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論道(七)

論道(七)

瑤持心用熱水洗淨一身的寒氣,換了套幹淨衣裙,又找來一盤小餅充饑,神清氣爽地邊吃邊走到廊下。

此時的奚臨已經去而複返,手裏握着一本不知內容的藍皮冊子。

她目光黏在院內的靈樹上,平日只當這些是觀賞花木,今天卻覺得自己一手扶持的植物長得格外茁壯挺拔,瞧着就可愛。

大師姐與有榮焉地沾沾自喜:“诶,你看我這補靈樹的手藝若能發揚光大,往後是不是可以給我爹省一大筆開銷啦?”

奚臨在她對面盤膝坐下,将書冊鋪開在地,頭也不擡:“別想了,你充其量不過是救活了一棵樹,這樹裏沒有靈氣便與路邊尋常的草木無異,不值什麽錢。”

而後又輕輕皺眉:“何況,師姐你跑去六出洞窟封住靈臺算是借助了外力吧?嚴格上講,有投機取巧之嫌。”

“那、那又怎麽樣!”

瑤持心生怕他反悔,連忙着急道,“你也沒說不讓去啊,親口答應的事可不能不認賬哦,師弟,男子漢大丈夫要說話算話的。”

他對此倒并未再争執下去,只淺淺嘆了口氣,像默認似的,垂目翻開冊子,淡聲說:“名單我大致看過一遍,這次參加玄門大比的人數正好滿一百,意味着擇出前六至少會比試四輪。”

“師姐此前說只要贏下第一場就好,按照以往慣例,對手雖為抽簽決定,但在這個階段普遍不會抽到劍修,所以除非撞上高手,剩下的人水平差距都不太大,你想贏倒也不算很難。”

“真的嗎?”

瑤持心當然知道自己不會撞上高手,能得他一句肯定的答複,又驚又喜,“這麽說,師弟你要教我厲害的絕招了?”

奚臨涼涼地掀起眼皮:“如今離大比只剩七天,七天想掌握一門術法不可能,越厲害的越容易反噬其身,那不是你能控制的。”

她聞聲含恨不平:“害我只剩七天的人是誰啊!若非我補破爛補得快,指不定只剩三天了。”

對面的青年沒理會她的指責,接着往下道:“因此這段時日,最好的方法是對你原有的能力進行提升,一來便于你入手,二來亦容易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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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掌心一起,朝院中打了道劍氣。

那靈力外放得極克制,幾乎不帶鋒芒。

待煙塵散去後,一柄湧動着符文的長劍便靜靜懸于半空,散發着明黃且溫和的光。

“這柄劍上附着着我的靈氣,師姐用你擅長的術法朝它打五十招,我想看看你的實力。”

瑤持心依言應了。

她放下點心碟子行至靈劍旁,展開雙臂凝神結印。

和林朔、懷雪薇這類專精某一門修煉的人不同,她其實沒有特別去學哪個流派的招術,平時下山辦事的機會少,需要動手的場合反而用法寶更多些。

奚臨坐在廊下木質的臺階上,冷眼看她走完五十招,眸中不冷不熱瞧不出情緒。

大師姐還有點緊張地喘了口氣,抹抹額頭上的薄汗,期待地回眸叫他:“五十招有了,師弟。”

青年收回視線,仿佛懸着的心終于死了,頗為中肯地評價:“行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水平在哪兒了。”

她剛完成補樹大業,這會兒正對自己的本事空前自負,十分含蓄地問:“怎麽樣,我其實也還可以的吧?”

“…”

奚臨不知她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一時緘默良久,最後模棱兩可地點點頭:“還好,差不多是難以想象的糟糕。”

瑤持心:“…”

她本想着磨砺了好幾日的心境,還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成功将靈樹起死回生,怎麽着自己也有一丁點實力在,想不到他給出的回答竟如此殘忍。

大師姐小小地争辯:“可我不是補好了樹脈麽?你曾經說這得是心志堅定的劍修才能辦到的事啊。”

對面的青年低頭翻了一頁名冊,“我是說過沒錯,但這種修煉對于練劍之人而言不過日常功課,你能辦到是很出色,卻還沒有那麽出色。”

她學的東西很雜,好像符咒、術法、鍛體武藝都會一些,花樣百出,不多亦不精,亂七八糟僅在皮毛。

瑤持心聽完便在心裏悄悄納罕,驚異之餘不免望而卻步。

她那麽拼命的成果,竟只是劍修一道的日常嗎?

奚臨琢磨了一下她的情況,突然問:“師姐是以什麽入道的?”

大道三千,絕大部分修士總能尋得一條适合自己天賦的路,武癡走刀劍一脈,靈力強悍的會選擇術法,心性平和耐力卓絕的修丹道,也有什麽道都不是,尚在修行之路上踽踽摸索之人。

這其中有一道名為“器”。

顧名思義便是法器。

當今器修分“鑄器道”和“馭器道”,原本指會煉制法寶器物的修士,這行多匠人,一向與世無争。

後來由于只會用法寶的少爺小姐們太多,不得已又衍生出了一門馭器道,給他們撐撐臉面。畢竟直接叫法寶道聽上去太丢人。

所以馭器修士盡管也稱器修,但基本不會鑄器,常被修仙之人戲稱為廢物道。

瑤持心想了想,謙虛地說:“我姑且算是不會鑄器的器修吧。”

奚臨:“…”

那不就是廢物道嗎。

他終于不可置信地看向瑤持心:“師姐,你到底是怎麽築的基?”

大師姐眼睛一眨,答得很誠實:“哦,我爹拿靈藥灌的,我從小泡在丹藥和靈石堆裏長大,吃得渾身冒金光。”

他眉尾抽動:“…那渡劫的天雷呢?”

對方想也不想:“用法寶擋的啊。上古神物燭龍之鱗,能抵千鈞之力。”

說完還有點遺憾的樣子,“可惜老爹只找到一片,我升到朝元之後就沒得用了。”

“…”

她還嫌不夠似的,是想砸到化境嗎?

奚臨捂着額頭清淺地嘆一口氣,開始為自己幾日前輕率定下的承諾深感後悔。

瑤持心看見他這表情,立時憂心忡忡地扶住他肩膀晃了兩晃鼓勵道:“師弟,你別嘆氣啊,你一嘆氣,我就覺得自己要沒救了。”

奚臨撥開她的手,面色一如既往的自若,“倒也沒到這種地步。”

“不好意味着可上升的空間足夠大,以你如今的現狀來看不算壞事。”

他将兩臂松松搭在腿上示意道:“你既然習慣用法器,那就還按着你順手的來,常使的是哪些?我看看。”

一提這個瑤持心來了精神,她攤開手掌祭出自己的須彌境,只聽“唰啦”聲響,一股腦倒出了小山般高的各色器物。

師姐獻寶般朝他說:“都在這裏了。”

奚臨:“…”

瑤光山真是財大氣粗。

奚臨随意撿起離自己最近的一副纏絲手套,不必對光,絲線裏便有實質流動,顯然并非尋常物。

旁邊的瑤持心收拾着滿地的雞零狗碎:“老爹知道我功夫不好,每回下山前總要塞給我幾件新弄來的法寶防身,久而久之攢了這麽一堆。好些我只用過幾次,實在是東西太多記不住,護體的、潛行的、輔助、殺招…有時候掏出來也不知是幹什麽使,臨場一急便逮到什麽用什麽。”

她說完帶着幾分惆悵地感慨:“厲害點的法器還都有脾氣,心情好時替你大殺四方,心情欠佳就怎麽叫也不搭理,難伺候得很。”

奚臨搭在膝上的手輕支着頭,一面翻看一面解釋:“那是因為它們境界在你之上,你壓制不住,自然會被欺負。”

那不跟山上那幫火鳳凰一個德行?

瑤持心正要鳴不平,只見對面的小師弟環顧四周,最後難以置信地放下手,“這些幾乎全是罕見材料煉制而成的極品,莫說化境之上的大能,便是一派掌門也未必能拿得出二十件,師姐你一出手就上百…”

也太誇張了。

她聞言挺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根:“我們家有個頂級的鑄器師長老,長年閉關造法寶,我爹隔三差五就會給他送煉材去。”

鑄器道一水的家裏蹲,有人籌備原料不知省了多少心,因此拿人手短,白給她爹煉了不少玩意。瑤持心從不在意東西價值幾何,接了就用,不趁手就收着,逢年過節時再封些像樣的禮回給幾位大長老權當是道謝了。

奚臨不禁費解地皺眉望着她,“有這麽多神兵利器,你到底是怎麽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即便不用那幾件越級太過的法器,随意撿兩個,大比的修士也能贏十之七八,何至于去學什麽速成的秘笈。”

盡管被他狠狠地鄙視了一回,瑤持心卻沒顧得上生氣,注意力全被那最後一句話勾住,兩眼發光地湊上前追問:“七八成?是真的嗎?”

她鼻尖挨得太近,青年不免往後避開幾寸,“嗯…差不太多。”

“那你看這個人呢”她飛快在名冊上找到白燕行,指着人喜滋滋沖他問,“我能打過嗎?”

奚臨一眼掃過去眉頭已然擰起來,毫不留情:“不能。”

“…”

瑤持心不甘不願地撅起嘴,“不是說有你在,大比修士随便打麽?”

“因為這就不是能随便打的人。”奚臨指尖撥動書頁,“且不提他是劍修,憑其以往戰績別說第一場,今年甚至有望跻身前六。”

不得不承認他的眼力實在毒,只看過幾行實績便猜到白燕行有能拿排名的資質,堪稱未蔔先知。

瑤持心卻失望地“啊”了一聲,拿眼睇着奚臨,表情裏明顯不服,只差把“我想打贏這個”寫在臉上。

青年被她那神情盯了半晌,眉邊的青筋微微一跳,兩手将名冊“啪”一聲合上,起身掉頭就走。

眼見導師有撂挑子的征兆,大師姐立刻能屈能伸一把拽住他衣擺:“啊好好好,不打這個不打這個。”

她另換上鹫曲的名姓,緊急補救道:“打這個,這個總可以吧?”

反正本來目的也是此人。

奚臨側臉往後先是看了一眼她點出的人名,目光又落回她身上,沒說行卻也沒說不行,只低低一嘆:“師姐,修煉開始前先不要那麽好高骛遠,凡事沒有一蹴而就的。”

聽這口氣應該是哄好了,瑤持心見好就收地老實端坐:“知道了。”

師弟重新一言不發地坐回她對面,低頭一一擺弄查看滿地的法寶,她悄悄瞥着奚臨的表情,于是沒話找話地說:“法寶還能有什麽不一樣的用法嗎?我用那麽久,也沒瞧出來它們有什麽厲害之處啊。”

“難道是我的修為不夠高的緣故?”

“你境界已至朝元,只要能催動便能正常發揮其功力,不存在高低之分。”奚臨言至于此,順口問,“師姐平時若與人交手,都是如何使用法器的?”

瑤持心一聽,自然而然道:“啊?法寶還能怎麽用?那不就是挑殺傷力大的,扔出去讓它們自己打嗎?”

“…”奚臨就猜到會是這樣,但依舊沒忍住問了一句,“如果對方修為不俗,光靠一件攻擊性法器奈何不了呢?”

師姐想了想,頗為嚴肅地回答:“那就多扔幾個。”

他終于阖上雙目,十分沉默地調整了片刻吐息,而後睜眼道:“懂了,就是毫無技巧可言的法寶全祭術是吧?”

瑤持心:“…是的。”

瑤持心其實沒有被人很細致地指點過修行。

雖然她名義上是瑤光山的大師姐,但因為靈根普通,走丹、法、符幾道都艱難,瑤光明從前手把手教過一些,可惜太難的她學不會,最後僅掌握了一點基礎。

身為掌門,老父親平日裏日理萬機,自然沒有那麽多閑工夫親力親為地指點她修行。

畢竟,有靈性的弟子只用師父領進門,後續全靠自己悟,許多東西一點便通,不需要那樣傻瓜式地傳授基本功。

而在馭器一道上,作為瑤光山器修大能的玄武峰長老又一年到頭閉關燒爐子,更是無從讨教,加之她以往極少下山出任務,很多事也就馬馬虎虎地糊弄着。

瑤持心盡管自己不大有本事,也知道靠法寶打敗對手算不上能耐,頂多是法寶有能耐,以及能弄來法寶的爹有能耐,故而從沒想過在法器一道還能有什麽高超的造詣。

她不由自主地呢喃:“那…不然呢?”

“好比這件法器。”

奚臨将纏絲手套戴上,五指握了握,退後到院中。

“陰陽護手…”瑤持心詫異地提醒,“不是攻擊類的法寶啊。”

“我知道。”

她那師弟長身而立,一手負于背後,另一手指尖并攏做了個起手式,“師姐挑你趁手的兵刃,攻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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