,怕她傷心,轉了話頭道:“聽說夏日徐州水患死了不少人,真是可憐見的,朝廷每年都在治水,但還是年年洪澇。”

姜離回長安多日,關于她的流言已來回傳了幾遍,如今人人皆知她幼時被拐去了徐州,後養父母病重,臨終時将她托給了一位江湖醫家,由此開始學醫濟世。而她之所以被舅舅找到,乃是她北上救災時被劫財物,其中一塊碧玉長命鎖正是當年簡老太爺親手雕刻,巧合的是,當地縣尉曾是簡伯承部下,縣尉替她追回財物時認出獨一無二的碧玉鎖,立刻朝簡伯承報信,這才有後來的認祖歸宗。

她如此一言,付雲慈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早年間朝廷有一位大人極善治水的,若那位大人在,這些年的水患不知要少多少,可惜他為奸人所害——”

此言落定,姜離眼珠兒微動,而付雲慈看向她,“姑娘在江湖上,應該聽過滄浪閣主沈涉川的大名吧?姑娘可知他這兩年近況?”

姜離定聲道:“滄浪閣隐在江州千裏湖上,極少人能找到地方,這幾年江湖上也少有他們的動向……”

付雲慈有些失望,虞梓桐更是欲言又止,姜離看得分明,只好問:“為何有此一問?”

虞梓桐道:“薛姑娘應該聽過滄浪閣是小魔教,那沈涉川是小魔頭吧?可事實不是姑娘想的那樣,當初他父母親慘死他才十五歲,也被抓進牢裏折磨的不輕,若非逃走他也是兇多吉少,後來報仇的手段雖慘烈了些,可一個身負父母血仇之人能怎麽辦?要我說朝廷不能明辨黑白,那複仇便是正義,否則好人便要為惡人欺負嗎?”

虞梓桐性子爆烈,付雲慈吓得直吩咐丹楓守好門,“好了好了,當年的事沒有定論,你別亂說,吓着薛姑娘,哎,我喚姑娘阿泠可好?你也喚我阿慈吧,咱們三個都不要姑娘來姑娘去了,你也叫她名字便是……”

姜離自是應好,又輕笑道:“你不必緊張,我倒覺得梓桐說的頗有道理,雖說惡有惡報,可報應不是想來便來的,自己去求更可靠些。”

虞梓桐大為震撼,“知己!我與阿泠當為知己,我先浮一大白!”

付雲慈哭笑不得,虞梓桐飲下一盞酒,快要推心置腹,“阿泠你定不明白我為何如此說,只因那位沈大人當年實在救了太多百姓,他官拜從四品,可治水遇見堤壩決堤,卻是能自己身先士卒跳下去用肉身堵堤壩之人,這樣的人,你說他會在築堤上貪腐嗎?”

姜離被虞清苓帶回長安時,正是沈家出事月餘之後,但即便如此,她也記得當年沈棟官聲極好,而虞梓桐對此執着,卻還因她幼年與沈涉川有一段奇緣。

果然,虞梓桐道:“那位閣主也是極好之人,他比我們大了七八歲,我幼時為他所救過,雖然那時候我才六歲,可我記得清清楚楚,最知道不過!”

付雲慈莞爾,“她對關系極親近之人才會提起此事。”

姜離緩緩點頭,“江湖上雖有些流言蜚語,可我不曾親眼見過之事,自然也不會輕易相信,若将來有緣見到他,我定幫你轉達你對他多有感激。”

虞梓桐不信,“你已回家認祖,難道還要走嗎?”

姜離彎唇,“暫時不走,但世事難斷嘛。”

虞梓桐和付雲慈對視一眼,只覺此言有些不吉,紛紛不許她離開長安,姜離面上啼笑皆非,心底暖意橫生,這小小的三人雅宴,竟說說笑笑到暮色時分才告辭歸家。

這日白日裏是個晴天,到了晚上又飄起紛揚大雪,外間寒意尤盛,至翌日大早,卻見雪勢未斷,廊檐下滴水成冰,只逼得姜離在府中安歇了兩日。

姜離無要事不出府門,間或聽聞西南與北面皆生雪災,奏報八百裏加急傳來,朝堂之上為此焦頭爛額,薛琦做為禦史中丞也日日早出晚歸。

到了第四日,斷續的大雪徹底消歇,因是郭淑妤複診之日,姜離一邊研習醫書一邊在府中安等,卻不料這一等便是整日,眼看天色黑沉下來,也未見郭淑妤現身,就在她以為郭淑妤今日要爽約之時,廣寧伯府的女管家匆匆而至。

姜離趕到前院時,管家正在院子裏踩着厚雪踱步,一見她來,她連忙迎了上來,“姑娘,請姑娘救命……”

姜離一愕,怎麽又是救命?

不等她發問,管家道:“小姐今日去赴雅集,可誰料雅集上死人了,我們小姐也受了傷,小姐最信任您的醫術,請您救救我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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