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鈎 二更合一
第33章 上鈎 二更合一
至宜陽公主府已近酉時, 姜離帶着懷夕入府門,又沿着與昨夜不同之路往東行去,繞過兩處冰雪皚皚的園圃, 到了一座秀美精致的合院前。
甫一進院門, 姜離便見上房外, 裴晏長衫玉立, 他面前站着個年輕俊逸的錦衣公子,此人劍眉入鬓, 一雙琥珀色眸子又清又亮, 正是兵部尚書府上的小公子寧珏, 他手執三尺青峰, 正一臉懇求地對着裴晏說着什麽。
“公子,薛姑娘來了——”
身後九思提醒一句, 裴晏一看,也不等寧珏說完, 擡步朝姜離迎了來, 見他在公主府, 姜離也不意外, 可此處院落并非案發之地, 他正正好在院內,姜離心底還是湧起兩分說不清道不明之感。
她欠身行禮,“裴少卿。”
裴晏虛虛擡手,開門見山道:“縣主患有驚痫之症, 昨日受了驚吓舊疾複發了, 公主此刻在屋內陪着縣主,太醫署的白太醫也在。”
他一口氣說完,聽到白敬之也在, 姜離只覺正合她意,但這一切,又似乎有些過分順利了,她正審視裴晏之時,寧珏執劍走了上來。
寧珏正值雙十之齡,又自小修煉武藝,與其他世家公子相比,他身姿板正,腳步輕盈,行止之間高束起的發尾悠悠蕩蕩,襯的他整個人格外意氣飛揚,他上來便問:“薛姑娘真是江湖上那位辛夷聖手?”
都認祖歸宗了,他語氣中竟還有懷疑,再加上他上下打量的目光,說好聽的是直率不羁,說不好聽的便是不知禮數,但姜離不以為意,颔首道:“是我。”
寧珏眯起眸子,“那可讨教姑娘一二?”
不等姜離答話,他目光一凝,竟忽然以掌變拳朝姜離攻來,姜離皺眉欲退,身後懷夕也驚然色變,“姑娘——”
驚呼未落,電光火石間卻是裴晏半步擋在了姜離身前,眼見寧珏拳勢收之不及,裴晏懸臂做擋,又翻腕一推,“砰”的一聲,直令寧珏連退三步。
姜離很少見裴晏動武,此刻見寧珏滿身狼狽,而裴晏通身峥嵘迫人之勢,又令她生出些陌生之感。
但她卻看不到裴晏還目生寒光,質問道:“寧珏你做什麽?”
寧珏趔趄着穩住身形,只覺半邊身子都是麻的,他捂着肩頭道:“師兄,讨教啊,你這兩年外出行走的少,不知江湖上衆說紛纭,有人說辛夷聖手武功極高,也有人說她醫者不能自醫患有重病命不久矣,眼下我看她好好的,想試試她的身手而已!”
他理直氣壯道:“我适才只用了兩分力道,她又不是長安城那些嬌滴滴的小娘子,啊……好痛,師兄好重的手!”
他嘴巴一癟有些委屈,裴晏眉梢卻盡是冷峭,“你要讨教,薛姑娘應了嗎?便是江湖上也沒有如此出其不意的,薛姑娘是公主的客人,你規矩學哪裏去了?”
寧珏自幼習武,亦向往江湖行俠仗義,五年前終于拜入淩霄劍宗學藝,正是裴晏的同門師弟,他常在外闖蕩,自然習慣了不拘泥禮數,而辛夷聖手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高手過招,難道還要彬彬有禮說一句“您先請”?
寧珏自覺無錯,但他可不曾見過裴晏這般模樣,輕咳一聲服了軟,“好好好,是我沒規矩了。”
他說着對姜離抱拳一拜,“在下寧珏,請姑娘原諒在下莽撞,這幾年在外頭野慣了,實在是有些沒規矩了。”
裴晏眼底寒意未消,姜離看了一眼他擋在自己身前的背脊,往旁裏走半步,失笑道:“不妨事,不過要令寧公子失望了,其實我不會武功。”
寧珏愕然,“啊?姑娘當真?”
他說着,仔仔細細打量起姜離,眼見她呼吸徐緩,不似內力深厚的模樣,方信了兩分,卻又疑惑道:“那你是如何行走江湖的……”
話音未落,上房門“吱呀”而開,宜陽公主和驸馬崔斐雙雙站在門口,宜陽公主五官溫婉秀質,崔斐也一身書卷氣,二人并肩而立宛若一對璧人。
宜陽公主不快道:“寧游之,你在做什麽?這裏是長安,把你那江湖上的習氣改一改。”
“游之”乃寧珏表字,他不敢與公主頂撞,摸了摸鼻尖道:“寧珏知錯。”
姜離上前見禮,宜陽公主道:“薛姑娘不必多禮,快請進來說話。”
進得房門,裴晏和寧珏也跟了進來,宜陽公主愁眉苦臉道:“姑娘醫術本宮早有耳聞,昨日皇姐提過,今日鶴臣亦說他祖母的病同是你看的,本宮雖未見過姑娘行醫,但如今槿兒發熱不退,便想怎麽也得請姑娘來試試,姑娘跟我來吧——”
姜離斜裴晏一眼,未想到是他舉薦。
踏着黼黻過北面簾門,便入長樂縣主寝房,寝房內站着兩個嬷嬷兩個侍婢,白敬之正手拿醫方,擰着眉頭站在長樂縣主榻邊,他一時看看自己的醫方,一時又看看長樂縣主,像是為難極了,聽見動靜回身見是姜離來了,他眼底暗了暗,又謙和地往旁裏退了兩步。
錦榻之上,長樂縣主崔槿正擰着眉頭仰躺着,她眼皮閉得極緊,稚氣小臉一片酡紅,額頭還有薄汗津津,此刻呼吸一急一促嗬嗬有聲,伴随間歇微顫,一看便頗為痛苦。
宜陽公主疼惜道:“昨天晚上受了驚,當時便有些不好,他父親帶回來用了一點兒燕窩粥,沒一會兒便吐了,然後便發起熱來,期間還伴有驚厥之狀,之後請了金太醫和白太醫會診,開了方子藥也喂下去了,可這都這麽久了,熱度雖退了些許,但她人一直昏沉着,藥食難進,還發過兩次痙攣,眼下白太醫也十分作難。”
姜離對着白敬之欠了欠身,白敬之便道:“昨夜用了柴胡桂枝湯,又針灸了大椎穴、腰奇穴、百會穴,起初痙攣有解,但到了今晨,又複回昨夜,再按昨夜針灸,卻已無用,姑娘大名我三日前初回長安已聽過,不知姑娘有何高見?”
宜陽公主對她道:“白太醫擅小兒雜症,薛姑娘可與他合計看診。”
姜離點頭應是,“我先請脈再議。”
姜離言畢挽起袖子上前問脈,白敬之站在一旁,不時打量姜離,行醫多年,又常在外行走,白敬之倒不嫌姜離是個女醫,他擔憂的是姜離年紀尚輕,又自江湖而來,或有名不副實之可能,一旁寧珏也抱疑而立。
不多時問脈完,姜離又傾身檢查崔槿眼口,見崔槿雙齒緊合,苔痕極重,頭頸肩背直挺,輕按可覺抽搐,她眉頭也緊擰起來。
白敬之見狀以前輩之姿道:“小兒驚痫比成人更為複雜,姑娘若不知治法也無妨。”
宜陽公主見姜離眉心擰成“川”字,也以為她犯了難,眼底有些失望,語氣尚算和善:“不錯,姑娘若治不了,本宮再換人便是。”
姜離八風不動,此刻目光一轉看向白敬之,“我可能看看白太醫的醫方?”
白敬之微愣,但瞧姜離眉眼清淩,倒不藏私,遞上醫方道:“姑娘看便是。”
姜離接過醫方一一掃過,很快道:“大人的方子對症,但以我淺見,大人可去甘草,再加一味葛根擴張血絡,助白芍解痙,再加龍骨、牡蛎重鎮安神。”
白敬之未料姜離要指點他的醫方,他略思忖道:“葛根可加,但縣主弦脈急緊,龍骨、牡蛎亦峻厲,尤其驚痫為肝所致,肝性剛,最忌剛藥壓制。”
姜離點頭,“大人所言不錯,但驚痫還有筋脈攣急致氣滞津停,升降出入受阻,神機不靈之因,取柴胡桂枝湯湯而去甘草,便是調和肝膽,桂枝可抑上沖之氣,加龍骨、牡蛎是為攝納浮陽之要藥,且龍骨、牡蛎得半夏與所加之茯苓,可豁肝膽之驚痰,又導以大黃,則痰滞更得下行①,本還可加磁石,但縣主年幼,恐服之中毒。”
她堅持道:“總方義與大人并無差別,皆是和解肝膽,潛陽熄風,使窒滞之機得暢,橫恣之勢得柔,争定癫平病之效①。”
白敬之眼底幽明變幻,口中輕喃,似在合算她所言是否有誤,宜陽公主和驸馬看看他,再看看姜離,來回數次之後,白敬之語氣松動下來,“姑娘年紀輕輕卻頗敢用藥,如此改方倒可一試,但我并無十足把握。”
姜離了然,看向宜陽公主道:“殿下若信我,可試一日,此方再加我為縣主施針,一夜便可解公主昏厥發熱之症,若出了岔子,我自是自己擔責。”
白敬之所言正是擔心用藥太重牽累了他,姜離此言一出便是解了他後顧之憂,雖不知此方是否見效,但這份膽識令他有些嘆服。
見白敬之并未反對,宜陽公主深吸口氣道:“那好,就按姑娘的方子試試。”
宜陽公主吩咐人備藥,姜離仔細說完劑量後喚來懷夕打開針囊,又沉靜道:“縣主昨日一來受驚,二來受寒,我眼下再為縣主施針,取定驚除寒邪之效,請嬷嬷将縣主扶至側卧,我要取其耳後瘈脈穴——”
兩個嬷嬷傾身扶過崔槿,姜離取三寸銀針傾身,于崔槿耳後經脈微凸形同雞爪處下針,只聽得崔槿嘤咛一聲,下針處驟然刺出一星黑血來,姜離擦淨黑血,又令嬷嬷将她扶至另一側,同樣刺瘈脈穴見血,擦淨後,又令崔槿平躺,刺其頭部攢竹、本神、前頂、囟會幾穴,入針三分不動,又掀開錦被刺其足少陽經臨泣穴。
其他幾人看着她施針,不懂醫道的宜陽公主夫妻一時看着姜離,又一時去看白敬之的神色,見他并無異色,方才更為放心。
靜待半刻鐘後,姜離取針,宜陽公主心疼地上前,想為崔槿掖掖被角,可姜離卻道:“公主稍後,請嬷嬷将公主扶至俯卧——”
适才已經紮了六處穴位,宜陽公主最知道崔槿怕痛,本以為已經施針完畢,卻不想竟還要繼續,她憂心道:“還要施針何處?”
姜離道:“還有天柱、筋縮、長強三穴。”
宜陽公主不懂醫理,白敬之卻是知曉三穴在何處,他面色微變道:“姑娘加了龍骨、牡蛎是為納陽,而長強為諸陽之盛,此穴何解?筋縮本配陽陵泉、行間二穴治筋攣拘急、四肢不收,姑娘卻以長強、天柱行針,又為何解?”
姜離看着嬷嬷們将崔槿扶着俯卧下來,一邊換針一邊道:“大人所言若是夏日可選此三穴,但如今天寒,縣主昨日受寒邪侵入,當以長強與天柱協配,以先瀉後補之理刺之……縣主需得更衣,請幾位去外面相候吧。”
筋縮穴位于背脊正中,長強穴則位于尾椎處,白敬之聽完姜離所言眼皮一跳,後又微瞪眼瞳一錯不錯盯着姜離,驸馬本要轉身出去,卻見他露出此般神情,吓了一跳道:“敬之,薛姑娘如此治法,有何處不妥嗎?”
白敬之被他喚得回神,當即搖頭,“哦,沒有沒有,是我未用過此法罷了。”
見其他人都望着自己,他不再多言,轉身便朝外走去,驸馬幾人默了默,也都離開寝房,見宜陽公主也一臉納悶,姜離也有些奇怪道:“殿下,白太醫是否不擅針灸一道?适才的神情像極其意外似的。”
宜陽公主點頭,“他的确更擅湯液。”
姜離面露了然,目光朝外室方向一掃而過,冷下眉眼為崔槿施針,宜陽公主見她一雙素手又穩又快,神态更是堅韌沉定,起初那股子半信半疑便散了大半,而前廳之中,白敬之一臉凝重地僵立着,微垂的眸子一片晦暗,不知在想什麽。
崔斐越看越不放心,轉而問裴晏,“鶴臣,老夫人舊疾當真輕松了?”
裴晏颔首,“祖母卧床半月,薛姑娘去的第二日便可下床走動了,驸馬若是不信,明日可至府上看看。”
崔斐擺了擺手,“自不是不信,是薛姑娘實在太年輕了,莫說女醫,便是男大夫,整個長安又有幾人二十歲便至如此境地?不免叫人擔心啊,且針灸之前我們也請人試過,有槿兒受了罪卻無用的,也有兩針下去槿兒愈發痙攣不止的,用藥只要不出大錯,尚可彌補,可施針若出錯傷及經絡,那可是藥石無靈。”
裴晏淡然不語,寧珏這時冷哼道:“要說天賦絕佳的女醫倒也不是沒有,從前咱們長安便有一位的——”
寧珏語氣不善,崔斐略一想,驚訝道:“你是說……”
寧珏咬牙道:“沒錯,便是當年廣安伯府那位義小姐,當初不是都傳她天資絕豔,百年難見嗎?後來她殒命,雖是大快人心,可也有人遺憾她一手醫術,事實證明,她也不是什麽百年難見嘛,天下之大,能人輩出,這位薛大小姐說不定比她還要厲害。”
當年死去的皇太孫李翊乃是寧珏的親外甥,又因寧珏只比李翊大了五歲,二人雖為舅甥,卻更像是一同長大的親兄弟,李翊之死,寧珏這個親舅舅的心中之痛或許比不上寧側妃,但或許不亞于做父親的太子,這些年來,提起廣安伯府之人,寧珏這等不善掩飾情緒的,無不是切齒之恨難消。
崔斐微微點頭,“也對,既出過這樣的人,怎知薛姑娘不同樣是禀賦不凡呢?”
崔斐說完目光一瞟,卻見白敬之面色更差,他安撫道:“敬之你已經盡力,只所擅不在針灸而已,我與公主殿下不會怪罪你,不必為此惶恐。”
白敬之滿額冷汗,擡手擦了擦汗道:“多謝驸馬體恤,在下深感慚愧。”
白敬之年過不惑,卻似乎已被一個二十歲的女醫比下去,見他神色古怪,幾人倒也不覺異常,又等了半刻鐘,侍婢出來喚他們進去。
長樂縣主已複安卧,姜離收好針囊之時,湯液也送了過來,宜陽公主挽起袖子親自給崔槿喂藥,見她已能咽下湯液,宜陽公主大喜,“太好了!槿兒能用藥了!姑娘有所不知,今天午時,槿兒藥液都難咽下,可把我們吓壞了。”
不過片刻,崔槿雖還未清醒卻已有進益,直看得寧珏嘆服不已,“我還真是說對了。”
姜離狐疑看過去,寧珏還未解釋,一旁白敬之問到:“敢問姑娘師從何人?”
姜離坦然道:“我師父是妙手堂後人,號太玄仙姑,大人或許不知。”
白敬之仔細回憶,奈何他與江湖中人交集甚少,的确并未聽過此人,他望着姜離欲言又止道:“姑娘适才說夏日便是不同施針之法,作何解?”
姜離莞爾,“夏日驚痫或為熱邪侵入肝膽,施針之法自是不同。”
姜離所言淺白易懂,倒顯得白敬之問的多餘,寧珏狐疑地打量白敬之一瞬,“白太醫這問的,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
白敬之汗如雨下,忙道:“自然明白,只是薛姑娘自江湖……”
寧珏輕哼,“白太醫歧視江湖游醫?天下之大,可不是只有入了太醫署得了官銜的才是良醫,白太醫狹隘了。”
寧珏自己喜好江湖遼闊,卻常被責胸無大志,受了多年閑氣的他最厭旁人提起江湖人便露輕視之心,再加上他好武,喜以實力服人,因此不過片刻便對姜離高看三等,再加上她江湖醫家的身份,愈發令他生出回護之心。
姜離聽得此言,心念電閃間打量起寧珏來,看着看着,卻覺一道頗有分量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視線一轉,便見裴晏正悠悠地望着她。
四目相對,姜離生出被看透之感,她移開目光,正看到宜陽公主喂完了湯藥,便道:“兩個時辰之後縣主應能醒來,之後湯藥兩個半時辰一服,一日四服,其他飲食調養之策,想來還是白太醫擅長,我便不必多言了。”
姜離未曾包攬,算給白敬之留了幾分薄面,宜陽公主也道:“甚好,那從今日起,便由薛姑娘與敬之一同為槿兒診病,敬之,你怎麽也要明歲開春再走,往年都是請你調理槿兒的身子,今年也是一樣吧,若能令槿兒的病痊愈,那是再好不過。”
姜離應好,白敬之也拱手應下。
安頓好崔槿,宜陽公主留下嬷嬷照看,幾人便出了寝房,宜陽公主這時道:“鶴臣,孟湘的案子你務必上心,游之,你既牽連進來,還是安分守己些。”
寧珏雖非宗室,但寧珏之母出自博陵崔氏,與驸馬崔斐乃是堂姐弟,因此寧珏也常來公主府走動,他乖覺應是,“師兄派人傳了話,我這不就乖乖來了?其實師兄不必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我若想害人,何必選在公主府?我只需錦衣夜行取其性命,長安有幾個衙差能追的上我?”
宜陽公主聽得搖頭,“這裏是長安!”
寧珏嘿笑一下,“知道了知道了。”
裴晏這時道:“案發現場今日再仔細搜過,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連腳印都被其刻意掃去,要麽是他心細如發,要麽便是此人武功高強以輕功出梅林,如今除了前日證供,唯有從兩位受害者身上入手查殺人動機,但只怕還需幾日功夫。”
宜陽公主颔首,“你行事我放心,放手去查吧。”
眼見外頭夜幕将至,幾人便一道提了告辭,宜陽公主令姜離明日申時再來,又命侍婢送上賞賜,姜離親手接下,帶着懷夕一道往府門走去。
裴晏與寧珏走在前,姜離在後,白敬之則帶着個小厮走在最末,眼看府門将近,裴晏駐足等了片刻,待白敬之和姜離走到跟前,白敬之先告辭離去,他一走,裴晏道:“祖母這幾日好轉了不少,她想邀姑娘過府相謝。”
姜離有些意外,轉而道:“多謝老夫人好意了,不過我已得診金無需再謝,兩日之後,我會去府上複診,請老夫人好生養病便是。”
寧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離,出聲道:“薛姑娘怎麽年老病小兒病都會看?”
姜離還未說話,裴晏道:“你也想看?”
寧珏胸膛一挺,“怎麽可能!我可是健壯如牛!”
裴晏道:“很好,那便走一趟大理寺衙門,将今日所言再論一遍。”
寧珏聽得一臉苦相,姜離欠了欠身,“那我便先告辭了。”
她說完轉身便走,只聽身後寧珏嘀嘀咕咕抱怨,卻又不敢大聲,又不知裴晏說了句什麽,寧珏徹底安靜了下來。
馬車駛出豐樂坊,懷夕輕聲問:“姑娘,如此試探白敬之會不會太過危險?”
“不會,今日所言不過是最淺顯的四時之理,別的大夫也會,越是心裏有鬼才越如驚弓之鳥般上鈎。”姜離面上半分柔色也無,敲了敲車璧,吩咐長恭道:“去延康坊芙蓉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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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姜離與薛琦交代一聲後便上馬車直奔城外。
三清觀在玄武湖以東的鳴鸾山腳下,距離長安城一個時辰腳程,薛氏的馬兒乃是朔北寶駒,還不到巳時過半,便穩穩停在了三清觀外。
凜冬時節,城內冰天雪地,城外更是大雪封山白茫茫一片,三清觀依山而建,也同樣籠罩在一片晶瑩皓白之中,因是天寒,鳴鸾山腳下香客寥寥,道觀之外也是一片清寂,也是因此,姜離一下車便知道郭淑妤已經到了。
道觀之外的山道上,停着一輛熟悉的車架并數匹寶馬,定是廣寧伯不放心,多增派了護衛保護郭淑妤,姜離披着一襲月白狐領鬥篷至觀門,小道士領着二人入山門,過龍虎門、三官殿,至玉皇殿時,便見七八個護衛守在殿外。
她緩步走到門口,便見空寂殿閣之內,郭淑妤正跪在玉皇大帝雕像之前許願。
“請您佑湘兒在天之靈早入輪回,佑謀害她的兇手早日現形,祈求您保佑岳伯母身體安泰長命百歲,保佑信女消災去劫……”
郭淑妤雙手合十,雙眸緊閉,誠摯不已,又聽她多為孟湘和岳夫人許願,姜離心底不由動容,她未出聲,郭淑妤許願站起身來方才看到她。
“姑娘來了多久了!你們怎不通傳?!”
郭淑妤無奈輕喝一聲,迎上來道:“今日天寒,難為姑娘陪我,你可要許願?”
姜離搖頭,“不必了,待會兒為我養父母添幾盞長明燈便可,我們先上山。”
郭淑妤面做了然,帶着姜離往道觀後門行去,過後土殿、紫薇殿與天皇殿,從西側的後角門出道觀,便上了去往鳴鸾山西峰的石階路。因春夏秋三季游人如織,鳴鸾山山道修的極好,往西峰去的石階更是寬厚結實,時辰尚早,卻已有寺裏的師傅修煉晨功踩出連串的腳印,幾人沿着石階緩緩而上,若不想為何而來,倒也有幾分冬日游趣。
走了兩刻鐘,郭淑妤喘着氣指着斜向西的山坳,“當初,就是在那二裏外的山坳裏發現了盈秋的屍體,跟着她來的婢女被兇手打暈後扔在了東邊水潭邊的樹叢中,因被綁了手腳堵了嘴,後來醒了也難呼救……”
“她的婢女如今何在?”
郭淑妤道:“在岳伯母身邊。”
姜離眉頭微展,又上下觀察山道,很快凝眸道:“當日那場雨何時停的?”
郭淑妤嘆道:“說來也巧,我們剛下山就停了,這裏爬主路上去需得半個多時辰,下來則只要半個時辰不到,我們到了山頂便開始下雨,等了小半個時辰雨未停,盈秋便先一步下來,她走之後,兩三刻鐘的功夫便有人來送傘,剛回到觀裏便天晴了。”
“也就是說,這場雨只有一個時辰左右。”
姜離說完,相似的疑惑又在心頭浮起,“此處上山下山只有一條主路,兇手若是提前盯上了岳姑娘,卻怎麽會選在這裏動手?你們六人同游而出,再加上随行侍婢,極難分開,他總不能早早預知到了那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