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古怪 一更
第34章 古怪 一更
“這案子的兇手名叫曹有慶, 長安城外新豐縣人,已經快四十,其人早年在檀州駐軍中當過幾年夥頭軍, 會些拳腳功夫, 後來在營裏與人打架之時斷了一條腿, 被除了軍籍, 傷好後成了個瘸子,他行兇的原因, 是因去歲春天其娘子嫌他窩囊無用與他人跑了, 他滿心憤懑, 去長安好容易尋了個茶樓夥計的差事, 卻因手腳不利索沖撞了彼時黔州刺史家的小姐被趕了出來,那位姑娘也是第一個受害者……”
群山覆雪, 寒鴉嗚鳴,郭淑妤呵氣如霧, 所言話語更令衆人心底生涼, 姜離看了一眼山勢, 又往道旁走了幾步, 抖了抖近前的銀裝玉挂的雜樹。
待積雪紛紛而落, 她遂問:“這後山是否多有楓樹和楊樹?”
郭淑妤聞言立刻點頭,“姑娘明察秋毫,正是多楓樹與楊樹,到了秋天, 來登高的多是為了漫山的紅葉而來。”
姜離又道:“楊樹、楓樹多的地方土質較粘, 當日雖下了場急雨,但兇手是瘸子,行止之間應極易留下線索才對, 發現岳姑娘屍體的地方,還有這上下山林之中,便沒有兇手的蹤跡?”
郭淑妤想起那日眼底又生驚悸,搖頭道:“先是一場雨把主路小路的印記都沖沒了,再加上發現不對之時天已快黑了,天黑之後打着火把尋人,根本注意不到細微線索,第二日官府上山搜山時漫山遍野都是泥漬腳印,便也分不出哪些是兇手所留,哪些是自己人所留。”
姜離又問:“那婢女如何說?也沒有其他人撞見過兇手?來登高的瘸子可不多見。”
郭淑妤戚然道:“婢女名叫香芸,她被兇手打暈,人雖然沒死卻傷了腦袋,醒來之後說話都不利索,只說遇到了一個灰衣蒙臉之人,連遇襲地也忘記了,後來衙門推測出遇襲之地就在下山不遠處的小路附近,而兇手之所以沒被人撞見,正是那曹有慶熟悉周圍地形,逃脫時繞了圈子才沒叫人堵到。”
如此勉強說得過去,姜離又沉聲問:“那日是你組局?”
郭淑妤苦澀點頭,“是我,我打算那幾日游三清觀,但日子是和湘兒商議之後定下的,十七那日三清觀正好有道場,我們還能上柱香,除了我們三個,同行的還有楚岚、淮南節度使孫佑昌家的大小姐孫蓁,還有太子詹事朱明成府上的二小姐朱嬿婉。”
姜離又問:“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誰?仵作驗屍之後怎麽說的?”
郭淑妤悲切道:“是楚岚府上的家丁,當時我們趕過去之時,便見盈秋衣衫不整地躺在山坳草地上,口唇處有血,人也斷了氣,脖頸上掐痕明顯。”
說起那一幕,她仍是心如刀絞,又強忍畏怕繼續道:“仵作驗屍之後,也說盈秋是被扼頸而死,死前受過淩/辱,她衣裙破了,身上的飾物也沒了,還有一縷頭發也被剪走,因屍體被雨水沖刷過,未留下多餘痕跡——”
“頭發也被剪走?”
郭淑妤點頭,“那兇手喜歡收集女子頭發,又因家裏窮,受害者身上值錢的東西會被洗劫一空,後來抓到人的時候,盈秋當日所戴的一只耳墜便被發現在兇手家中,由此坐實了他行兇之實,其他飾物雖未發現,但多半是被他當了。”
二人歇腳片刻,又沿着山道往上走,姜離問:“他是到了行刑之前才翻供?”
郭淑妤沉聲道:“起初他便滿口抵賴,金吾衛用了重刑,再加上證物俱全,他才認了下來,但若我沒記錯,湘兒說過,盈秋的案子他是含糊其辭的,因盈秋那耳墜并不是特別的樣式,榮寶堂每年都賣出許多那樣的金耳墜,金吾衛也是審了幾日才讓他認罪畫押。”
“第一起案發在三月中,案發在城內永安渠南,第二起案發在四月末,死者是谏議大夫齊大人家的小姐,案發地在他們城外別莊不遠處,我們來登高則是在五月十七,案子起初在京兆府衙查,後來到了右金吾衛手裏,當時右金吾衛已疑兇手并非城內之人,正查到了新豐縣,盈秋死後,右金吾衛更肯定了兇手在城外,直到到了七月中才抓到了人,那陣子風聲緊,兇手躲在家裏足不出戶,幸而沒有第四位受害者。”
說着走到一處四角攢尖頂亭臺,幾人入亭內歇腳,郭淑妤又道:“七月中抓到人,押回去定完案已是八月初,到九月底行的斬刑,他翻供便是在行刑前三日,但當時一切皆有定論,容不得他胡攪蠻纏,且死囚臨刑前多有胡言亂語者,便也無人理會他,後來他在西市被斬首,也當真是便宜了他。”
郭淑妤憤然難平,又望向發現屍體的那片山坳,片刻後似是不忍,又背過了身長籲短嘆。
姜離關切道:“可還受得住?”
郭淑妤緩緩吐出口氣,點頭:“自從盈秋死後,我本以為這輩子也不敢踏足此地,可剛才入三清觀,聽到觀裏晨鐘聲聲,我忽然生出一種盈秋或許能被天官庇佑之感,再加上如今冬雪冰封與當初景致大為不同,我倒沒有想的那般害怕。”
她說着又呼出兩口白氣,感激道:“這一切還要感謝姑娘,姑娘不僅是好大夫,還能聽我絮叨這些舊事,旁的大夫可做不到這一點。”
懷夕在旁莞爾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姑娘的病光開方子施針到底不治本,且郭姑娘那日也救了我們姑娘,我們姑娘很是感激呢。”
郭淑妤表情松快了些,“那日不值一提,總之薛姑娘無愧盛名,我父親母親也對姑娘頗為感念,我父親還問,說姑娘醫術了得可有在長安城中開設醫館的打算。”
姜離有些莫名,郭淑妤道:“我父親早前在宗正寺任寺卿,年後要調職太常寺,太醫署正是在太常寺所轄之下,這幾日他去太醫署多次,和一衆太醫們打了不少交道,又想到姑娘年紀輕輕醫術如此厲害,難免多問了幾句。”
姜離倒不知此事,她搖頭,“便是我想開醫館,只怕我父親也不許。”
郭淑妤嘆道:“是了,薛大人和太子妃只怕都不會樂意,沒辦法,咱們既生在世家,便沒法兒只顧忌自己,姑娘若如今這般倒也很好。”
說了些私話,二人關系親近了幾分,山上太冷,郭淑妤也沒有登上西峰的打算,沒多時一行人便往觀中去,回至觀中,姜離拜見道長後往玉皇殿後堂添了三盞長明燈。
見是三盞燈,郭淑妤好奇問道:“姑娘養父母家裏還有別的親長?”
姜離默了默,“還有位表親幼時對我十分照顧。”
郭淑妤了然,“徐州的水患我聽說了,姑娘節哀吧,所幸姑娘遇上了好人家,雖坎坷了些,卻習得好醫術,再看我,我若有朝一日離了家裏還真不知如何讨生活。”
姜離幽幽點頭,“是,幸而遇上了他們。”
時辰不早,姜離道明申時還要往公主府探病,郭淑妤忙道返程,走這一遭,雖不至心魔盡除,可至少讓她破了懼怕,心底也敞亮了不少。
二人于觀門前各自上馬車,伯府的馬車和護衛行在前,姜離跟在後,待走動起來時,姜離掀開車簾,一錯不錯地盯着白茫茫的鳴鸾山。
懷夕也看出去,“怎麽了姑娘?”
姜離瞧着山勢道:“下山兩三刻鐘,上山半個時辰,若沒有出事,送傘的家仆應能在路上撞見岳盈秋,兇手是如何掐準時間行兇?”
懷夕道:“不是說兇手躲在小路上行兇?”
姜離又看了一眼山上大雪,忽然敲了敲車璧,“長恭,你現在返回觀中,請觀中道長幫忙畫一幅鳴鸾山主路小路的草圖,再請道長标上去歲岳姑娘遇害的山坳和丢棄婢女的水泉位置,簡單明了即可。”
馬車才走出數十步,長恭勒馬停車一路小跑回去,只用了不到一刻鐘時間,便拿着一張草圖跑了回來,圖上墨漬未幹,姜離晾了晾,按着道長所畫的線路與幾處特地注明的标識仔細核算起來。
“山上确有小道,但只有三段,按照家仆們上山的時辰推算,岳姑娘下山時,家仆們已過了半山腰,他們……應到了日暮亭附近,這裏是第二段小路,但此時她才下山,不可能在此錯過,那便只有二裏外的古碑處還有一段小路可走,衙門也趨向于此地,而這裏順着西南另一側的小路,便可達山坳……”
姜離眉頭越皺越緊,“按腳程算,他們相遇之地應在日暮亭和古碑中間地,也就是說,兇手剛剛好在仆從們上來之前襲擊了岳姑娘和她的侍婢,如此推算,這時應是岳姑娘離開山頂一刻鐘後,而距離雨停,還有半個時辰多一點兒,兇手一個瘸子,要綁了婢女藏起來,還要把岳姑娘帶去山坳行兇……”
她有些心驚,“大雨來得巧,時辰掐的更巧,瘸子也利落至極,要綁人藏人,要去山坳,還要在雨停之前離開鳴鸾山,還沒有人見過他……”
懷夕道:“姑娘覺得有古怪?”
姜離把地圖折好放入袖中,“還說不好,郭姑娘所知不夠詳盡,雖覺疑點頗多,但萬一真有這諸多巧合呢?”
懷夕眼珠兒微轉,“姑娘要探問還不容易?付世子便在金吾衛當值,裴少卿在大理寺,調閱舊案想來不難。”
姜離八風不動道:“先去公主府。”
馬車入城門正值未時過半,再一路往豐樂坊疾馳,小半個時辰後,穩穩停在了宜陽公主府之外,馬車剛停穩,幾道馬蹄聲倏地響起,姜離下馬車一看,便見裴晏帶着九思和盧卓打馬而來。
懷夕訝道:“姑娘,這可巧了。”
姜離看着裴晏馳馬靠近,心道哪裏巧了?她可是昨日與宜陽公主說好申時來看病的,此刻雖離申時還有一刻鐘,但怎就又碰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