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十指連心

聞人害怕道:“哪、哪有?”

華澈比他更害怕:“我、我聽錯了?”

蕭甜:“的确有。”

華澈和聞人簡直要魂魄出竅,恨不得抱在一起瑟瑟發抖,鬼憐無語道:“剛剛那兩個女鬼不是跟了一路嗎,也不見你們怕啊?”

華澈:“她倆也沒有在我耳邊哭啊……”

聞人情不自禁地點頭附和她,沈甜問:“你聽哭聲是在哪邊?”

華澈聽到沈甜的提問,感覺天都塌了:還要她仔細聽?

華澈無奈地凝神,片刻後,顫巍巍指了一個方向。

沈甜拔腿就走,走了兩步回來,扯上了蕭甜。

蕭甜:“我也去嗎?”

沈甜:“我看不見啊!”

有道理。蕭甜被他拉着走,回頭看了一眼背後,那個女鬼從他們進來以後就不知所蹤,尤其是那個半路突然消失的‘願母’,也不知道哭聲是不是她們傳出來的。

他們循着聞人指的方向走了一段距離,沈甜看向蕭甜,蕭甜搖搖頭。不但沒有看見鬼,就連那哭聲也消失了。

沈甜皺眉:“難道是來幹擾闖入者的地縛靈?”

他們無功而返,回到原地,卻發現鬼憐幾人竟然消失了。

沈甜面色大變,呼喚道:“人呢?!”

人呢,人呢,呢,呢……

蕭甜:“回音好漫長。”

蕭甜:“長。”

沈甜扶額道:“有時候你突如其來的冷幽默讓我無所适從……回音出去這麽遠,他們都沒有回應,這麽短的時間,能到哪兒去?”

蕭甜想了想:“萬象現真窟有許多陣法,或許是我們走的時候,他們碰到了什麽東西。”

他們在原地看了一圈,沈甜道:“不用找了,他們應該是看到什麽離開了。”

沈甜晃了晃手裏的香囊,道:“這是華澈的,她從前要偷溜出去玩的時候就會把這個留下來,表示她只是暫時離開,叫我們別擔心。”

知道他們不是遇到了危險,兩人都松了口氣,在黑暗裏摸索着往前走。

哭聲?

蕭甜倏然擡眸,這一次他箭步上前,沿着哭聲飛奔。然而不管他如何加快速度,哭聲都始終保持着與他一定的距離。

她在引路。

再快的話沈甜跟不上,恐怕會對他的輕功起疑。蕭甜停下來,沈甜差點撞到他背上,心有餘悸地撫撫胸口:“怎麽了怎麽了?”

“那個煙魂在引路。”蕭甜說,“小心為上。”

“好,那——”

沈甜話音戛然而止,他被蕭甜猛地扯開,沈甜甚至只來得及看到蕭甜的殘影,蕭甜就像被一個不知名的力量吸了過去。

咔噠。

被鬼手拉進牆壁最後的瞬間,蕭甜隐隐聽見沈甜的喊叫,下一刻,他扶着牆壁站穩,四下已經一片黑暗。

他甚至覺得不需要拿出火折子,他沒有多動彈,就已經感受到了四面都是石壁,于他的體型還算有餘裕,但他沒有觸摸到任何類似機關的東西。

他被關在了一個石棺材裏。

蕭甜靠着牆壁,只能慶幸牆壁不是會合并在一起的機關。但如果這裏是完全密閉的話,他恐怕不用太久也會窒息而死。

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的光線。

黑暗與寂靜能輕而易舉地給人帶來恐懼。但蕭甜并不恐懼,他只是有些後悔。

沈甜會救他嗎?

蕭甜扶着牆壁,冷靜地想着,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他人的手裏?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蠢,并微笑起來。大概別人看到他這幅模樣,都要覺得他已經恐懼得發瘋了。但蕭甜只是覺得有趣,為他方才蹦出來的念頭:即使沈甜背叛他,轉身離開……往好點想,也許是實在無法找到破解的方法而放棄他,那他也認了。

因為蕭甜發現,如果再來一次,他大概還是會選擇把沈甜拉開。

人會因為無法輕易接受一個事實,而不斷選擇忽視事實、編造謊言來欺騙自己,逃避事實。蕭甜在這一刻意識到,原來他也一直在做這件愚蠢的事。

這裏的空間不足以讓他坐下,蕭甜只能站在原地,默數着時間的流逝。

沈甜會有什麽反應?蕭甜又情不自禁地揣測。感動?慶幸?着急?

他還在外面嗎?

他一定在的。

寂靜之中,一切都如此懸浮。好消息是,在這樣的環境裏,蕭甜始終沒有窒息感。蕭甜摸出火折子,在四周轉了轉,發現其中一面牆上有刻着東西。

上面有許多幹涸的陳年血跡,将刻出的痕跡也暈染。刻出的筆畫,也有些難言的詭異。蕭甜伸出手指對比,果然,符合手指甲的厚度。這是一個人用削尖的指甲一點點刻出來的。

也許是從前也被關在這裏的人留下來的?

蕭甜開始辨認刻痕。起初,他以為這是什麽古文字,但也只能認出一個“目”字,和一只箭頭,難道是“個”?

思考不出關聯性,蕭甜轉念一想,也許是他的思路錯了,這不是文字,而是單純的圖畫?

那麽,這就是一只眼睛,和向上的意思?

蕭甜沒有擡頭,而是動了動手指。

江湖上,關于三尺雪最正面的評價就是“劫富濟貧”,但從來沒有人說過他是正人君子。

因為,身為一個劍客,他的劍神鬼莫測;但要是只防他的劍,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行為。三尺雪的暗器,例無虛發、陰險毒辣,哪怕你死死盯住他,也無法看出他到底是在哪一個瞬間出的手,而當你意識到他出手時,往往也已經死了。

一聲尖嘯響起,緊接着是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蕭甜擡起手,借着火光,他只來得及看見黑影如潮水一般從頭頂石縫之中褪去……是頭發。

也就是說,從他進來開始,那個東西就趴在上面看着他了?

蕭甜再沒發現其他東西。他滅掉火折子,在黑暗中凝視着石門,認真地思考,若是帶三尺雪劍出來,直接劈開石門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他已經封劍,身上帶的武器是從生道帶出來的拂塵。他跟着沈甜學,沈甜一手拂塵用得出神入化,用上內勁能直接劈碎巨石。若是空間寬裕些,他也未嘗不能一試,但眼下連展壁都難,頂多拿拂塵來拂塵。

他咳了一聲,這裏實在是太冷,但還能忍受。

但很快,石門輕晃,發出沉重的嗡鳴,緩緩移開了。外面火光明亮,然而随着石門的移開,複入黑暗。蕭甜走出來時還有些發怔,很快看見了沈甜:不遠處,他蹲在一處石盤前,側頭看着蕭甜走出來,猛地起身朝他奔來,連口中叼着的火折子都掉了下去。

蕭甜看不清他模糊的神情,但是能感覺到沈甜因為蹲得太久,兩腿都發了軟,一邁步差點跌倒。

他們抱在了一起。

沈甜抱得那麽緊、那麽迫切,卻什麽也沒有說,蕭甜只能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那狂跳的心髒,他也分不清究竟來自哪邊的胸膛。

沈甜抱了一下,又抽身走開,粗魯地抹了把臉,将火折子撿起來。

蕭甜說:“師父,我相信你。”

沈甜的呼吸亂了。

蕭甜走上前,從背後再次抱住了沈甜,聲音有力:“我相信你一定會救我。”

這不是一個徒弟安慰師父的方式,更不像一個男人安慰另一個男人。但蕭甜依然環抱着他。

沈甜的聲音顫得不像話:“你要是出了辦點事……”他竟說不下去。

“好了,好了,我不是沒事嗎?”蕭甜輕聲說。他忽然嗅到一絲血腥氣,面色變了,“你臉上有血?你受傷了?”

沈甜“嗯?”了一聲,擦了擦臉,反應過來:“啊,是我的手,蹭到了。”

蕭甜奪過他手裏的火折子,捧起他的手細看,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沈甜的手,尤其是手指頭,幾乎都有血窟窿,手心上亦有許多劃痕傷口。

“怎麽弄的?”蕭甜輕聲問。

“唉,還不是那個破石盤。”沈甜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搖曳,總覺得蕭甜眼裏有水色,即使沒有哭,蕭甜臉上的神情也讓他心軟得很,故作輕松道,“設計這個機關的家夥真夠狠的,還好我聰明,解得快,區區皮肉傷而已。”

蕭甜瞥了一眼他身後的石盤,那裏的地上還放了一只火折子,勉強能看清上面全部都是尖刺。大概要解開機關,就不得不用手去移動上面的東西——他已經看見,石盤的尖刺上全是鮮血。

“哎,說來也奇怪,我本來很快就找到了解法,可是試了兩次,石門一直都不打開。但剛剛我聽到你那邊好像有尖叫聲,我怕你出事,又趕緊試了一遍,沒想到就打開了。”沈甜笑道。

難道是因為那個怪物在阻攔石門打開?

蕭甜忽然無比懊悔,如果他當時沒有擔心空氣不夠,馬上點亮火折子,如果他不懷疑沈甜是否會堅持救他,如果……沈甜的手是不是就不會傷成這樣?

沈甜心想,怎麽臉色還更不好了?他看向蕭甜的手,上面被粘上了他的血液,沈甜不由得嘆道:“還好是我來,要是你的手變成這樣,我可受不了。”

“十指連心,難道連的是我的心嗎?”蕭甜喃喃自語道。

沈甜一怔,笑道:“哎,真的不痛,我受過的比這嚴重的傷多了去了。”

蕭甜深深看他一眼。

兩人身上有簡單的傷藥,沈甜把發帶扯下來做繃帶,蕭甜找了塊石頭讓沈甜坐下,仔細給他上藥包紮。

“先不要動手了,有什麽事都交給我來。”蕭甜道。

“好。”沈甜也不跟他矯情,笑着點頭應下,這一動,披散的長發也跟着動,他有些不習慣地撥了撥,不太舒服的模樣。

蕭甜看他難受,想了想,拿了個東西幫他挽起來。沈甜笑道:“你身上怎麽還帶着簪子?”

“唔。”蕭甜含糊應過,扶他站起來,對着不遠處的黑暗道:“你到底有什麽事?”

沈甜:“…………”

天爺啊,他學了十幾年的鬼神之說,也比不過蕭甜這個天賦異禀的陰陽眼,冷不伶仃來這麽一句,真是要把他吓死。

蕭甜語氣不耐,沈甜心知他是遷怒剛剛那個引路的鬼了,但他也不敢吭聲,蕭甜生氣的樣子還怪唬人。

蕭甜盯着黑暗處看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對沈甜道:“她說想求你救她朋友,她朋友被關在一個房間裏出不去。”

“鬼魂也會被關着出不去?”沈甜思索,“我們去看看吧。”

有鬼魂引路,他們走得很流暢,路上也沒有再遇到機關——那個鬼魂還跟蕭甜道歉,說她也不知道那裏有機關,不是故意的。

蕭甜沒理她,她看起來很沮喪。

沈甜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他的手不方便,蕭甜拿着火折子,他只能緊緊挨着蕭甜。因此,蕭甜有什麽動靜,他也能第一時間發現:“怎麽?”

蕭甜仰起頭看了一會兒,沈甜簡直心驚肉跳,扒着他的手臂:“有東西啊?”

蕭甜搖搖頭,說:“好像聽到很多腳步聲。”

沈甜全神貫注地跟着他走,還真沒去注意有沒有聲音:“是嗎?”

蕭甜道:“也許是我太緊張聽錯了。”

他自然清楚不可能聽錯,只是這麽多腳步聲,不可能來自華澈他們,這裏難道還有別人?

他們越走越深,鬼魂帶他們走的路相當複雜,如果是他們,恐怕永遠也不會找到這麽一條路。

而鬼魂要帶他們進入的石室倒是沒什麽機關,兩人走進去後,蕭甜見四處都有火炬,便去将石室點亮。

随着全貌的顯露,入目的是許多符咒,地上亦畫着十分複雜的陣法,牆壁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紅繩。讓蕭、沈二人吃驚的是,角落竟然還放着一個簡單的神龛——裏面正是願母像。

牆邊還有許多零碎東西,随意地擺放着。

“聚靈陣。”沈甜道,“非常完整,看牆上這個朱砂……嗯,有十幾年左右了吧?”

蕭甜:“她點頭了。還有,地上還坐着一個人……”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奇怪,沈甜奇怪道:“怎麽了嗎?”

蕭甜搖搖頭道:“你等一下自己看吧。”

沈甜:“好吧。”

沈甜捏捏山根,又看了一圈,說:“還有破損的顯靈陣,看着都是百來年的老東西了,我看看能不能修一下。”

沈甜翻了翻牆邊那堆“垃圾”,大多數都還可以用,只是符紙和朱砂都不能用了——但他身上還帶了有。

他招呼蕭甜過來現場教學,蕭甜道:“是馬車上說的陣法嗎?”

“嗯,不過這個法陣只有在确定魂魄會站在上面時才有用,很雞肋,所以現在生道也不教了。”

沈甜讓蕭甜把朱砂抹上繩子,自己寫了兩個符咒。蕭甜看他手上的紗布都滲血,先不樂意了:“我來吧。”

“嗯——也行。”沈甜想了想,“剛好我這兩個都是缺的,剩下的你照着這些罐子上的符咒畫就行。”

他說得是地上圍繞着陣法擺放的水罐,上面貼着不同的符紙。蕭甜之前也跟着他學過畫符,接過他的筆起了張新的。

畫完符咒,又檢查了一遍水罐裏的水,裏面竟然各自放了一朵蓮花,還都保持着極為鮮妍的樣貌。而那兩個符咒破碎的水罐,裏面的蓮花則已經枯萎得差不多了。

沈甜看了一會,道:“不要緊,還有救……”

蕭甜把符咒貼上去,再将抹了朱砂的紅繩将水罐連起來。

沈甜拿着拂塵做法,片刻後雙目一涼,過了一會兒再次睜開眼,果然石室中多了兩個少女,大概都聽了他剛剛的話,乖乖地停在法陣上。她們看起來就像是團煙霧勉強湊成了人形,身周浮動。

其中一個少女急切地說,【救救她……救救她……】

坐在法陣中間的少女魂魄也看着沈甜。

然而沈甜好像呆住了,睜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才失聲道:“華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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