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陰陽眼

冷槍看了一眼,便扶起華澈,護着她躲出去,而沈甜飛身上前。

姜嶼狼狽地在房內鼠竄,緊張地看向沈甜。沈甜的動作很慢,神情也很鎮定,姜嶼本來要喊一聲“不要傷到她”,但看到沈甜聲勢并不兇狠,反過來擔心沈甜會被女人傷到。

但沈甜沒有。

他伸出手,動作看起來很慢,看起來很輕易就會被發瘋的女人打開。

但他就這樣平常地、樸實無華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腕,誰也說不清,他的手是怎麽樣精準的擒住了另一雙瘋狂揮舞的手,像是安靜地伫立在荷葉上的青蛙,似乎已經發了很久的呆,讓人疑心它已經睡着,但某一瞬間,它閃電般彈出舌頭再收回,就已經将飛蟲卷進了口中;然後繼續睜着一雙呆滞的大眼睛,還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

在他的手放上女人的手腕上的剎那,女人仿佛被人打了一拳,渾身一震,便露出了空門;這一剎那,對沈甜來說就已經足夠。他并攏二指,閃電般在女人穴位上點了幾道,她便軟倒下去。

姜嶼當即沖上前,從沈甜手中接過女人,小心地把她抱到床榻上。他的動作是那麽溫柔、體貼,一個不惑之年的男人滿是蹉跎痕跡的臉上,還能對一個同齡的、狀若瘋狂的女人露出這樣珍重的神态,除了這個女人對他無比重要,沒有別的理由。

這一定就是華澈在馬車上提到過的,姜嶼那位神志不清的病妻。在姜嶼細心安置妻子時,沈甜默默地站在一旁觀察姜嬸。

她直勾勾的瞪着他,柳眉倒豎,一雙美目含着極度的憎恨。沈甜不是沒有被人這樣瞧過,再猙獰、再瘋狂的表情,他都看見過;但他第一次因他人露出這樣的神情而感到詭異與不适——這樣的神情在這個女人的臉上是那麽可怖!

姜嬸很顯然是一個經常笑的人,甚至很柔順,在她臉上的都是十分讨喜的笑紋。因此,她暴怒而仇恨的模樣是那麽格格不入。

姜嶼給動彈不得的妻子整理好被褥和枕頭,滿面愁苦地對沈甜道:“沈大俠,煩請你再照看一下我夫人,我得去廚房再煎一碗新的藥。”

沈甜自然答應。姜嶼嘆了口氣,收拾了地上碎瓷片出去。

華澈蹑手蹑腳地進來,走到床邊,小聲道:“嬸子,你好些了嗎?”

姜嬸動了動眼珠。華澈嘆了口氣,道:“看來我拜托茶茶研制的新藥也不管用。”

沈甜道:“她平時也這樣?”

華澈搖搖頭:“倒也不是,平時雖然呆呆的,但帶她做些簡單的事,她也能照着做。偶爾發病,就會把自己當成別人,胡鬧一通。也不知道這次是将自己當成了什麽人……哎,嬸子?”

Advertisement

姜嬸的眼角濕潤,滑下幾滴淚珠。華澈拿出手帕,輕輕按她的眼角,說:“嬸子,你怎麽哭啦?”

姜嬸看着華澈,努力地張開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太過拼命,仿佛要和華澈說個天大的秘密,這樣急切的模樣,無論誰都無法将她當做一個瘋子。她說不出話,但那話好像都藏在了她的眼睛裏。

“你點了她的啞穴?”華澈有些生氣,擡手要去替她解穴。沈甜:“我沒有——”他話還未說完,忽然,有一道清幽的鈴聲響起了。

姜嬸發出了一聲十分綿長的嘆息。緊接着,她就閉上了眼睛,陷入了甜美的睡眠。

沈甜看看姜嬸,看看華澈,又看看門外。華澈對這樣的變化不以為然,還很貼心地給姜嬸掖一掖她剛剛激動之下蹭落肩頭的被子。

沈甜注意到,被子的一角還繡了一個“潮”字。但他還有其他更在意的事:“剛剛的鈴聲……”

華澈:“哦,那個是姜叔做的機關,藥煎好了就會響。等一會兒姜叔就會拿藥過來了,姜嬸知道,所以就冷靜下來了。”

姜嶼既然是木匠,會做些機關倒也不足為奇。然而沈甜心中卻是感到一些怪異。但不等他多想,姜嶼已經端着熱湯藥走進來,沈甜忙讓開位置,讓姜嶼坐下來給姜嬸喂藥。

再呆下去不便,兩人悄悄退了出去。蕭甜就站在房門外,看着等待已久。沈甜心領神會,拉着他去找偏僻的地方。

華澈見二人去說悄悄話,便也拉着冷槍,去幫忙放好帶來的年禮。她來到姜家,真像是回到自己家,什麽東西該放哪兒都輕車熟路。冷槍這輩子沒做過家務活,長得又太高,用姜家的掃帚看起來有些吃力,華澈便打發他去給神龛放新的貢品。

姜嶼顯然沒有心力打掃屋子,房屋裏有些髒亂,東西也随意亂擺着,但神龛卻光彩照人。但十分奇怪的是,這神龛用許多條紅繩,織成一張網,将神像隔絕在了裏面,無法直接觸碰,不知是用什麽方式清理神像。

冷槍年少時在生道學習,雖然對神鬼之說學藝不精,但最基本的上供還是懂的,有條不紊地換上新貢品香燭。點燃香燭時,他心中忽然湧起一種不适,仿佛被什麽人在暗中注視。

他眼神銳利,照着直覺擡頭——卻是直勾勾地與神像對視。

什麽也沒有發生。

冷槍皺了皺眉,忽然将擺上去的新貢品、香燭全部撤下,換回新的貢品,拉着華澈走出去。華澈莫名其妙,哎哎叫了幾聲,看他表情不好,奇怪道:“怎麽啦?”

冷槍低頭摟着她的腰,問道:“他供的是什麽神?”

華澈道:“不是說生道是武當派傳下來的嗎,這些神仙你居然不認得?”

冷槍道:“從未見過。”

華澈眨眨眼,托着下巴回想,道:“好像叫……‘願母’。姜嶼說那是他家鄉世世代代信奉的神,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啦!”

冷槍斬釘截鐵道:“你以後不準再接觸那個神龛。”

華澈鼓起臉:“哦!”

冷槍捏她鼻子:“聽進去沒有?”

華澈不情不願地又應了一聲:“知道啦。又不告訴我為什麽。”

冷槍看了一眼屋內,确定沒有人偷聽,才道:“鬼神之說我學藝不精,但論直覺我從未出錯。那個東西給我感覺很不好,你可以去問沈甜,但決不許靠近那個神像。”

他這樣一說,華澈也有些害怕,便點點頭。冷槍看她依偎在自己懷中,睜着雙靈動的眼和自己對視,忍不住握住她的腰高高抱起,華澈驚呼一聲,撐住他的肩膀,又笑着握拳砸他的肩。冷槍也笑,險些忍不住要說“你離那個姜嶼也遠點”,但想到她對姜嶼這樣熱切,一時又狠不下心來,便什麽也沒說,只決心要更仔細護着她。

另一頭。沈甜悄聲問:“怎麽了?”

蕭甜忍住不去看被沈甜抓着的衣袖,道:“方才您說姜嶼有些奇怪,我便留了個心眼,跟着姜嶼進了廚房。他進了廚房以後,在原地站着不動;片刻後拿出鈴铛搖了搖,就盛了藥出去了。”

沈甜陷入沉思,蕭甜瞥了一眼,他果然忘記了手裏還有蕭甜的衣袖。

剛剛的鈴铛聲并非機關。沈甜凝眉,直覺那鈴铛和姜嬸的情況必然有什麽不能言說的關系,否則華澈與姜嶼相識交好這麽多年,何苦一直瞞騙她,還要借煎藥來遮掩。

看姜嶼一時半會不再出來,沈甜又小聲道:“我們去廚房看看。”

他商量般輕輕晃了晃蕭甜的衣袖,拽着他往廚房小跑。

廚房,滿室揮之不去的苦澀藥,經年累月滲透了這其中每一條角落,仿佛在向來客訴說房屋主人這些年的煎熬。

沈甜撿了根細木柴撥弄藥渣。久病成醫,他不算通醫理,但認得一些藥材。很幸運,他認得這些藥渣。

沈甜早年接觸過一些同樣患有瘋病的患者,所服的藥根據體質和症狀略有不同,但都大差不差。這些藥裏卻沒有一味和這些藥相同的藥材。沈甜心下有了計較,看向蕭甜:“方才你也看到了姜嬸發病,可有什麽想法?”

蕭甜思索幾息,答道:“她雖情緒激動,但傷人卻頗有章法,竟能以梅花作劍。患病也不能将普通人變成劍術高手,比起神智失常,倒像是……奪舍。”

沈甜臉上露出欣賞之色,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

蕭甜接着道:“屋子簡陋,打掃不甚上心,神龛卻一塵不染,貢品齊全,姜嶼信奉神鬼之說,又是算命先生,妻子如此異樣,他卻對華澈堅稱是落水留下的病根,背後恐怕在用別的方式治療妻子。”

沈甜道:“不錯,若是他堅信妻子只是生病,倒也無可厚非,但這些藥不是普通的藥材,皆是固魂所用,沒點門道真弄不來,應當還有符紙香灰。他既然還做算命先生,長期弄來符紙再容易不過。”

蕭甜心中盤算,不經意地擡頭,竟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攥住了沈甜的指尖,身子微微後傾——只看窗子邊,不知何時竟然站了一個人!蕭甜甚至不知道這人究竟是男是女,只因對方已經面目全非,臉上幾乎瞧不見五官的痕跡,比起人臉,更像是一團爛肉。身上勉強能瞧出是一件紅嫁衣,卻也是破破爛爛,借此勉強看出是個女人。

而蕭甜并非被這人的模樣吓到,而是因為以他的耳力,竟然渾然不覺有人靠近!須知他凝神時,就連隔壁屋子有人眨眼的聲音都能聽清,平日更是耳聰目明,可以說,整個江湖裏,沒有人能靠近他而不被他發現!

是以他措不及防一瞧,少見的吓着了,一時沒說話。沈甜莫名被他攥了一下手,也有些驚訝:蕭甜還會跟他撒嬌呢?難道是被這事吓着了?

他心裏有些甜滋滋的,想着蕭甜看起來成熟穩重,到底還是個未及冠的,把沈甜視作可靠的長輩。這一想,沈甜就決心要加倍地照顧好蕭甜。

他看蕭甜一直不吭聲,反而直勾勾看着窗外,便也順着望去,卻什麽也沒瞧見。正欲發問,蕭甜已經開口:“你是誰?”

沈甜:“?”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

蕭甜微微皺眉,繼續道:“你有什麽事情?”

沈甜簡直想探探他的額頭,看他是不是發癔症。蕭甜也很無奈,這個人一聲不吭,就這樣直挺挺站在窗外,也不知來意,雖然瞧着沒有惡意,但還是怪瘆人的,也不知道沈甜會不會害怕。

他吓了那一下就冷靜下來,發覺沈甜一直不說話,神情有些古怪。蕭甜還沒發覺自己拉着沈甜的手,看着沈甜道:“她不說話。”

蕭甜的語氣淡淡,但沈甜依然品出幾分委屈:“……”

沈甜不知道是該說“哪裏有人”還是“嗯嗯那怎麽辦呀”。

看着沈甜的神情,蕭甜忽然意識到什麽:“你看不到她?”

話音剛落,他再看過去,那個女人已經消失了。

蕭甜默然,看看沈甜,道:“有件事一直沒告訴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