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從海邊回到燕城,時間也步入七月下旬,餘陳兩家人的生日季開始了。從七月底二嬸的生日開始,像趕場似的,到十月末戛然而止。

倆人工作忙起來,沒有太多時間來回飛。因為春天的時候,陳迦南送過一輪禮物,今年的生日禮物是标準配置的鮮花和蛋糕。

餘姚随着黃莺和項目團隊調研了那家醫療陪護和陪診平臺。

事實上,市場需求确實很旺盛,現實需求和潛在需求都很大,需要陪護和陪診的群體有母嬰人群,還有人口基數龐大的老人。

然而她們調研的這家企業在供給端做得很差勁,陪護人士的專業度不夠,更多是招聘來簡單培訓流程後就上崗,提供的服務也多是簡單的低端需求。如果服務過程中,遇到突發症狀,幾乎沒有員工能夠有能力勝任。

黃莺帶教餘姚非常用心,除了向她剖析淺層次的供需端的問題之外,還引導她留意更深層的風險。

比如,服務過程中涉及到死亡之類的極端情況,平臺和陪護人員需要承擔的責任幾何。

再比如,如何說服監管機構,陪護人員和有執業資格的護士是不同的。如果監管一刀切,必須有職業資格的人員才能做陪護的話,政府對于網絡預約的護士服務又有更加嚴格的監管文件。那麽,到時候平臺業務幾乎會坍縮八成以上。

黃莺引導她去思考深層的商業邏輯,去了解更全面的政策文件,以及還有投資過程中對于人性複雜面的探究。

這個項目的投資經理楊樂,來公司五年了,跟着黃莺做過不少項目。他直接告訴餘姚了自己的結論,這個項目不會投的。不會投資的原因不僅僅是管理層的假大空,多種業務暢想沒有落地可能,更多是基于現實情況。國內專業的醫療陪護只能在地區範圍內做小而精的,幾乎不可能在全國範圍內推廣平臺服務。

楊樂悄悄跟她說,“周五黃莺就不看好這個項目。後來她看你躍躍欲試,所以才讓我約了企業。”

餘姚有些不太自然,“啊?”

楊樂笑了,“同城,來一趟不費勁。如果是外地,我們都不會跑這趟的。”

餘姚更加不好意思,回辦公室後不動聲色地請了大家喝下午茶。

晚上餘姚回家跟陳迦南說了這事兒。陳迦南又點她腦袋,“黃莺用心帶你是不假。不過,為你專門跑一趟應該不真。八成是這個項目介紹人那邊她不好明着拒絕,走一遍流程後借你們的口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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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她去辦公室發現陳迦南居然猜中了。

不過,是不是借助她否掉項目,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跟着黃莺确實學到了很多。

.

八月的第一個周末是爺爺和周媽媽的生日。餘姚和陳迦南這個周末不忙,于是在周五晚上飛回了江城。

又是在次日早餐桌上,周虹得知餘姚換了新工作并且現在的忙碌程度不比陳迦南弱。她不經意地問,你們這是徹底不打算要小孩兒了?

媽媽沒有惡意,餘姚知道,陳迦南也知道。

可是偏偏,陳迦南多年形成的應激反應,杠成了本能。“不打算。兩年前您不就知道了麽。”

眼看着氣氛變緊張,餘姚把陳迦南拉出了屋子。

“今兒是爺爺生日。”一句話讓陳迦南冷靜了下來。

*

那年,餘姚接到母親出意外的電話。她徹底慌了神,憑着對俞城的機械記憶,無意識地來到醫院,來到太平間。她忘記在太平間呆了多久,應該沒多久吧。那天晚上的一切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她的記憶裏完全沒有醫院片段。

直到五月份末,一個老同學提醒餘姚,網上有個熱門視頻,視頻裏的人看着像是她。她第一次打開那個陌生的網站,發現那個十幾分鐘的偷拍視頻已經在熱播榜上停留了一周。

餘姚因為為母親收殓時未哭出一滴眼淚,被一個陌生人偷拍後上傳到網絡。網絡上的陌生人對她進行了一場盛大又隐秘的審判。

那天,陳迦南回來了,敲響了她家的門。第二天,他們報了警。第三天,他們領了證。

許是陳迦南給她的新家太溫馨,太溫暖,她開始渴望家裏有個孩子,兩個孩子更好。又是上天開的玩笑,她妊娠被迫結束,以後應是再也無法孕育自己的孩子。

俞城的餘家人和江城的陳家人只知道那次的妊娠結束了,不知道她不能再懷孕。除了陳迦南的媽媽,周虹是無意間看到茶幾上放的病歷。

餘姚不知道,陳嘉南媽媽已經知道了。

餘姚不知道的第二件事是周虹曾建議他們去美國尋surrogacy mother,被陳迦南拒絕了。

*

冷靜後,餘姚拉着陳迦南回屋裏。一家人來到爺爺的書房,開誠布公,再也沒有秘密。

陳迦南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她攔住了他。

餘姚選擇自己說出來。她平靜地講述從開始備孕、妊娠、妊娠結束、醫生初次診斷、手術、醫生的每一次複診。前年到去年,他和她經過兩年的尋醫問診,燕城、香港知名醫院和知名大夫都給了診斷結果。

現在她生不了小朋友了,以及她已經不想再擁有小朋友的決定。

書房裏除了空調聲音外,無一人發聲。

許久之後,一家之主開口了。“姚姚這些年遭了罪,受了苦。小兩口好不容易開始過平靜日子,從今以後誰也不能去幹擾。至于阿南和姚姚對于小家庭做出的任何決定,我都支持。”

原以為的暴風驟雨,沒有發生。爺爺平靜地說完自己的決定,把兒子和兒媳婦趕出自己的書房,留下孫子和孫媳婦喝茶。

爺爺說,他活了近八十多年,經歷過社會大變革,生離死別都經歷過,沒什麽大不了的。人年幼的時候,都眷戀父母。長大後,離了巢,能真正分享喜怒哀樂的人只有身旁的良人。

遇良人不容易,遇到了,要珍惜。

一上午,他們都在書房裏陪爺爺喝茶寫字聊天,餘姚給爺爺分享了她上個月海釣的好運氣。

直到,陳爸爸敲門說午飯準備好了。

吃過午飯,爺爺拿着小馬紮,從儲物間找出來他以前的釣魚工具,帶着餘姚冒着夏天的酷暑去小溪邊釣魚。幸虧河邊還有楊樹和柳樹,才不至于讓爺孫倆人暴曬在陽光下。

陳迦南和爸爸媽媽又回到書房。這還是他們一家三口第一次這麽正式的坐在一起聊關于家庭,關于事業的話題。

“我以前不喜歡爸媽你們幫着選的路。那會兒我沒說過不喜歡。不是因為沒勇氣,而是不想讓你們失望。後來申請學校,我自覺在幾個offer中選擇了知名度最高的那所。

在美國的三年,我前兩年過得很不開心。幾乎每天都在想着放棄,但每次視頻看到你們開心的笑臉,我做不出放棄的決定。後來,我找到了解決辦法,放棄博士學位轉碩士。我用了三年拿到了兩個碩士學位,你們那時候卻是非常不理解。

我現在說這些不是抱怨,而是單純地表達我有自己的喜歡,有自己的獨立選擇。

過去我獨立做的選擇,目前看來還不錯。

現在我獨立做的選擇,将來也不會差的。

爸媽,你們的擔憂,沒必要,我也不需要。

我和餘姚去年放棄了無意義的尋醫問診,主要是那些治療手段和一袋袋中藥除了增加身體負擔和情緒壓力之外,沒有任何積極的治療效果。我們精氣神兒的好轉不是因為治療,而是因為運動和好心情。

所以,我倆在今年年初共同做了決定,不會要小孩兒了。”

其實全程都是陳迦南在聊,他從手機雲端下載了醫生之前的診斷結果,以及最近一期的複查結果。周虹有幾次想要說話,都被陳爸爸制止了。

陳爸爸也使用了一次小家庭一家之主的權威,“我和你媽知道了。以後不會再幹涉你們。去把你爺爺和你媳婦接回來,別在外頭中暑了。”

陳迦南遠遠地看到爺爺和餘姚一人帶着一頂柳枝編的草帽。

魚竿被丢在一旁,餘姚赤腳站在水裏,爺爺在岸邊用柳枝吹柳哨。爺孫兩個玩得不知道多惬意。等他走近,倆人開始對着他唱:

“柳條青,柳條彎

柳條垂在小河邊

折枝柳條做柳哨

吹支小曲唱春天

……”

唱完,爺爺還用柳哨吹起童謠的調子。

得,陳迦南本來是要接倆人回去的,看他們玩得開心,他也自然而然加入玩水的隊伍。

餘姚拉着他跳進水裏,爺爺在岸上指揮着孫子摸螃蟹,捉蝦子。

一時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奶奶去世的時候,陳迦南還不到五歲。之後二十多年間,爺爺一直獨自居住。陳迦南小學的每個周末和假期都會坐城郊巴士來陪爺爺。那段時間也是他玩得最瘋的時候,下水摸魚,捉螃蟹,拿着手電筒去樹林子撿未蛻殼的知了。

玩累了,他們上岸找塊幹淨的石頭坐下歇息。餘姚撿起被爺爺丢到一旁的魚竿,把魚餌挂上,沒一會兒釣上好幾條小魚。

陳迦南羨慕不已。餘姚把魚竿遞給他,他坐了半個小時一無所獲。

果然,有人天生不适合釣魚。

這天下午,他們帶來的小桶裏有了很多條小魚,餘姚釣的;有很多小螃蟹小蝦,陳迦南捉的;小桶的提手被柳枝纏繞着,爺爺幹的。由于魚蝦蟹太小,回家前又全部放生。

不過,晚飯桌上除了紅燒肉和青菜外,剩下的都是河鮮,香炸魚幹、小炒河蝦、清蒸河蟹、鲫魚湯。

周媽媽笑着給餘姚盛了一碗鲫魚湯。“你爸爸下午去附近市場挑的鮮活河鮮,姚姚多吃點。”

餘姚接過湯碗,回了媽媽一個微笑,“謝謝媽。謝謝爸。”

飯桌上,壽星公有些興奮,他回房間取出珍藏多年的黃酒,一家人一起小酌了幾杯。孫子和孫媳圍着他,起初是唱生日歌。後來,壽星公開始自己唱年代歌,全家人給他和聲。

熱鬧過後,周媽媽一回房間便把頭埋進枕頭裏大哭,哭累了,接過陳爸爸準備好的冰塊敷眼。

陳爸爸在一旁勸道,“孩子大了,随他吧。他小時候,你總擔心他被陌生人用一顆糖拐騙走;上學後,你又總擔心他沒出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既沒被人拐走又沒無所事事。我們該放手的。”

周媽媽還是覺得委屈,“阿南學業上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對。今兒提起孩子,我也是擔心他們将來養老。剛才爸爸過生日,一大家人圍坐一起熱熱鬧鬧,和樂融融,多好。将來他倆老了,孤苦伶仃的,可怎麽辦?”

陳爸爸繼續勸,“咱爸大部分時候也是一個人住的,其實更孤單。說回到養老,爸一直用他的積蓄和養老金,沒花過我們一分錢。咱們以後的養老,也一樣不會花兒子的錢。阿南和他媳婦的積蓄只會比我們多,倆人既然打定主意,肯定會提前考慮好養老問題的。你也是瞎操心,等他們老了,咱們早就塵歸塵土歸土了。還是說,你特別自戀,希望自己的血脈能一直延續下去?”

陳媽媽破涕而笑,“呸呸呸,我是那樣的人嘛?”

入夜,樓上樓下三個房間的燈陸續關閉,白日的一場風波在家裏徹底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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