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葉氏遺孤

暗閣弟子的潛行功夫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毋論鬼憐。

長南王府守備森嚴,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經過幾日的踩點,他已經摸清長南王在這個時間應該在花園中與家人閑坐,是他潛入書房的最佳時機。

他輕巧地躍入屋中,有如落葉觸地。

紙窗都已落下,但依然會透出燈光。為此鬼憐只能憑靠記憶,來到有書架遮掩的地方點燈翻找,并且不能發出任何動靜。

【“他的書房中有一把斷弦琴,撥三弦,按鳳沼,敲雁足,開龍池,裏面放着東方明照重要的東西。”

“可靠嗎?”

“來源可靠。至于裏面是不是你要的東西,我不能保證。”】

那把斷弦琴格外好找,三弦已斷,鬼憐小心避開其它琴弦,撚起兩根斷弦輕輕一扯,琴聲傳來極其輕微的咔噠聲。

他将琴翻過,不自知地屏住了呼吸,風沼和雁足看起來如常,但實際上已經被改成機關。鬼憐細細摩挲,只覺得琴聲似乎在底下有刻痕。

他心下好奇,看一眼身後,見有書架遮掩,便取出一枚火折子點燃,護着火光仔細瞧,只見上頭刻字:斷弦複續斷前塵,此情不眷此間人。

鬼憐沒懂上面的意思,也不打算為這個多耽誤。他打開龍池,才發現琴身後面一大塊都能取下。

他正要凝神細看,卻聽見門口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鬼憐立刻滅掉火折子,随手将裏頭的東西全部收起,左右看看,竟一時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但書房還配有一個供來歇息的小床,用一張屏風擋住。

這個時間要來書房,也不應該是跑來書房睡覺。鬼憐一個箭步躲到屏風後蹲下,有小床和桌櫃的遮掩,只要不走過來,都不可能發現他。

書房裏點起燈來,來人竟不止一個。

“稍等,那本書本王還得找找,記得是放在這個位置。”

長南王!鬼憐眼神一凜,恨恨按緊背後長刀。

“說起來,也很久沒有見謙言了,不知道他身子好些沒有?”

另一個人溫和地回答:“多謝王爺關懷……”

鬼憐只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但也想不起什麽。

東方明照似乎找不到要的東西,去外面吩咐人了。而另一個人留在了書房裏,正朝着鬼憐這個方向走來。

糟糕。鬼憐不知他是要在這邊找什麽東西,但只要靠近,他就有被發現的風險,那不如先下手為強!

他閃電般從屏風後朝來人襲去,呼吸間就能将其斃命,連一點聲音都不會讓人發出——然而,這是鬼憐第一次在殺心起後,還停下了手。

對方也仿佛忘記了呼救。

兩個人都吃驚地看着對方,鬼憐難以置信地喃喃:“……表兄?”

“你是小憐?……你,你是小憐?”葉凫難以置信地說,“你還活着?!”

葉凫看着他的衣着,捂着嘴踉跄退後兩步,堪堪扶住了桌子:“你是暗閣的殺手!?”

驟然得知尚且有活命的親人,鬼憐還未來得及激動,又被葉凫眼中的失望與恐懼刺痛,就連他向來不吝啬尖酸刻薄之語的舌頭也麻痹了。

“從前葉家自诩清貴名流,卻做出那樣背信棄義之事;”葉凫失望道,“如今你也這樣草菅人命,茍且偷生!”

鬼憐仿佛蒙受了全天下最肮髒的羞辱,他面色慘白,牙齒咯咯得響,胸口劇烈起伏,指着葉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你埋伏在這裏,難道還想刺殺王爺?”葉凫面露不忍,“皇親國戚,你竟也能下得去手,你——”

他的指責聲引起了外面東方明照的注意,他的交談聲停下來,開門進來:“葉凫,你在同誰……什麽人?!”

長南王當機立斷,呼喊家仆,鬼憐卻搖搖欲墜,竟吐出一大口血來,軟倒下去。

葉凫大吃一驚,當即要上前去扶他,然而門口卻接二連三地傳來悶哼聲,一道身影直接從門口旋風般闖了進來,撞開長南王和葉凫,将鬼憐護在懷中。

葉凫看清來人,也是目瞪口呆:“聞——”他噤了聲。

鬼憐已經失去了意識,聞人心急如焚,看見葉凫和長南王,也沒心思做什麽反應,連劍也不拿,單槍匹馬地帶着鬼憐逃之夭夭。

正是夜裏,又逢年節人群熙攘,聞人無需多大力氣就甩開了王府的追兵。

他心中焦急,想要就近尋個醫館,卻發現已經有王府的人在守着。聞人別無他法,又覺鬼憐單薄,為了行動輕便,即使是白雪皚皚的時節,裏頭也只穿着暗閣的校服,外頭套着夜行衣。

他碰了碰鬼憐的額頭,這片刻的時間,竟然已經燒得滾燙。聞人脫下披風将他裹起來擋風,加快腳程趕回君子舍。

君子舍人都已經睡了大半,剩下的都在前廳做些游戲打發時間。

聞人抱着鬼憐跑進來,衆人都吓了一跳,沈甜先迎過來:“他暈倒了?”

“是,快叫茶茶,我先帶他去房間。”聞人匆匆道,沈甜忙讓華澈去叫人,自己趕緊打了盆水上去看鬼憐。

其他人聽見動靜也都爬了起來,等茶茶過來時,房間裏已經擠了老些人,都被她轟了出去。

沈甜倒是有心想問,但看聞人三緘其口,便也沒問出口。

蕭甜倒是有些猜想,只是也不明白。他知道鬼憐去王府查東西,若是被發現了受了傷,卻也不見外傷,還昏迷不醒,真是奇怪。

茶茶出來後,面色尤為凝重,聞人心中懸着的石頭懸得更高了:“他怎麽樣了?”

“大喜大悲,氣急攻心。”茶茶道,“他身上的傷一到冬日或是雨季就易複發,本就對他身體有很大消耗,此番牽動內傷,恐怕……”她皺起眉,“五天內能醒,或許還有救。”

“他——!”聞人吞下驚呼,握着拳深呼吸。

“我們不能做些什麽嗎?”沈甜沒想到這麽嚴重,擔憂地問。

茶茶搖搖頭。

聞人一甩衣擺,往外氣勢洶洶地走去,沈甜喊他:“師兄!你上哪兒去!”

“帶個人回來!”他憤怒地說。

片刻後,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聞人将青年甩開,對方一時站不穩,撲倒在地,失聲道:“公子,您這是做什麽?!”

“葉凫?”沈甜大吃一驚,忙上前扶他,卻被聞人用劍鞘抵開。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該不該也跟着上去。沈甜先前在令謙言那邊見過葉凫,知道他是個再溫柔知禮不過的性子,雖然摸不清狀況,還是跟了上去。

聞人拽着葉凫,幾乎是把他拖上了樓,沈甜看得心驚膽戰,生怕葉凫被他拽得骨折。

他們又來到了鬼憐的房間。

聞人像是個倉鼠,将樹屋裏貯藏的所有糧食都全部扒拉了出來——一張張陳舊泛黃的紙頁、書信、妥善放置在盒中、袋中的物品,都放在了葉凫面前。聞人拔劍出鞘指着葉凫,神色嚴厲,聲音比刀鋒更冷:“全部看完。”

他算得上葉凫的救命恩人,如今這樣的局面,葉凫雖被他用劍指着威脅,驚疑不定,但也沒有反抗,安靜地翻閱起面前的東西。

沈甜看他俨然一副監視的模樣,好奇得抓心撓肺,小聲問:“師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多年前,群臣上奏,稱葉氏有叛國通敵之心。龍顏震怒,誅其九族。”聞人啞聲道,“鬼憐……是葉氏遺孤。”

沈甜驚呼,難以置信地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鬼憐:“他、他那時候才多大!”

“他是葉相的幺子,本也難逃一死,但行刑前,他們主家人還要先受黥面。”聞人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他神色痛苦,時有停頓,好幾次都仿佛說不下去了,“他因為年紀尚小,痛暈過去,他的兄長和姐姐設法讓他假死,讓侍衛先将他丢去亂葬崗。後來,他從家人的遍布的屍骨中醒來,帶着腐爛的臉逃到暗閣,又蟄伏多年收集葉家受人構陷的證據。”

他的雙眼猩紅,再次将劍尖指着跪坐在地,已經聽得淚流滿面的葉凫:“他多年颠沛流離,只為了還親人一個清白!”

“我……我……”葉凫身體抖如篩糠,“我全然不知……”

沈甜道:“可是,葉家滿門抄斬,為何葉凫……”

聞人冷淡道:“我不知道。你自己說。”

葉凫抹去臉上淚痕,啞聲道:“我曾是太子伴讀。葉家出事,太子重情重義,四處周轉,替我求情,聖上免我一死,貶為奴籍,後又在長街被令小公子和您所救。”

他竟然是東元良幼時的伴讀,這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難怪當年東元良年歲不大,但沈甜向他提及葉家一案時,他卻仿佛很了解。

“你比他幸運,不代表你能高高在上指責他如何生存!”聞人疾言厲色,“若他醒不——”他硬生生地咽下了不吉的字眼,“我自會替他完成未盡之事;等他醒來,你必須為你的指責同他謝罪!”

沈甜連蒙帶猜,覺得應該是葉凫對鬼憐的身份說了些什麽。

即使暗閣殺手在江湖上不是秘密,但平日裏是鮮少能看見他們蹤影的。更何況,一個以奪人性命為生的人在自己身邊,沈甜和其他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習慣了的。

鬼憐仿佛知道這一點,平日裏若是跟他們呆在一起,也總是少作聲,是華澈和茶茶總拉着他和其他人說話,幾次三番,他才主動跟他們親近。

“長南王爺……原來也參與了?”葉凫喃喃。

聞人眼神一滞:“你說什麽?”

葉凫拿着竹簡和章印,慘然笑道:“當年葉家一案,原來是長南王作為主力檢舉,也是他拿出作為有力罪證的龍袍……”他将竹簡按在心口,泣涕漣漣,“這麽多年,我念在他與小公子的交情,對他奴顏婢膝……”

然而聞人雙耳嗡鳴,已經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

長南王,姓東方,名明照。

也是他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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