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17
扶桑的鞭子并非裝飾品,而是實打實的殺器,況且先前打架時扶桑沒有留情,每一鞭都特別重,所以這會兒談夷舟後背的傷還挺重的。
扶桑自知她鞭子的威力,更清楚被她鞭子抽中後,若不及時醫治,傷就會加重,直至潰爛。
扶桑接過影衛送來的傷藥,轉身走進屋內,将藥遞給一瞬不動地盯着解奚琅看的談夷舟:“藥。”
原先隔了點距離,解奚琅又站在陰影處,談夷舟只能看了個大概,現在離得近了,談夷舟看着對面垂眸喝水的解奚琅,只覺得心髒像被人捏住,疼得不行。
解奚琅愛美,從前在滄海院時,他住的院子修葺得美美的,他的衣櫃更塞滿了各種漂亮衣服。院內掌門和長老還打趣過解奚琅,說他是只花蝴蝶,衣服都不帶重樣的,臊得解奚琅面紅耳赤。
除此之外,解奚琅還有許多漂亮的首飾,都被分類整理好,用來搭配不同的衣服。每回下山,解奚琅也一定要去城裏的布莊、飾品鋪,好買下當季新品。
還記得有次飾品鋪出了新簪子,鋪子掌櫃為了賺大錢,放話簪子數量有限,解奚琅知道後,連忙下山進城買了簪子,回去後更愛不釋手,坐在銅鏡前看了許久。
彼時談夷舟正坐在旁邊抄書,餘光見解奚琅一直在照鏡子,他有點靜不下心來。解奚琅今日穿了一身粉,這種穿在別人身上可以說是災難的衣服,因為解奚琅足夠白,他穿起來倒格外好看。
談夷舟不由得看愣了眼,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
“師哥。”談夷舟努力好幾次,還是會忍不住偷看解奚琅時,他終于妥協,承認自己不想抄書了,放下筆起身走到解奚琅身邊。
解奚琅仰頭看談夷舟,眼底的笑意還沒散開,眉眼彎彎的,很是好看:“怎麽了?”
解奚琅長得漂亮,這會兒笑起來如同春天裏溫柔的風,談夷舟挪不開眼,傻傻地看着解奚琅,又呆又愣的,說出了心裏話:“我想幫你梳頭。”
要不說滄海院弟子都喜歡解奚琅呢,換成別的人,大晚上不抄書,而跑過來說要幫忙梳頭,大多數的人不拒絕也要問幾句你是怎麽想的。
可解奚琅不會,他甚至都不關心談夷舟會不會梳,一聽完他的話,就拿起木梳遞給談夷舟:“那麻煩師弟了。”
談夷舟心中大喜,接過木梳後,小心翼翼地握住解奚琅頭發,生怕力度重了會扯斷頭發。解奚琅用手撐着下巴,從鏡子裏看談夷舟,見他一臉凝重,沒忍住笑出了聲。
聽到解奚琅笑,談夷舟面上一熱,小聲為自己辯解:“梳重了會掉頭發。”
解奚琅很在意他的頭發,有時候洗頭發掉的多了,他都會心疼。談夷舟不想弄掉解奚琅的頭發。
但解奚琅卻聲音溫柔地說沒事:“我頭發多,你放心梳。”
得了解奚琅這句話,談夷舟依舊放不下心,好在一路無錯,他成功幫解奚琅梳好頭,就是不太好看。
解奚琅倒覺得不錯,左右轉頭照鏡子,邊看邊誇談夷舟:“第一次梳,能梳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解奚琅為人溫柔,作為滄海院的大師兄,他奉行鼓勵式教學,院內弟子都被他誇過,談夷舟和解奚琅走得近,自然也被誇過。談夷舟不傻,知道解奚琅是在安慰他,他沒覺得不好意思,而是暗下決心要好好學梳頭,以後好再給解奚琅梳頭。
“我梳的一般,”談夷舟反駁了一句,小聲說出一個衆人皆知的事實:“是師哥長得好。”
解奚琅幼時長得白嫩,雪團子似的,很是得大人喜愛,沒少聽大人誇他長得好。後來長大了,誇他好看的人不減反增,時至今日,解奚琅早習慣了這類誇獎,他自己亦十分認同。
他就是長得好看。
不照銅鏡,已經低頭把玩手镯的解奚琅聽了這話,沒有像往常那般謙虛,自信一笑道:“這倒是實話。”
談夷舟聽笑了,重複道:“師哥本來就好看。”
那時的解奚琅漂亮又溫柔,可時過經年,從前愛美愛打扮自己的解奚琅卻像換了個人似的,他頭發短了,全身上下亦沒有一件多餘的飾品。
解奚琅安靜地坐在那兒,沒了往日的溫柔,冷冰冰的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
“師哥。”談夷舟張嘴喊人,這才發現他嗓子沙啞得像被沙礫摩擦過,談夷舟不想在解奚琅面前流露出不好的一面,他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試圖讓聲音變正常:“我……”
解奚琅擡眸,觑了談夷舟一眼,視線旋即落到扶桑遞出去的藥上。
扶桑的鞭子攻擊力很強,曾經就有人被扶桑鞭子抽死過,談夷舟挨了兩鞭,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不算好聞。
解奚琅收回視線,吩咐扶桑說:“幫他上藥。”
對于談夷舟來說,尋找多年的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又哪來的心思去想別的,談夷舟只想盯着解奚琅看,生怕這是他太想解奚琅而幻化出的夢。
這些年來,談夷舟做過不少這種夢,在夢裏解奚琅偶爾是少年模樣,常常眼裏含笑地喊他師弟,偶爾解奚琅會是長大後的樣子,這時的解奚琅不比從前愛笑,可見了他,還是會喊他師弟。起初談夷舟分不清夢和現實,他見了解奚琅,誤以為解奚琅回來了,便舍不得離開。
後來談夷舟倒發現這是夢了,傷心之餘,他卻寧願沉浸在夢裏。
夢裏有師哥,談夷舟不想清醒。
或許是失望的次數太多,談夷舟心生生被磨練出來了,再夢醒已不會難過,只是懊惱今天的夢有一點短,他都沒能和師哥多待一會就醒了。
那今天這樣,也是夢嗎?
談夷舟手不自覺用力,他想要确認一下。
可解奚琅卻讓人給他上藥,哪怕談夷舟覺得這在浪費時間,他也不敢違背解奚琅的旨意。
即使在夢裏,談夷舟也會聽師哥的話。
幫他上藥的女子不知道拿的是什麽藥,藥粉倒在傷口上時,能忍痛如談夷舟,也沒控制住痛哼出聲,後背的肌肉更抽搐緊繃。
好在女子上藥極快,沒一會兒就幫談夷舟爆炸好傷口了,而後背傷口處傳來的火辣辣的疼感,也讓談夷舟醒悟過來。
這不是夢,他是真的又見到解奚琅了。
*
扶桑一走,屋內重回安靜,落針可聞。
解奚琅又低下了頭,沒有要開口的意思,談夷舟絲毫不掩飾思念,眼神癡迷,死死地盯着解奚琅看,連眼都不敢眨,怕一眨眼解奚琅就又不見了。
這麽多年他憋了一肚子話想和解奚琅說,之前只能祈禱能多夢到解奚琅,這樣他就可以和師哥說說話了。要不就是思念過度,拎一壺酒,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上半天,對着空氣自言自語。
如今找到師哥,談夷舟忍不了這沉默,他想要和解奚琅說話。
這讓談夷舟感到真實。
“師哥,我找了你好久。”談夷舟沙啞着聲音打破沉默:“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當年我去了揚州,我沒……沒找到你的屍體,我不信你死了。”
解宅位置好,附近的宅院都住了人,可事發當晚,附近宅院的人竟全早早歇息了,沒人聽到解宅的動靜,直到解宅燃起滔天大火,附近宅院的人才慢慢醒來。
揚州繁華,宅院離得近,解宅走水了,稍不注意旁邊的宅子也會遭殃。于是發現解宅走水後,附近的居民自發救火,而得益于他們,解宅的人才沒屍骨無存。
但火威力大,縱使衆人搶救及時,仍有不少人被燒成了灰,沒燒成灰的,也面目全非了。
談夷舟趕到揚州時,解宅沒被燒成灰的屍體全擺在縣衙的地下室裏,在案件告破前,這些面目全非的屍體就是物證,是不能下葬的。談夷舟闖進縣衙,直奔地下室,見到面前擺放着的屍體他雙腿一軟,跪到了地上。
帶談夷舟來的衙役在府衙呆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慘案,他不忍去看談夷舟,移開視線和他說起這些天查到的消息。
然而眼前的場景讓談夷舟大腦空白,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聽到轟的一聲,耳朵竟開始耳鳴了。
談夷舟強撐着站直,大腿卻像被灌了鉛,重得移動不了一點。談夷舟心裏明白,他不是走不動,他是抗拒過去。
只要不過去,只要沒看到人,談夷舟就能騙自己說解奚琅還活着。
“……現在想來,當時的我很傻,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再怎麽幻想,也改變不了現實。”解奚琅還是不理人,談夷舟也不着急,語速緩慢地說起當年的事:“好在那群人裏沒有你,這讓我松了口氣,我知道你一定還活着。”
談夷舟下意識忽略旁邊床上整理出的一壇壇骨灰,他沒在面目全非的屍體裏找到解奚琅,就重重松了口氣,随後開始洗腦解奚琅沒事。
當年談夷舟這樣騙過了自己,如今再提起,他也自動忽略了那些骨灰,沒有多說一句。
解奚琅仍沒有反應,還低着頭看書。
談夷舟并不意外,他和師哥七年未見,生疏點是正常的,何況師哥經歷了那麽慘的事,性格變了也不奇怪。
談夷舟安慰好自己,看解奚琅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便揚揚嘴角扯出一抹笑,放柔語氣試圖緩和氣氛:“我剛從洛陽過來,報名參加了晉雲宗大比,今天抽簽抽……”
然而談夷舟話沒說完,解奚琅就再一次打斷他了:“夠了。”
解奚琅終于擡起頭,他合上書,将書放到桌上,然後和談夷舟對視,只是眼神冷漠,沒有一絲笑意。
談夷舟心一緊,正要接話,解奚琅就又開口了,而這次他說的話更像一把鋒利的刀,刺得談夷舟心直流血,疼得他快坐不穩了。
“這是你的事,我不關心,也不想知道。”解奚琅冷聲道:“時辰不早了,你請回吧。”
“扶桑,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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