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6
羨竹離開後,解奚琅又睡着了,只是這次他睡得不太安穩,他做起了夢,夢到了少年時的事。
夢裏的他才十五歲,還留着長發,仍在滄海院求學,平日除了習武,便是窩在他的院子裏,折騰頭發,做自己喜歡的事,時不時給師弟師妹斷案。
夢中他剛洗了頭,正躺在院子裏曬太陽,二師妹晏笙便匆忙推門跑了進來:“大師兄,不好啦!”
晏笙家世顯赫,父親是朝廷命官,母親亦是大家之女,因為自幼身體不好,于是被父母送來滄海院,想讓她習武,以強健體魄。
晏笙來滄海院時,這一輩才解奚琅一個弟子,兩人又年齡相仿,所以初來乍到的晏笙很快就和解奚琅熟了起來。滄海院招生沒有限制,但不知道為什麽,滄海院很少有女弟子,晏笙年齡小,長得又可愛,因而來滄海院沒多久,就俘獲一衆長老和師哥師姐的心,快被寵上天了。
也正因如此,晏笙性格驕縱,等滄海院這一輩的弟子慢慢變多,她還成了弟子裏的“大魔王”,經常帶着師弟師妹去探險。
解奚琅了解晏笙,一見她這樣,就知道她又惹事了,便拿起簪子将頭發挽好,沖晏笙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來:“怎麽了?”
晏笙卻沒有立馬回答解奚琅,反倒在他旁邊坐下,一瞬不動地盯着解奚琅看了半天,最終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師哥,今天你也很漂亮。”
解奚琅無奈了:“又耍嘴皮子。”
晏笙今天穿了一件桃花色的裙子,剛才咋咋呼呼推門跑進院子時,宛若話本裏描寫的桃花仙子。
“沒耍嘴皮,師兄本來就很漂亮。”晏笙與有榮焉道:“江湖裏誰不知道滄海院的解師兄是個大美人啊,上次師父帶你去參加師伯的壽宴,不是還有很多別的門派的弟子看你看傻眼了嗎?要我說,師兄你就是……”
眼看晏笙越說越離譜,解奚琅聽不下去了,忙打斷她說:“說吧,找我什麽事?”
聞言,晏笙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她之所以說那麽多,撇開兩分真心後,剩下的八分全是因為借此投機取巧,好讓解奚琅站在她這邊。
“長老布置的任務太無聊了,我就想帶大家出去玩,大家都答應我了,就談夷舟不理我。”晏笙生氣道:“他不理我,不肯去就算了,結果他還想跟長老告狀。”
晏笙顯然被談夷舟氣急,哼哼道:“大師兄最好了,你快幫我教訓教訓他。”
原來是為這事。
解奚琅了然一笑,反問晏笙說:“談夷舟還沒答應你,怎麽就叫大家都答應你了?”
晏笙怔住,沒想到解奚琅會這麽問她。
“難不成你又強迫他們了?”解奚琅繼續笑着問。
這種事上,晏笙是有先例的,之前晏笙想玩游戲,可大家覺得不好玩,就沒有理晏笙。結果晏笙狐假虎威,搬出解奚琅,說是他想玩,她才來叫他們的。衆人雖然疑惑解奚琅竟然會喜歡玩這樣的游戲,但聽到是解奚琅讓晏笙來喊人的,還是跟着晏笙去了,等到了地方才知道晏笙說了假話。
解奚琅一猜就準,晏笙四處亂看,就是不看解奚琅。
解奚琅沒忍住笑:“長老忙,沒時間盯着你們習武,便拜托我代管你們,作為師姐,你不教他們武功,反倒帶他們偷懶?”
晏笙性格雖然嬌縱,可神奇的是,在解奚琅面前,她卻格外的聽話,而且明明解奚琅是笑着的,說話也溫柔,晏笙就是不敢像在別人面前那般放肆。
晏笙低下頭,哦了一聲說:“我知錯了。”
解奚琅說這些,本意不是讓晏笙反省,所以聽到晏笙說她知道錯了,解奚琅還有些無奈。不過解奚琅沒有再說什麽,而站起身往外走:“走吧,去看看大家學的怎麽樣了。”
“好勒。”晏笙高聲應了句,提起裙子去追解奚琅。
*
剛入門的弟子,都在武堂學習,解奚琅和晏笙趕過去時,新生弟子正在武堂前的空地自由練習,見解奚琅來了,大家紛紛停下,一臉欣喜地看着解奚琅,不明白他怎麽突然過來了。
新生裏有膽子大的,熱情地揮手,和解奚琅打招呼:“大師兄好。”
有人開了頭,就有人跟風,一時空地上大師兄聲不絕。
但有膽子大的,就有內向的,見到解奚琅了,明明很想和他問好,卻怎麽都張不開口,只敢偷偷打量解奚琅。
而除了這兩類人,還有一種人,他既不打招呼,也不偷偷打量人,相反他是另一種直白,從解奚琅走進武堂起,他就直勾勾地盯着解奚琅看。
這人只有一個,那便是談夷舟。
只是此時的談夷舟,遠不如後來的他,這會兒的談夷舟又瘦又黑,看着像猴,唯獨眼睛很亮,解奚琅和他隔空對視上,忽然渾身一震,從夢中醒來了。
*
常言道,夢做過就忘,但人剛睡醒時,還能清楚地記得做的夢。
解奚琅躺着沒動,任由思緒發散了片刻,等不記得剛才做了什麽夢後,他才撐着床坐起來:“扶桑。”
一直守在門口的扶桑:“屬下在。”
“幾時了?”
“午時一刻。”
解奚琅以為他睡了很久,結果還沒睡一個時辰。不過既然醒了,解奚琅便不準備再睡,他讓扶桑去備熱水,掀開被子下床了。
與此同時,城外樹林。
昨晚剛出城時,談夷舟還追得上解奚琅,可等進了林子,被雜亂的樹枝一擋,再想追解奚琅就有點困難了,而談夷舟也成功追丢解奚琅。
談夷舟走進樹林,循着記憶找到昨晚追擊的路線,試圖找到線索,好能繼續找解奚琅。但現實不如想象,談夷舟在林中繞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他只能先回據點了。
休整日可以自由活動,早上從縣衙被問完話後,镖員就各自玩去了,因而此時的據點沒什麽人,可談夷舟還是剛走進院子,就被人叫住了。
“解舟,你去哪了?”游野坐在石桌邊吃東西,看到談夷舟回來了,欣喜地朝他招手,已經從昨晚的驚吓中回神:“快過來,我買了好吃的!”
游野年齡小,正是饞吃的年紀,而揚州多小吃,所以早上離開縣衙後,游野就跑去逛街市了,一下買了好多吃的。若不是喝了酒會難受,游野還想買酒回來喝。
從昨晚開始,談夷舟情緒就不太對,他一直繃着根弦,稍不注意就會崩潰,而控制這根弦的人是解奚琅,唯有找到他,談夷舟才能恢複正常。至于別的人,別的事,談夷舟現下根本沒有心思搭理,好比現在他人雖在據點,魂卻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不過游野是個熱心腸,過去幾個月裏不管談夷舟如何冷淡,他都是一副笑臉,還為談夷舟解決了不少小麻煩。所以哪怕談夷舟很不耐煩,他還是沒立馬走,而走到石桌邊坐下。
以前的他就是游野,甚至比游野更事多,但解奚琅也沒有煩他。
“你嘗嘗這個,巨好吃。”游野拿了一塊糕點遞給談夷舟,話趕話地和他介紹起來:“這是揚州城裏的最有名的糕點鋪子江雨樓買的,我吃了好幾塊,味道真不錯。”
游野期待地看着談夷舟,等着他給出反應:“怎麽樣,是不是特好吃?”
談夷舟不愛吃糕點,只咬了一小口:“還行。”
“怎麽是還行?”游野不服道:“這可是江雨樓,揚州的百年老店,許多外地人到了揚州必去的鋪子。”
咬過的糕點不好放回去,談夷舟便自己吃了,他任由游野說個不停,等他說完了,才開口道:“油紙上印了江雨樓。”
游野尴尬地笑了笑:“我沒看到。”
談夷舟沒接話,游野頓了半響,又忍不住說話了:“解舟你不喜歡江雨樓的糕點嗎?”
游野很喜歡糕點,因而他想當然地覺得別人也會喜歡,忘了每個人的喜好不同,他喜歡的別人未必會喜歡。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無非是或不是,可談夷舟卻盯着油紙上印着的江雨樓三字陷入了沉默。
他不喜歡糕點嗎?好像不是,少年時每次下山,總會拉着師哥去買糕點,以至于後來解奚琅從揚州回來,還會專門給他帶糕點。那是不喜歡江雨樓?似乎也不是,某年跟解奚琅來到揚州,他還特意去了江雨樓買糕點。
若這兩點不是真正的原因,那到底是什麽讓他變成如今這樣?
談夷舟垂眸,許久沒說話。
“解舟?”游野沒見過這樣的談夷舟,他被吓到了,遲疑着開口問:“你怎麽了?”
這個問題談夷舟沒有回答:“沒有不喜歡江雨樓。”
游野迷惑了:“啊?”
談夷舟還是喜歡吃糕點的,如今不吃糕點,只是因為當初給他買糕點的人不在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