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論道(十)
論道(十)
這氣氛不太對,明眼人一見便知是行将吵架的征兆,于是避嫌的陸續往後退,湊熱鬧的挨個朝前擠。
此時在雪薇身邊請教的幾個小弟子立刻上前維護她:“你是何人?胡說八道些什麽!”
自古來找茬的就怕自己唱獨角戲,一見有人搭理,小白臉不由帶了幾分興味,眯着笑眼盯住那頭的懷雪薇:
“他們覺得我是胡說八道呢,您說說,我方才的話是胡說嗎?二姐姐。”
周遭的人雖不多,卻也沒想到會有這番變故,一時間驚起了小小的議論。
連瑤持心都跟着始料未及。
原來這小白臉不是個尋常的阿貓阿狗,竟同雪薇是認識的麽?
他叫她什麽?
二姐姐?
這是什麽姐姐,嫡親還是同族?
懷雪薇明顯也愣了一愣,然而她素來情緒起伏不上臉,僅一瞬便平靜如常,只将手裏的藥瓶收進袖中,朝兩側的師弟師妹們道:“若還有不解之處,可來朱雀峰尋我。藥理博大精深,我不過略懂皮毛,倒是可以大家一塊兒探讨,或許更有收獲。”
眼下這情景知道雪薇師姐待下去也是尴尬,衆人心領神會,自然點頭送她離開。
她不為所動,鹫曲倒是先急了,笑眼一收,上前幾步朝懷雪薇的背影嚷道:“二姐姐走得這樣匆忙,是心虛嗎?故人在此,多年未見,怎麽不敘敘舊呢?”
約莫是因他窮追不舍,懷雪薇終究還是停下步子。
小白臉見狀,重新挂起了那副尖酸刻薄的神色:“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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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二姐姐現在名聲赫赫,多少人不遠千裏都要趕來求教一二,嘶…”
他故作思考狀,“怎麽看上去這些擁護你的人還不知道實情啊。啧啧,人家多崇敬你,把人蒙在鼓裏,這可不好吧?”
他一句“實情”,無論真假都實實在在地把衆人的好奇心吊了起來。
聽完這一通聲情并茂的表演,懷雪薇嘆了口氣,轉過身面向鹫曲,語氣既不驚訝亦不慌張:
“沈悅,你也入仙門了。”
瑤持心見她喚此人“沈悅”,想必是紅塵名姓,畢竟“鹫曲”二字沒有姓氏還頗刁鑽,不太像凡人名字,大概是拜入仙門後改的。
鹫曲謙恭地作了個揖:“後輩不才,晚您十年。雖然師門并不顯赫,但也是憑自己本事得尊長點頭,領進仙途的。
“不似二姐你,看人家百草丹房不收就轉投瑤光門下,死乞白賴地讓朱雀長老破例。現在還擺出一副天之驕子的模樣,你這親傳做得,真不心虛麽?”
他說完,臉上帶着深明大義的指責意味:“縱然你是我姐姐,如此行徑,我也實在不齒。”
周遭有圍觀的百草丹房門徒眼見戰火要燒到自家房檐,冷汗都出來了,連忙道:“懷師姐潛質不可限量,未能入我派是我派之損失,幸而如今在瑤光大有作為,沒讓明珠蒙塵。”
鹫曲聽了對方急着撇清的馬後炮,仿若聽了場笑話,從鼻子裏噴出一聲輕嗤。
朱雀峰的內門弟子旋即幫腔:“英雄不論出處,百八十年的事了,現在翻這些舊賬有什麽意思。”
“就是!”
“哈。”他吊起眉梢,“好個‘英雄不論出處’看來你也知道她出身不光彩啊,正好百草丹房的人也在,怎麽不問問她昔日擇徒之年是幹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才被人家拒之門外的?”
來的都是後輩晚生,哪裏會知曉當年細節。
鹫曲:“你和你那個娘為了能被選上,服下了一堆旁門左道提升仙根的丹藥,妄圖蒙蔽仙尊,只可惜仙凡有別,這種不入流的小花招自然當場被識破拆穿。”
“見百草丹房不要,就立馬去求瑤光收留,為了修仙倒是能屈能伸,不擇手段”
他緊接着面朝周遭之人,“別說我空口誣陷,這樁醜聞至今還在民間廣為流傳呢。諸位若不信,大可下山打聽打聽。”
雪薇靜等他講完,并沒有要否認的意思,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我沒什麽好隐瞞的。當年之事,是我母親受人蒙騙…”
鹫曲突然打斷,言詞帶着惡意,“到底是受人蒙騙,還是自己心甘情願?別忘了,有一就有二,你娘本就不是什麽幹淨的人,否則當年怎被我沈家掃地出門…”
“沈師弟。”
雪薇眸色一凜,眉眼間少見地露出幾分森然的鋒銳,“斯人已逝,還請不要辱我至親清白。”
瑤持心聽到此處,總算想明白了這個“鹫曲”的來歷。
記得從前雪薇剛拜入葉瓊芳座下時,瑤光明就與她說起過個中緣由。
因為那一年并非瑤光山擇徒之年,衆長老也極少有收親傳的習慣,她正納悶,怎麽出門一趟,就帶回了個瘦骨如柴的小姑娘。
說來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
因母親受人構陷與侍從有染,六歲上下,母女倆就被趕出了家門。她娘也是個有氣性的,頂着滿城的閑言碎語給人洗衣做工,愣是一文一文攢起錢供女兒讀書習字,只盼她将來能夠出人頭地。
但凡間世道,女孩子家的出路畢竟太少,恰逢附近的百草丹房開山收徒,懷夫人便起了送她進仙門的念頭。
那時雪薇在藥理上略有幾分天賦,甚得丹房仙尊的青眼,可入選的弟子名額有限,而有天賦的人卻不止一二,她娘愛女心切,又聽了某個遠方親戚的游說,花高價買下了一副所謂大能煉制的藥劑,揚言能助凡人及早修成仙骨。
這一帖藥吃下去,就出了事。
測仙根的當天,得知真相後的懷夫人以膝跪地,求了仙人一路,懇請他能再給一次機會。
然而違反門規還在其次,那帖藥竟相當歹毒,由于短時間內強提自身靈力,藥效一過,對根骨近乎留下不可逆轉的傷害。
根基已損,終生是無緣仙門了。
葉長老一開始不願意松口要她,也是這個原因。
誰承想雪薇不知從哪裏打聽來的秘法,竟拼着性命不要,硬生生把自己的根骨重新洗練了一遍。
此法就好比将全身的骨頭一根一根拆下來刮去污穢,堪稱千刀萬剮。劇痛難當自不必提,哪怕僥幸成功,這把骨頭也比不上從前的好用。
瑤持心當年聽完這段故事就覺出其中隐有貓膩。
怎麽那麽巧就趕在測根骨前被人從中作梗;又那麽巧,丹房挑走的新弟子裏就有她爹沈氏家族裏的一個兄弟。
不過往事已矣,是別人的圈套也好,不是也罷。
縱然帶着傷痕累累的仙骨雪薇如今依舊出落成超群拔類的丹修,而相較之下那位入了百草丹房的沈氏兄弟就有些運氣欠佳,據說某一年在除妖路上不幸隕落于大妖之口。
懷夫人一生望子成名,年紀輕輕卻因病辭世,死後也沒能得個好名聲。
雪薇築基後不久,還曾特地返回故鄉還母親一個清白。
“诋毀清白?”鹫曲輕描淡寫地一笑,“若我沒記錯,你當年還親自去舊城給你那個娘寫了一篇澄清表文。真是有意思,做賊的說自己沒幹過,就是自證清白了。”
他把手一攤,一副要衆人評理的樣子,“都說清者自清,你那麽在意凡塵俗事,豈不更證明你心裏有鬼。”
“你…”
懷雪薇剛要反駁,正在此時,奚臨發現身邊的瑤持心忽然動了。
“這位師弟。”
她嗓音清亮而秀澈,“在我瑤光山的地界上,說話可要三思啊。”
大師姐閑庭信步般地走出人群,每一擡腳,兩側的人皆自發地朝旁讓路。
她袅娜纖巧地往對方跟前一站,身長好似無端拔高了好幾尺,語氣裏都是畢露的鋒芒。
“這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撒野的地方。”
奚臨的目光不自覺地輕輕一漾。
很奇怪,當她走到衆人視線中的那一瞬,平日裏愚蒙無知的廢物氣息便驟然斂去,姿态昂揚而明媚,正如那天去山門尋他時一樣。
似乎真有一種獨一無二的,作為大師姐的氣場。
“是師姐…”
底下的小弟子們見她現身,立刻挺直了腰杆。
“我們大師姐來了!”
不管師姐本事如何,但畢竟身份擺在那裏,拿出來還是很有重量的。
鹫曲把周遭的竊竊私語聽入耳中,大概知道了她是瑤光掌門的閨女,到底收斂幾分,不敢放肆得太明目張膽。
“哼,那又怎樣?我是來赴玄門之約的,你還能趕我下山不成?貴派只是出了個場子,這大比可輪不到你瑤光山一人說了算。”
“師弟說笑了。”瑤持心把雪薇擋在自己背後,笑盈盈道,“我派一向以和為貴,大比之期是絕對禁止私鬥的,師弟盡管放心。”
“不過歸程路上就得小心了,出了瑤光山,外面兇險得很,不定有什麽意外發生。”
她心想,林朔第一個摁死你。
瑤持心一面側身将雪薇往回帶,一面朝他皮笑肉不笑地補充,“都是修仙之人,逞嘴上功夫那是凡夫俗子的做派,要切磋大家不如場上見真招。”
“好啊。”
鹫曲憋着一口氣沒發作完,怒極反笑,“我也想看看,貴派的朝元第一丹修究竟是曠世奇才,還是沽名釣譽。”
末了,又仰頭一番環顧,裝模作樣:“看看這瑤光山教出來的親傳弟子,是不是真的名正言順。”
瑤持心算是明白為何當年雪薇敗給此人後,門派上下那麽群情激奮了。
這段插曲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想來應該是彼時她并未繞遠路,半道碰上了白燕行,與他去了別處。
“師姐。”
折返途中,奚臨見她腳步比來時更快,眼神定定地好像在琢磨什麽,忍不住便想起方才之舉,“你那麽堂而皇之的威脅對方,這樣好嗎?”
“啊?”
瑤持心心裏正裝着別的事,聞聲先反應了片刻,答得無所謂,“有什麽不好,我爹說了,出門在外瑤光山的臉面絕不能丢,無論如何,輸人不輸陣,首先得在氣勢上壓過他們!”
他對掌門定下的宗旨不敢茍同:“狠話放出去了,可你要是打不過呢?”
“嘿嘿。”
大師姐一眨眼睛,“我只負責叫嚣,不負責打架,那是林朔的事。”
奚臨:“…”
他就知道。
回到小院裏,陽光還未過午,地上散着兩節斷枝。
瑤持心卻沒急着繼續她今早尚未做完的功課,只坐在廊下兀自發了一會兒呆,随後忽然把奚臨從樹底拉了過來,摁着他在自己對面坐好。
“師弟。”她神情認真地問,“如果我知道那個小白臉的術法,你能教我一套打贏他的戰術嗎?”
假如說在此之前,瑤持心是為了大局而不得不拿下這場比試,那麽現在她則是發自內心地充滿了勝負欲。
極其希望能在場上風風光光地狠扇那鹫曲一頓。
奚臨眉峰輕揚:“師姐不是說不負責動手麽?”
她打了個哈哈,“那也要有備無患嘛,萬一大比場上遇到了呢,提前應對着總沒錯。”
瑤持心是知曉自己抽簽必定會抽中鹫曲,這一戰在所難免,奚臨雖不清楚內情,倒也并不十分奇怪,只當她與懷雪薇同門情深,一時要替朋友打抱不平。
奚臨翻開名冊,用靈氣喚醒了鹫曲那一頁的信息,上下掃了一眼。
“是個丹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