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為 單更
第30章 人為 單更
觀梅樓建于高臺之上, 坐北朝南樓高三層,于一樓鋪設地龍,其地龍竈口設在東北方向的耳房內, 耳房逼仄, 長約丈餘, 只落有兩口竈臺、兩架茶爐并些許茶水器具, 方便宜陽公主在樓內待客。
今日乃是入冬之後宜陽公主第二次設宴,而觀梅樓地龍早在十月初初次設宴時便被封死, 封死煙口的, 乃是竈臺後一塊三寸厚的泥磚。
常在耳房侍候的小厮道:“那塊地磚二尺見方, 和卡口嚴絲合縫, 取出時極費力氣,小人們平白無故誰也不會取出來, 且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出了岔子小人們是要被責罰的, 今日公子小姐們人多, 折梅插花後還需熱水淨手, 因此兩孔竈臺都啓用, 從午時之後竈臺便起了火, 期間因煙口封死,耳房內還易嗆煙,我們整日都開着大門。”
裴晏站在竈臺一側,九思指着地上烏漆嘛黑的泥磚道:“公子, 我們的人來搜的時候, 這塊磚是平放在地上的,上面有幾道取用痕跡,但不确定何時所留, 此外竈膛裏的火早應該熄滅的,可如今尚有餘炭。”
裴晏目色微寒,看完了耳房,又出門繞幾步,往西北方向的煙囪走去,李策跟在他身邊,剛走到跟前便悠悠道:“地龍鋪設的煙囪砌在牆內,煙氣正易積在房檐下,再加上這樓健于高臺,屋檐陡峭,檐上積雪砸下之勢便更為猛烈。”
他說完有些嘆然,“雖說一般人不留意這些,但稍微懂些地龍取暖之理,再熟悉觀梅樓的,便能想到這法子。”
再回樓內,宜陽公主與慶陽公主當先迎了上來,其他人亦緊緊盯着裴晏。
裴晏沉聲道:“今日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人為。”
他先道出結論,只驚得衆人面生懼色,德王李堯道:“人為?真是那地龍出了岔子?”
宜陽公主也急問:“鶴臣,到底怎麽回事?”
裴晏道:“自兩個小厮離開耳房已有一個多時辰,竈膛內仍有餘炭,因此可以斷定,是有人先取出封死煙道的泥磚,還往竈內加了炭,而起炭量不至燒暖地龍,乃是為了煙囪化雪,如此繁複之行,絕不可能是無意為之。”
他目光森嚴掃過衆人,“此人懂地龍取暖之法,也知觀梅樓易滑雪,而來觀梅樓和梅園的路只有兩條,雅集開始之後,路上皆有小厮值守待命,事發之前的半個時辰內并無其他人進來此地,而侍婢小厮們在一處當值互有人證,無人單獨行動,這便是說,偷燒地龍釀成慘禍之人就在諸位之中。”
他字字铮然,話語落定,廳內之人面面相觑後皆露冤枉之色,定西侯世子高晗便道:“鶴臣,這意思是說,我們之中有人故意燒熱地龍釀成事故?可我若未記錯,當時孟湘和淑妤去梅林後,是自己決定回花棚歇着的——”
楚岚聞言道:“不錯,湘兒一開始想去折梅,可她下午碰了瑤臺玉鳳嗓子一直不适,暮色時分外頭又冷,她沒走幾步便有些後悔,當時淑妤是陪着大家同去的,因她晚上要去別處,折梅多有不便,于是那時湘兒便說不如她們先回去歇着,淑妤聞言也樂意,遂陪她回了花棚,卻不想剛回去沒多久便出了事。”
高晗接着道:“這便是說她二人也算是臨時起意,但若當時臨時起意的是其他人,那今日遇難的豈非不知是誰?如此,若說這故意燒地龍的人是想害人,那他如何确定被害的是誰呢?”
虞梓桐這時道:“不就是孟湘嗎?她下午咳了半晌,我們都注意到了,且後來折梅時,我們一開始便說讓她歇着,是她不願掃興才出來。”
高晗想了想,似乎是這個道理,便驚道:“那便是為了害孟湘?”
安遠侯孟谡和夫人錢氏一聽此言,再也顧不上悲恸,孟谡上前道:“這便是說,那人下午看到了湘兒身體不适,聽說安排了折梅便猜到了湘兒不會去,于是……于是他便想到了這法子,制造了這起意外?”
話音落定,樓內耳房的門吱呀而開,是緩過來的郭淑妤和姜離一起走了出來,她重新挽了發髻理了衣裳,卻還是掩不住地狼狽,她紅着眼道:“伯父,若我沒有記錯,當時是男客們先一步離開花棚,他們走的時候,梓桐她們正在勸湘兒等在花棚。”
做為今日另一受害人,郭淑妤證詞自是萬分緊要,聽她一言,一衆公子們互視一眼都有些惶恐,孟谡也道:“兇手以為湘兒真會留下,于是離開花棚後尋機去了耳房?不錯,如此正說得通,若湘兒是為人所害,那裴大人,此事就不能當做意外了!”
錢氏悲哭不已,“可湘兒何曾與人結仇,是誰要害她?!”
裴晏道:“侯爺盡可放心,公主殿下既請了我來,便是想嚴肅處之,如今已确信事故是人為,自不可能當做意外,至于兇手是否為了謀害孟湘,還需調查。”
段霈見狀上來道:“傍晚是我們先離開花棚的,那這也簡單,只需看誰沒有人證便可,我可是一直和兩位公主殿下在一起。”
段霈在右金吾衛當值,對稽查案子頗有心得,他先一步洗脫自己嫌疑,其他人一聽,紛紛七嘴八舌想為自己證明。
但這時虞梓桐又道:“可孟湘她們二人回去的早,若她們回去之後兇手再去行兇,也是來得及的,不能一概而論。”
如此一來矛頭指向便不論男女,這時殷嘉寧道:“可不是說又要取什麽泥磚又要燒火嗎?女孩子力氣可足?跑的可夠快?何況燒火之地總有頗多灰塵吧,我們衣裳繁複,可是最容易留下痕跡的。”
聽着衆人議論,裴晏卻轉而問:“郭姑娘,你不打算折梅之言是何時說的?”
郭淑妤面色蒼白道:“是比試花藝結束之後,也就是申時過半後,當時贏了的人可得彩頭,公主殿下便說輸了的也沒關系,走之前大家可折梅帶走,我當時和幼儀幾個在一處,便說了不折梅的話……”
虞梓桐恍然想起此事,“是了是了,我想起來了!我也聽到了!那便是說兇手或許是想害淑妤,卻誤打誤撞害死了孟湘?!”
不論兇手想害誰,郭淑妤和孟湘一死一傷,兇手極大地可能目标正是二者之一,但這時高晖道:“若是這樣說,那最不可能再出去的人應該是蕭世子才是啊。”
高晖雖也姓高,卻非高氏嫡系,他的父親是高晗之父的庶兄,早已分府別過,因一筆寫不出兩個“高”字,他們府上也頗為得勢,而他口中的蕭世子正是蕭睿,他因患有腿疾,出入常坐輪椅,這等雅集他本是不來,但因宜陽公主生母早逝後,曾被養在皇後蕭清漪膝下幾年,因此她對蕭氏格外親厚,今日也是想讓蕭睿散心請了兩回他才答應。
高晖所言雖有些道理,可如此大喇喇道出,頗有些揭人痛處之意,衆人看向坐在輪椅上的蕭睿,目光頗有同情,他妹妹蕭碧君一聽此言面生不快,唯獨蕭睿自己面無波瀾,他淡聲道:“少康所言也有理,不過今日我走的最早,身邊有妹妹和青柏作陪,兇手若知道我的性子,便明白我今日為散心而來,不會很快回來。”
少康是高晖表字,青柏則是蕭睿專門推輪椅的親随,他一言落定既解尴尬,也為自己三人排除了嫌疑,反顯得高晖思慮不周。
裴晏看着衆人争來論去,此時道:“既是人為慘禍,此案便正式由大理寺查辦,眼下諸位先由大理寺差役問證,問完證供後才可離開,十安——”
十安應是,喚來随行的大理寺差役為衆人分開論證,這時裴晏又看向角落裏的金永仁與白敬之,“金太醫,白太醫,你們二人來得早看了傷,也需留一份口供。”
說至此,裴晏目光一轉看向姜離,誠懇道:“薛姑娘,又要請你相助了,孟姑娘死因兩位太醫可斷,但事發突然,她是否還有別的傷勢尚未可知。”
這便是要請她驗屍了,孟谡和錢氏正為女兒可能為人所害悲憤不已,本還擔心會由衙門仵作驗屍,一聽是請姜離幫忙,倒不顯抗拒。
姜離默了默,她是來給郭淑妤看病的,怎麽就又要幫他的忙?孟湘并非付雲慈,她也沒有急公好義之心,并且,為何所有人都看着她?
姜離暗暗咬牙,“那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