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二天上午,陳迦南在二樓書房開電話會,餘姚和周媽媽在餐桌旁摘菜。
周媽媽眼圈微紅,不過情緒卻很高昂。她和餘姚說話也沒了昨晚的拘謹,開始分享陳迦南小時候的趣事。
“你們小時候那會兒,社會上有不少拐子專盯小孩子下手。我們平時看他看得嚴,不讓他一個人随意亂跑。阿南四歲那年,我帶他去附近的銀行辦事。他人小膽大,趁我一個沒留神,自己跑回家。我在銀行都急哭了,跑去派出所報警。結果一群大人急了半天,他在家裏開着電視看動畫片。”
餘姚說,“他小時候這麽不聽話呀。我記得那時候,我奶奶和媽媽也整天叮囑,不讓我接陌生人送的糖果或者玩具,那會兒我對人販子沒有概念,只記得家長聽話就成。
有一次,我爸帶着我去醫院給我媽送飯。我在候診大廳遇到一個來看病的阿姨,她要送我一個橘子。我猶豫着不敢接,我爸在旁邊替我接了,還讓我給阿姨道謝,祝她早日康複。
當時我爸說,世上雖然有很多壞人,但也有很多好人。
因為這句話,我爸媽還吵過一架。我奶奶帶着我在客廳說,下次有陌生人給我東西,最好還是不要接。接了的話,爸媽會吵架。”
周虹感嘆道,“你家人把你教育的很好。”
餘姚笑道,“媽媽,您也不愧是教育工作者。”
周虹不好意思地笑了,“哎,職業習慣。”她繼續說,“你爸爸和我在阿南小的時候,一個忙着考研究生,一個忙着評職稱,陪伴他的時間很少。後來有時間陪他了,總想讓他少走彎路,平日裏,說教就不自主多了起來。他從中學開始,我和你爸爸說教他,他都不吭聲。急得我們也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
餘姚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她有爸爸撐腰。每次媽媽批評的時候,她都會第一時間認錯,認錯後堅決不改,下次還敢犯。陳迦南的痛苦根源不在于不被愛,而是被愛的方式。他其實很乖的,餘姚心想。
這幾年來,餘姚在掃墓的時候或者在夜深人靜與陳迦南聊起父親,聊起母親,眼淚都會止不住向外湧。但在其他人面前,她可以心平氣和地提起他們,仿佛他們還在似的。她确信她的父母對她的愛意,足以對抗痛苦的暗流。
餘姚無法推己及人地勸說愛之深,愛之切,也無法勸說陳迦南人在風浪中站直腰背,才能站得穩。這太不切合實際。她給過他很多擁抱,想把自己父母那種平和的愛化作擁抱來傳遞。即便如此,餘姚仍覺得不及他父母的擁抱來得可以原諒,雖然她也不知要原諒什麽。
她有心想要幫着緩和他們母子關系。于是開口提陳迦南解釋,“媽媽,您和爸爸對他的批評,他雖嘴上不說,大部分時候都默默改正。其實,他很聽話的,是乖小孩兒。”
周媽媽繼續,“嗯,是乖孩子。我們現在想想,那時候對他太過嚴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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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姚想試試,“媽媽,待會兒等陳迦南下樓,您給他一個擁抱吧。關于愛,關于過往,一抱可以泯恩仇。”
陳迦南電話會議結束後下樓,看到媽媽和餘姚沖他笑,笑得有點古怪。
“怎麽了,笑得這麽開心?”他問道。
餘姚沒回答反而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拍着他的後背,讓他挺直身子。她朝周媽媽說,“準備好啦。”
周媽媽這時候也不管手裏的菜葉子,抱住了陳迦南。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似乎身份互換了,她反而像是孩子,一直被保護,一直被縱容。
陳迦南有一瞬間的錯愕,錯愕後看到旁邊餘姚的表情,她沖他點了點頭。他明白了。他本以為有些疑問一輩子都得不到餘音和回信,此刻他得到了,也釋懷了。
他回應了母親的這個擁抱,道了一句,“媽媽,生日快樂。我愛你。”
愛之純粹,人間滋味,有始有終。
等爺爺和陳爸爸散步歸來,家裏的這一幕世紀和解已經結束了。陳爸爸還欣慰地點頭,覺得是自己昨夜勸說的功勞。
回程的飛機上,陳迦南問餘姚,“你覺得我在處理與父母的關系上擰巴嗎?”
餘姚反問了一句,“你自己的看法呢?”
陳迦南想了想,“有點。我的成長過程既不落魄,也不寂寞,所以有時候覺得是自己不知好歹。”
餘姚誇獎起來,“不錯,懂得內斂自省啦。你再回想一下,自己總結的愛的三要素。得之你幸,不得也莫強求。既要,又要,且要,還要,哪有這麽十全十美的好事,真有這般好事情有怎會落在你頭上。”
陳迦南有些不好意思,“聽君一席話,勝過一碗湯。”
餘姚忍着笑,“什麽亂七八糟的,打回去重新編。”
沒文化的陳迦南決定耍賴。
有文化的餘姚在往返的飛機上完成了一篇小文章。小作文以《萬物有靈》系列小說的難産母牛開篇,講了餘姚小時候被爸爸帶到礦區附近的村子裏,見到了很多動物的故事。文章最後點題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喚醒小朋友們對萬物生靈的好奇心。總之,又是一篇西山居的軟文。
陳迦南好奇提問,“餘杭給你了多少稿費。百忙之中都不忘給他交稿。”
“他又送了一個包。哈哈哈。”
“我怎麽沒見到?”
餘姚收起電腦和座位前的小桌板,“衣帽間架子上,還沒拆箱呢。不過,我還有一篇待寫的稿件,這個月完成後作為生日禮物送餘杭。”
陳迦南感嘆說,“我也想有個好姐姐,好想也能收到用心的生日禮物呀。”
餘姚哼了他一聲沒再搭理他。
其實餘姚早就在盤算着今年生日送陳迦南什麽。她的靈感還是來自四五月份陳迦南掃描的電子相冊。原本她是打算整理一個從一歲到三十一歲的photo book。餘杭說紙質書籍不好保存和流傳,他可以提供技術做一段Vlog。
當然,現在一切還處于秘密籌備階段。
接下來的一周,陳迦南出差去處理他那個因為英國脫歐而變得複雜無比的收購案,餘姚工作之餘開始整理第一階段的照片。
零歲那年,他先來到世上,三周後她也來啦。
三歲那年,她穿着公主裙拍照片,陳迦南穿成小海軍在敬禮。
五歲那年,她在觀察兔子脫毛,陳迦南在河裏摸魚。
十二歲那年,她在參加少年宮組織的唱歌比賽,陳迦南在競賽考試場上埋頭答題。
十五歲那年,她在爬樹摘枇杷,陳迦南背着大書包去上奧數培訓班。
餘姚心想,陳迦南的少年時代,可真慘。
十八歲那年,她在燕大門口拍照,陳迦南也許與她擦肩而過過。
十九歲那年,他們在茫茫大雪的陌生城市熟識。自此有了合照,雖然是十幾個人的大合照。
二十歲那年,他們有了第一張二人合照,湖光碧影前,他們笑得沒心沒肺。
二十一歲那年,他們在大學校園裏騎着自行車。深夜圖書館閉館後,寂靜的小路上你追我趕,同伴花花抓拍下這一瞬間。
二十二歲那年,他們在機場告別,當時以為愛意可以對抗時間和空間。
二十三歲那年,他們在波士頓的秋天裏留下了一張鬼臉照。
二十四歲那年,他們在紐約破舊的地鐵站,疾馳的列車為背景,留下了一張表情嚴肅的合照。
二十五歲那年,他們有了一張穿白襯衫的合照,這張照片出現在紅色結婚證上。
雖然早年沒有太多視頻素材,不過萬幸照片素材足夠多。
餘姚花了周末兩天挑選出近百張照片。她面對照片上這些熟悉場景,猶如拿到了最稱手的筆,快速地寫下第一版文案。
手感正熱的她,順手把送給餘杭的文章也寫了。那是一篇講述獨生子女時代,獨生子女與堂(表)兄弟姐們相處的故事,維系親情關系的除了血緣,還有時間和真心。既是送給餘杭的禮物,也是她寫給自己的成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