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破陣

他難以置信地走上前,仔細看着她,又看看蕭甜,看起來完全無法理解面前的一切。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沈甜已經混亂了,“你、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華澈。】

“可、可是!”沈甜憋了半天,“你怎麽是這個樣子?”他又看向蕭甜,混亂道,“這和華澈剛拜入聞人師父手下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那時候她才十三歲!”

【……】

“華澈”沒有說話,她的面容浮動,像是要散開了,又很快恢複。

“我是你師兄啊!我是沈甜!”沈甜急道,“你不認得我了?”

【……】

“我們還在長憶山,在聞人遠座下學琴棋書畫,你記不記得?”

“華澈”對身旁的少女道:【姐姐,再見,不用送我了。】

少女含淚和她擁抱了一下,飄然離開了。‘華澈’依然不理會沈甜的提問。

沈甜:“……”

他看了這個“華澈”一會兒,說,“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絕不會錯的。”

【我想走。】“華澈”突然說,她似乎完全沒有在聽沈甜他們的對話,【我想走了。】

沈甜沉默片刻,答應了她。

破壞聚靈陣法,要比修複顯靈陣要更複雜些。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聚靈陣的“陣眼”,只有先破壞陣眼,之後才能夠順利破壞聚靈陣,否則都是無用功。

但陣眼每一個陣法都不同,沈甜掃視一圈,“華澈”再次開口:【陣眼,是那一個神龛。】

“你知道怎麽破壞聚靈陣?”沈甜忍不住道。

【如錦姐姐告訴我的。】“華澈”說。

“如錦?”沈甜一愣,“誰?”

就在沈甜以為“華澈”要繼續沉默的時候,她卻說道:【嚴如錦,她是施清流的朋友。】

“……你認識施清流?!”沈甜大吃一驚,“你怎麽會認識她?”

【她是生道最優秀的弟子。】“華澈”說,【如錦姐姐告訴我的。】

之後無論沈甜怎麽問,“華澈”都不說話了。她看起來和平時的華澈完全不同,沉默又哀傷,而且十分虛弱。

沈甜看起來比她還要更難過。

蕭甜在沈甜肩膀上按了按,算是安慰。他和沈甜走到神龛面前。

這個神龛雖然簡陋,卻造型奇特——和姜嶼家中的一模一樣,用柳木打造,并且将神像用一張紅線織成的網隔絕,像是監獄一般。

“嗯……從背後這裏打開,把神像拿出來。”沈甜指揮。

“不用上香?”蕭甜照做。

“不知道哪裏來的邪神,用不着請,有本事它來找我。”沈甜道,“而且這裏的灰都夠重的,不知道多久沒人祭拜,就是真神也走了。”

蕭甜按照沈甜的話,把取出來的願母像從神龛取出來放到石室外。在這段時間裏,沈甜已經把牆上的一些符紙都揪了下來,等蕭甜回來,又讓他用劍斬斷牆上的白繩和香,還有許多更精細的功夫不提。

陣法被破壞,但要等效力消失還有一段時間。“華澈”始終安安靜靜地坐在顯靈陣的中央。

沈甜又嘗試和她對話,但始終石沉大海。他只好把視線轉向神龛周圍的零碎——和姜嶼家一模一樣的神龛已經讓他很在意,他想要找到更多東西。

畫廢的符紙、幹枯如紙的花草、木杯……還有一本書。

沈甜拿起來,才發現這并不是什麽書,而是一本類似日記的東西。封皮角落用針線繡了一個“嶼”字,看起來已經有很多年頭了,竟然還能保存下來。

姜嶼的日記?

【我沒辦法了,我真的沒辦法了,這一切一定是願母的指示,否則我偷到的怎麽剛好是金蟬術?可我失敗了?為什麽?為什麽?她怎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

【我又殺了一個女孩。】

【比阿姊那次更失敗,她什麽都不記得了。我沒露面,讓車夫送她去了萬寒峰。殺了師父的得意門生,我已無顏面對師門。我無法回頭了。】

【三年過去了,我才知道,我手中這個原來是用來欺騙竊賊的贗本!可恨!可恨!!還好,還好,願母聽見了我的祈禱和苦痛,讓我遇到了蟬。這一次一定會成功。】

【多殺了一個人,但一切都值得,守靈草果然有用!】

【又失敗了?!憑什麽她可以,阿姊不行?!失敗!失敗!失敗!】

後面的字跡愈加狂亂,都只寫着“失敗”,最後已經被墨水暈染得不成形,看得出來,日記的主人已經陷入了瘋狂。

蕭甜道:“金蟬術,取自‘金蟬脫殼’之意麽?”

沈甜:“不錯。這曾經是生道的秘術,後因違背天道倫常而封禁了,後來又落到了佘行天手裏。這門術法能進行奪舍,像這本日記裏所說的,替他人進行換魂奪舍……我還是第一次見。”

這時,清脆的破碎聲響起,沈甜轉身看向“華澈”。

“華澈”:【“我”在聞人遠座下學習嗎?】

“……是啊。”

【真厲害……希望她幸福……】

顯靈陣中央的靈魂逐漸透明,煙霧一般消散了。

沈甜:“……”

蕭甜:“你只是給了她解脫。”

沈甜:“但這真的太奇怪了……為什麽華澈的靈魂,或者說小時候的華澈的靈魂,會被困在這裏?一個人怎麽會有兩個靈魂?”

蕭甜道:“也許,其實只有一個?”

沈甜看向他:“什麽意思?”

蕭甜道:“既然一個人不可能有兩個靈魂,如果我們剛剛見到的是真的華澈,那麽現在的華澈就不是真正的華澈。”

沈甜思索片刻,忽然渾身發冷,悚然看向蕭甜:“你是說……換魂?”

蕭甜攤手,表示只是猜測。

沈甜起身道:“還有這個願母,還有這個神龛……我總覺得,這一切和姜嶼脫不開幹系。但如果這些都來自姜嶼,他騙我們到這裏,難道也是為了換魂?”

蕭甜道:“他想騙的只是華澈。”

沈甜道:“是,從前都是華澈一個人去看他,今年我們是……但華澈與他相識多年,也不吝啬錢財,他換了一次魂,為什麽想要再換一次,還只逮着華澈薅?”

蕭甜:“會不會和他的妻子有關?”

沈甜:“但日記說的是‘阿姊’,應該是日記主人的姐姐才對……”

他們突然齊齊噤聲——這一次沈甜也聽見了,是腳步聲!

但他們剛剛說話的聲音并沒有收斂,現在突然安靜,對面似乎也發現了異樣,同樣停了下來。

難道是姜嶼?

沈甜心中驟然騰起憤怒的火焰。若非蕭甜有陰陽眼,恐怕就算他在這魔窟裏轉了一圈,也發現不了其中算計,這個“華澈”更是可能被永遠困在聚靈陣中。

但對方顯然對此沒有顧慮,很快就沉不住氣,一記掌風襲來,刀劍破空,琵琶聲騰起,四面八方圍來。

沈甜心中立時有了計較,退至蕭甜身後。蕭甜抽出拂塵,迎勢而上。

他們武功平平,卻因琵琶助力而如魚得水,以其構成主心骨,将蕭甜包圍,進退配合得宜,蕭甜沒有打算傷人,只踩着琵琶節奏躲開攻擊,竟幾乎與他們攻勢融為一體,雙方一時僵持。

直到一聲幾乎穿透衆人天靈蓋的的鳳鳴聲響起。

所有人都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看戲的沈甜,他不知何時掏出了一把唢吶。

蕭甜:“……”他一直天真地認為那是沈甜帶着做裝飾的。

琵琶女:“……”這不是耍流氓嗎?

琵琶聲漸促,寸步不讓;唢吶更是聲勢浩大,步步緊逼。聲浪在在山洞中不斷徘徊,簡直群魔亂舞,仿佛将他們蓋在大鐘之下狂敲。

沈甜卻發現蕭甜動作有些奇怪,往日在君子舍練武,蕭甜常常以迅捷為上,方才出手也是這樣勢頭,此時卻是忽然定在了一處,仿佛身後畫了個圈不能踏入,因此稍顯吃力。

只是對面也沒有因此占着便宜,被唢吶和不甘示弱的琵琶攪得頭重腳輕,齊齊怒道:“停!”

樂器聲停下,對面幾人沒有琵琶助力,破綻頻出,漸漸落于下風。許是想要振奮士氣,持劍之人大喝一聲:“妖怪,受死!”

沈甜雷霆小怒:“說誰妖怪?揍他。”

蕭甜:“好。”

拂塵打在說這話的劍客臉上,好像一個大耳光,把他抽得痛哼一聲,拂塵又是一招“蛇探頭”,卷過他手中長劍甩飛。出了一個缺口,又無樂陣相助,他們的陣型便亂了,倒地聲亦接二連三。

沈甜舉着火折子上前,在他們臉上轉了一圈,地上的是幾個年輕人,瞧着和鬼憐差不多年紀,都哎喲哎喲叫疼,他們也看清了沈、蕭二人的模樣,方才也未下死手,顯然不是惡徒。

蕭甜轉身撿起了什麽東西,沈甜一眼就認出來,是罐兒之前最喜歡的陀螺。沈甜想到剛剛難怪蕭甜一改攻勢,化攻為守,應該是動作間陀螺掉了出來,怕踩壞了。

他心情更好,懶得跟這幾個毛頭小子計較。其中一個少年撲到沈甜腳下,铿锵有力道:“前輩饒命!”

他差點撲到沈甜鞋面上,沈甜被他吓得後撤一步,撲哧笑道:“認慫倒是快,叫我不好開口教訓了。行了,都起來,你們是什麽人,來這做什麽的?老實交代。”

蕭甜拿拂塵把少年當灰塵般從沈甜鞋前趕開,少年能屈能伸地跪遠了:“回前輩!在下梁鴻羽,是萬寒峰外門弟子。這幾位也都是各派外出游歷的弟子,我們誤入此地,不想迷了路,已經徘徊不知幾日了。”

沈甜聽了有些生氣:“你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就敢闖進來?剛剛在不知敵手底細時就貿然動手,你們當自己有幾條命?”

幾個少年俠客讷讷,蕭甜第一次見他訓人,也跟着這群少俠噤聲,心想還挺兇,以後得聽點話。

梁鴻羽硬着頭皮繼續道:“前輩說的是,小輩都知錯了,吃到了教訓。還請前輩再聽我們一句不情之請!”

“你說。”

“我們的朋友誤觸了機關,被困在此處陣法之中,還請前輩搭救!”

沈甜一激靈:“什麽?!快帶我去!”

梁鴻羽一行人忙不疊給沈甜帶路,路上給他解釋:“此處每個陣法機關都有靈異鎮守,不除去它們,即使解開機關也無用。我們遍尋無果,剛剛才将前輩錯認。”

沈甜若有所思,不語。

前方似有光亮,梁鴻羽急道:“前輩,就是那處!火光明亮,即陣法啓動,還請您小心!”

沈甜轉頭看向蕭甜:“有東西嗎?”

蕭甜道:“有野獸喘息,不止一道。”

沈甜應了一聲,掐手算算:“機關在下面?”

“是,他就是在這裏被拖了下去。”

“這裏陣法倒是松動,但關的東西很兇,因為你們朋友在下面壓着,它們才願意呆在下面。等把人放出來,那些東西也得出來,還不知道會不會主動傷人,你們做好準備。”

少年們面色凝重地點頭。

沈甜抽出蕭甜的拂塵,問道:“你們誰有墨?朱砂也行。”

一個穿着生道校服的少年沖了上來:“我有。”

“在下楊之桦。”楊之桦遞上來朱砂,“這朱砂是飛過水的,前輩請用。”

“你是生道弟子?”沈甜接過來,聽着聲音耳熟,順口問道。他一開口,楊之桦便擡頭,在火光映照下,忽然看清了沈甜的臉,當即倒吸一口涼氣:“沈、沈……”

沈甜沒想到他這時候突然又認出自己了,忙狂給他使眼色,楊之桦又将冷氣吐出來,生硬地改口:“什~麽——?”

這一句話千回百轉,梁鴻羽無語道:“楊之桦,你陰陽怪氣什麽?前輩問你是不是生道弟子。”

“我是,我是。”楊之桦有苦說不出,憋得臉都紅了,退到夥伴身邊去。

蕭甜看沈甜要親自上陣,上前道:“師父,不如我來。”

沈甜搖頭:“我來吧,萬一有什麽意外還得靠你。”

蕭甜只得退到旁邊。沈甜用拂塵蘸上朱砂。拂塵作筆不太好用,但沈甜明顯不是第一次這麽幹。

“天圓地方……”

朱墨在石地上滑開血色痕跡,火焰搖曳,似有金光浮動。

律令九章。

沈甜的食指上的紗布漫開一點紅,但他的手依然很穩,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片刻游移。

今我下筆,

忽然間,牆上的火把和沈甜腳下的石板都劇烈搖晃起來!少年們的精神已然緊繃到了極點,手不自知地放在了各自的武器上,蓄勢待發。

——萬鬼伏藏!

牆上的火把竟全部滅了。

黑暗中,衆人皆感覺身周一松,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枷鎖被解開了。然而沒有等他們松一口氣,一陣極為陰森的寒風自他們頸後襲過。

衆人屏住了呼吸。

沈甜慢慢退開,寫着四行辟邪咒的的石板緩緩移開,幾個瞬息後,一道黑影驟然跳了出來。

有人尖叫一聲。

黑影看向了發出尖叫的聲音:“之桦?”

聽到他的聲音,衆人大喜,一擁而上:“申畫!”

申畫?聽到這個名字,沈甜覺得有些耳熟。少年們剛圍上去,一聲沙啞的熊吼忽然傳來!

“哇啊!!!”

少年們大叫,從申畫剛剛出來的石洞裏,竟又冒出了一只熊頭!

“大家別慌,列陣!”梁鴻羽叫道,拔劍出鞘。少年們紛紛回應,皆亮出兵器,沈甜目瞪口呆,剛要說話,黑熊已經從石洞中爬了上來,緊接着,更多的眼睛自黑暗中亮起,道道呼吸聲粗重,鹿、牛、馬、象……皆是血肉模糊,眼冒綠光。

“愣着幹什麽,走!”沈甜吼道。

梁鴻羽吃驚回頭:“前輩!您不是讓我們準備好嗎?!”

沈甜要氣暈了:“我是讓你們準備跑路!!你們還不夠它們塞牙縫的!”

……這下可真正是群魔亂舞了。多虧得山洞并不算很寬敞,這些精怪又多體型巨大,挨挨擠擠下,竟一時沒能追上猴子一樣上蹿下跳的衆人。

但他們兩腿抵不過四爪,仍舊是被攆着屁股跑,吓得尖叫聲不斷,鐘乳石亦在精怪隆隆奔跑聲中撲簌落下。

“前輩,怎麽辦!”梁鴻羽大叫。

“我也不知道,先跑吧,總有辦法的!”沈甜大叫。

說是有辦法,沈甜心中也沒什麽頭緒,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找到剛剛他和蕭甜去的那個有聚靈陣的石室,把石門一關,不知道能不能把精怪關在外面。

但這裏沒有燈光,去那個石室的路又太複雜,情急之下,沈甜都不知道有沒有錯過。

焦頭爛額、生死存亡之際,衆人只聽得一聲清亮的大喝:“咪咪!”

咪咪?衆人茫然。

緊接着,驚天動地的虎嘯響徹雲霄!

一只白額虎驟然跳出,橫攔過道。

虎嘯聲出,百獸跪伏。

精怪皆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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