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論道(二)
論道(二)
不怪瑤持心善忘,一來都五六年前的事了,二來這種比試她就算去也是湊數的,幾乎沒在記憶裏留下多少印象。
原來這場大比的人選裏有她嗎?
那過程之中發生了些什麽,自己應該還能想起來。
她步出朱雀長老的丹房,沉吟着走在通往主峰的路上,緩慢且認真地回顧當年細節。
“這瑤光真氣派呀…師兄你看那座建築,快比兩邊的山還高了!”
“你小點聲兒!別讓人家覺得咱們沒見識。”
“可咱們本來就沒見識…”
山門處不時有弟子領着別派來客往客房而去,偶爾是三四人一行,多的也有六七人。
今年“玄門論道”的舉辦地正好輪到瑤光山。
說是“論道”,其實早就不靠嘴了,論的是刀劍,因此大家更習慣稱之為玄門大比。
這個慣例由來已久,幾乎能追溯到仙門初始。
修士們別看個個飛天遁地,神通廣大,可到底不是靠喝西北風修煉的。
煉制法器的材料,煉丹的藥草,靈石仙獸,以及維持一個門派所需的開支等等都是實打實的花銷。
而九州大地上資源豐富的山川湖海就那麽幾處,久而久之難免起些沖突。
同為仙門道友,鬧成這樣實在不太好看,最後便由幾位大能出面達成了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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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靈山的物産大家都想要,那麽公平起見就靠實力說話吧,論武定勝負。
他們将各處水澤山林按照品質分出甲乙丙三等,與民間田畝類似,每個等級的資源由兩家仙門共用,再依着大比的排名擇出前六位。
也就是當世所謂的六大仙門。
參加的門派不拘名望大小,只要能出三個朝元境界的弟子就行,是個機會均等,很讓人心服口服的安排。
大比十年一次,九州格局也十年一換。
至于這比武的章程和細則具體如何,瑤持心從沒往心裏去,畢竟她也打不到最後。
只知道每十年各門各派就會開展一次搶地盤比試,熱鬧得很,打進排名的仙門弟子臉上都有光。
而以瑤光山實力從來沒掉出過前六,所以她有時候連熱鬧都懶得湊。
但唯有一點,大師姐還是上了心的。
資源等級按着比試排名劃分,既是由兩家仙門共用,因着這層關系雙方總少不了有往來,故而很多時候大家會默認短暫地結為盟友,甚至偶爾一塊兒出任務。
當年的北冥劍宗應該就是借這個機會,偷偷向他們下手。
足足十年的時間,夠他們慢慢部署了。
事實證明,對方的确部署得很成功,幾乎把瑤光山滲透成了篩子。
瑤持心目光陡然堅毅,心知萬萬不能再讓劍宗的奸計得逞一次。
得想想對策。
她皺眉嚴肅地琢磨。
在上一世裏,他們兩家被分到了同一等級的資源,那麽也就是說,大比最後的名次是相近的。
甲等是一二名,乙等三四名,丙為第五第六名。
瑤持心艱難地回憶數年前的過往,依稀想起似乎這次玄門大比瑤光山的成績并不是很好,因為林朔失利了,只靠雪薇才勉強爬到第五位。
所以,北冥劍宗是第六?
玄門切磋都是單打獨鬥,每派只要有一位名次能進前六就行,多了也不算數,故而一般會派一個最能打的,一個候補,以及一個來長見識的添頭。
大師姐掰着指頭數:“林朔、雪薇和我。”
一張王牌、一張底牌和一張紙。
“…”
誰是添頭一目了然。
林朔是未來白虎峰長老位的繼承人,瑤光明還等着他接替自己的位置,修為幾何自不必說。
而懷雪薇則是葉瓊芳的嫡系親傳弟子。
這二位随便誰瞧着都能頂十個大師姐,想必若不是要求非得三個朝元修士,其餘人又抽不開身,長老們不會把她報上去。
可以肯定,鑄就門派榮光沒她什麽事,她的成績不重要。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
要怎樣才能改變瑤光山和北冥劍宗最後的排名呢?
從丙等進入乙等,只需要往前爬一名就行,又或者讓對方的名次再掉一位,另換個締盟的仙門,如此一樣能破開這個局面。
不用想,劍宗打進第六的必定是白燕行。
瑤持心在“把白燕行搞下去”和“自己打進第四”當中猶豫半瞬之後,果斷選擇放棄。
“…”
這誰辦得到啊!
她要有這本事瑤光大劫之夜還會被人追着砍嗎?早就騰雲駕霧大殺四方了。
大師姐只是個學術法不求甚解,打坐修煉将就應付的人啊,是不是太為難她了一點。
怎麽辦?
瑤持心發愁地在原地老驢拉磨般打轉。
難道要她去找那二位說,你們今年一定要加把勁打上前四,否則瑤光山就有滅門的危險啦。
依林公子的脾氣八成得當她是失心瘋。
她轉悠了約莫有半炷香,直把青磚地面掃出一個圓,忽聽見前方有人語氣不善地喚道:
“瑤持心?你在這兒幹什麽?”
不遠處的藍衣青年身條如松,衣領照舊一絲不茍地拉到脖頸最頂處,臉上挂着一副“看見你就煩”的表情,而他旁邊跟着位朱雀峰的女丹修,姑娘年紀輕輕,面相文靜中帶了點稚氣。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來的正是林朔和懷雪薇。
林大公子一見她便要發作:“整天沒個人影,自己的正事兒也不幹,滿山亂跑。聽人說你不舒服,我怎麽覺着你挺正常啊,面色比那丹房裏躺了幾天的病人還紅潤。”
瑤持心本就在為他大比之事焦灼,此刻劈頭蓋臉挨他一頓找茬,額頭青筋當下瘋狂暴跳。
心想要不是你打輸了,連前六的邊都沒摸到,我至于在這操碎了心嗎!
她陰恻恻地咬牙反駁:“我沒亂跑,我是在替你憂心今年的大比。”
“哈。”林朔抱起雙臂,像聽了個笑話,“哪次大比不是我打排名,用得着你擔心?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個兒吧,別上去沒兩場就下來了。”
瑤持心忿忿地抿嘴,報複性地在心中腹诽:
你就嘚瑟吧,将來被人家摁在地上摩擦有你哭的。
但腹诽歸腹诽,腹诽完的那一刻,臨死前夜裏少年惡劣的聲音猶響在耳邊:
那條瘋狗确實撐得最久,比旁人足足多半柱香,腰斬了還不肯乖乖地咽氣,最後竟自爆真元,到底是個有骨氣的。
林某人盡管讨厭,可對于瑤光山而言他确實赤誠一片。
看在這個份兒上,瑤持心大度地忍下了他的冷嘲熱諷,只輕輕地送了個雲淡風輕的“哼”。
林朔沒能理解她這個哼的含義,被哼得莫名其妙。
相較之下懷雪薇倒是心善又好脾氣,真當瑤持心是為比試惴惴不安,情緒平和地開導道:“不用怕,林朔一向很穩的,就算有什麽意外,我還可以頂上,你不必緊張,權當是去長長見識。看慣了瑤光,別派的術法也挺有意思。”
瑤持心知道雪薇的确有那個實力,也的确是靠她保住了瑤光的顏面。
不過今年不一樣,光保住顏面還不行,最要緊的是和北冥劍宗的名次錯開。
她模棱兩可地點點頭,權當是回應她的好意,“嗯…此次大比的名單有嗎?我想看看。”
“你要這個做什麽?”
見她還真對比試上了心,林朔一面嘴碎地嫌棄,一面從袖子裏取出一份,“拿去,這是副本。”
瑤持心剛要道謝,便聽他補充:“看了也是白看,上頭的你一個也打不過。”
“…”
就你有嘴是吧!
她忿忿地展開名單,從打頭第一列起挨個地掃過去。
時隔多年,瑤持心未必能記起當年贏了比試的人具體叫什麽,但她覺得如果看到對方的名字自己大約是能記起一二。
待排查到第三列,她眼前一亮。
有了有了楊文雅,昆侖墟今年派出的新人,也就是把林朔揍得爬不起來的那個。
瑤持心不露聲色地在心裏打着盤算,依着林大公子以往的成績,只要把這個障礙清除,拿個前三想必不成問題。
她或許可以小小地使點什麽陰招,像是下藥、美人計、施個困住人的結界之類的…非常時期非常手段麽,昆侖墟的實力一向在瑤光之上,肯定也不差這一個打手。
但是瑤光山沒林朔可不行!
大師姐簡單地計劃一番,便躊躇滿志地向懷雪薇問道:“認識那位叫‘楊文雅’的道友麽?他住哪個峰啊?”
“楊文雅?好像是昆侖弟子,他今日剛到。”雪薇左右環視片晌,指着幾丈開外,“在那兒呢,想是才領了名牌,還沒落腳。”
瑤持心立刻眼光灼灼地去尋找她的目标,甫一轉頭就感覺天無端黑了,一座小山仿佛拔地而起,雄偉地矗立在她面前。
她從對方的鞋尖一路往上打量,脖子快仰到極限,只見這位大兄弟又高又壯又敦實,長着一張五大三粗猙獰兇惡的臉,跟“文雅”兩個字沒一個沾了邊。
而他背後還背着一柄比他身形高出半個頭的巨劍。
是個不折不扣的劍修。
那一瞬,“下藥”“結界”“美人計”争先恐後地湧進瑤持心的腦海裏,最後炸成一束絢爛的煙花,她咽口唾沫,沉痛地轉回頭看着林朔。
面露滄桑:你還是去挨打吧。
林朔:“???”
*
瑤持心拖着步子慢騰騰地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她知道能壓制住林朔的人修為遠遠在她之上,哪有那麽容易被小把戲唬住,至于最有把握的美人計,此刻也無用武之處…對方是個劍修。
在撼動劍修的感情方面,瑤持心栽過的跟頭最大,不提也罷。
算了,不往這方面想了,此路不通。
大師姐重新翻出名單,有一搭沒一搭地浏覽着。
李行酒…她有點印象,開明仙宮的大師兄吧,想必亦是前六之一。
還有些什麽人呢,唔…
瑤持心的目光突然落在名冊中的“鹫曲”二字之上,隐約像被觸動到了什麽。
這人名不見經傳,師承和術法都很普通,卻意外地打進了前六,剛好排在雪薇前面。
玄門大比安排的兩方對手都靠抽簽,打輸了一場就算淘汰,其實是有一定運氣在裏頭的。
如果瑤持心沒記錯,雪薇最後的比試就是輸給了他。
此事當年還在門下弟子中引發了一番不滿。
只因“鹫曲”此人修為平平,碰巧所修功法克制雪薇,才僥幸讓他得勝。
更有人聲稱瑤光裏随便派個朝元都能壓過他,純粹就是占了天賦的便宜。
不過不滿歸不滿,輸了也是事實,誰叫人家有那個好運呢?
她想到這裏,眼中不由重燃起光彩來。
诶!好像有門兒。
林朔的對頭她是望塵莫及了,但看上去,雪薇這邊反而更好對付,畢竟不像是什麽呼風喚雨的狠角色。
倘若沒有這個叫鹫曲的擋路,指不定她能再往前追幾名。
有了楊文雅的前車之鑒,瑤持心先用靈氣在卷軸的名字上輕輕一抹,看看對方長什麽模樣還好,這位的體型就很正常,瘦削蒼白,有弱柳扶風之态,是個标準的小白臉。
既然說是瑤光山随便一個朝元修為都能碾壓,那同樣作為朝元的自己,想必也不在話下吧?
瑤持心一心想着怎麽給雪薇掃清絆腳石,把“下藥”“結界”“美人計”來回琢磨了個遍,走着走着卻逐漸覺得那浮現在名單上的人五官眉眼略有些熟悉。
似乎在何處見過。
奇怪,到底是在哪裏見過…
大師姐的腳步突然緩緩停住了。
她沉默地握着名單卷軸,終于想起,這位正是自己在此次大比裏行将交手的人。
她的抽簽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