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論道(十一)

論道(十一)

自古醫毒不分家,修丹道的一向都會用毒,鹫曲也不例外。

好歹是曾經面對面交過手的人,哪怕沒給瑤持心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但仔細想一想,多少還是能找回一點記憶。

當初似乎正因為這小白臉臧毒在暗器之間,開局滿場跑,遠距離朝她扔銀針放冷箭,她頂了一會兒耐不住中毒太疼,沒多久就喊停下場了。

所以鹫曲主要的攻擊性術法應該是毒沒錯。

“除此之外,他好像還會畫一些控制類的陣符,以及隔空點穴的手段。”

奚臨:“隔空點穴?”

這一點她也是聽來的,雪薇對鹫曲的那場比試瑤持心并未親自去看,只因門派上下讨論得過于激烈,便或多或少知道了點前因後果。

丹修其實大多都是煉丹濟世的大夫,未必精通戰術,在如此一對一的比試之中,最大的優勢是其驚人的自愈力。

他們若受外傷,會比尋常修士恢複得更快,可能剛挨上一刀,轉個身就複原如初了。

據說那小白臉彼時隔着老遠對雪薇比劃了兩下,不知怎的,她不僅傷勢難愈,連當場給自己療傷都不起效用。

即便是剛入門的修仙者,□□傷勢的愈合速度也是凡人所不能及,可當天的雪薇竟束手無策。

他對此稱是獨門秘技。

而偏巧的是,鹫曲還揚言自己乃百毒不侵之體,雪薇用毒傷不到他分毫,最後生生是被他一點一點遍體鱗傷地耗去真元而敗北。

這麽看來,小白臉的術法簡直把她克得死死的。

“不過對我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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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持心暗想。

她本來就不依靠強大的體質,封了穴道也無所謂。

至于百毒不侵麽…不挑帶毒的法器就好了,反正自己又沒有特別依賴的兵刃,用什麽都一樣。

“能禁制住丹修的自愈力,此種法術我還是頭一次聽聞…”

奚臨卻忽然沉吟不語,以指背壓着嘴唇,重新翻看起鹫曲的履歷。

“怎麽了?”

瑤持心見他無端緘默,一顆心不由得高高懸起,只當是對方的強大超出預期,不安地問:“我是沒有勝算嗎?”

發現吓到她了,奚臨忙收斂神思,捧着名冊心平氣和地放緩了語速:“也不是。”

“他這般的‘特能’,若被丹修碰上恐怕會打得很艱難,但對你影響不大。”

不如說對方的能力仿佛天生就是用來針對丹修的,頗有點死穴的味道。

這樣難得一見的仙根,怎麽屈居于一個不入流的小門派裏?

大師姐沒有那麽多心眼,得到他認同就立刻安心不少,一面說着“那就好”,一面兀自思量是否需要更換法寶。

“既然對方擅用毒,那我帶上避毒珠豈不是能輕松壓制他了?”

青年支着臉仍舊翻閱名冊,“帶是可以帶,但沒你想的那麽容易。”

“丹修調配的毒不講究見血封喉,大多是一層層往上堆疊,中毒不深之時避毒的器物尚能抵擋,一旦他多次得手,越往下就不是靠外物可以招架的了。”

“有的毒可麻痹四肢,有的毒如萬蟻噬心,還有的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奚臨條條列舉,聽得瑤持心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所以對付丹修得速戰速決,盡量不給他們動手的機會。許多人會特地去提升五感,放大痛覺,磨砺對疼痛的忍耐力,以便适應扛着劇毒交戰。畢竟毒性也有深淺…”

他話語剛落,對面的人星眸流光一亮。

“好主意啊,我也來試試!”

奚臨當即脫口而出:“那個很…”

大師姐已經鬥志昂揚地開始翻找她的法器百寶箱,嘴裏念念有詞,“這種修煉方式我從前聽誰提起過,葉長老好像還給了一瓶藥丸,就是不知道放哪兒了,應該是在這,唔…”

他看在眼中,沒出口的“疼”字便随着吐息淺淺地消弭了。

奚臨能感覺得到,師姐對于今年的玄門大比有着超乎尋常的執著與幹勁,盡管好奇緣由,但他終究未敢逾越。

青年的手指在名冊裏蜻蜓點水地一撥,随意掀了幾頁,竟翻到了瑤持心的履歷。

眼前浮現出一張鮮麗明豔的臉,笑得可謂耀眼生花。

盡管有着響當當的家世背景,這位大師姐的實戰經歷卻僅寥寥幾筆,頗為不忍直視。

他目光輕描淡寫地掃過去,不經意地落到了底下的出生年月上,奚臨盯着那排工整的小楷,神情微微一頓。

瑤持心才把藥瓶子從須彌境最底下撈出,就見他突然問:“師姐,你是五月初五生?”

“是啊。”她正在擺弄丹藥,聞聲神采飛揚地調侃,“怎麽,要送我禮物嗎?”

奚臨沒接這句話,“什麽時辰?”

“午時哦。”她眉梢間飄出了一抹小得意,“師姐是八字純陽命!嘿嘿,少見吧。”

當人出生的年月日時八字為純陽時便是天生純陽體質,少見是一回事。

奚臨一語不發地合上名冊。

對他而言,還有幾分難得。

餘下的兩日很快就過去了,在瑤持心不眠不休地奮戰了幾個晝夜後,她這場臨陣磨槍般的修煉之旅總算迎來了終途。

玄門論道正式開場的第一日是個不算明媚但十分爽朗的大晴天。

清晨,當瑤持心換好衣服走出院門時,她頭一回感覺到了緊張,這緊張并非直面大庭廣衆的怯場,更是一種心裏沒底的忐忑。

一方面她擔心自己贏不了鹫曲,無法改變排名的結果,還是讓瑤光山與北冥劍宗結成了同盟;同時她也擔心好不容易拼命努力了一回,發現竟是原地踏步的一場空。

那她該有多難受啊…

在找到奚臨之前,瑤持心理所當然地認為,七天時間裏只要好好修煉就一定能一飛沖天,脫胎換骨。

如今真的搏命了七日,她又猶豫地懷疑起來。

這麽短的時日真的夠嗎?她真的和七天前不一樣了嗎?

真的,能挽救瑤光于萬一嗎?

如果依舊被人家打得抱頭亂竄,怎麽辦呢…

如果,如果…

“師姐。”

瑤持心驀地驚醒回神。

奚臨從繁花滿枝的靈樹下走過來,視線若無其事地從她緊攥着衣袖的手指上一觸而放,貌似漫不經心地開口。

“玄門這套劃分修為境界的規則之所以能沿用數千年,定然有它的道理。

“引氣入道,築基塑骨,朝元立心。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至少在這場大比裏,你與他們的仙骨等級是一致的。

“不用怕,旁人能做到的,你未必不行。”

他只短短幾句話,卻不知為何,極大地調動起了瑤持心的情緒。

大師姐的胸口莫名跟着熱了起來,滿腦子迷霧般的掙紮一息間蕩然澄淨,她無緣故相信他的判斷,好像師弟的态度是一把精準的量尺。

他說她行,她就一定可以。

瑤持心得到安慰的瞳眸光彩熠熠,仿佛行将赴考的學子,忍不住帶了點央求的意味:“師弟,那你會在下面看着我嗎?”

奚臨不由臉色柔和了幾分,微一點頭:“會。安心去打吧。”

她嗓音清脆得擲地有聲:“好!”

正當瑤持心重新拾起信心要往外走時,奚臨神情踯躅片晌,又揚聲叫住:“師姐。”

“輪到你上場之前,記得把靈臺打開。”

“啊?”此話沒頭沒腦,她不明所以:“也不入定,打開靈臺做什麽?”

“這個你不用問,打開就是了。”

*

瑤光山召開玄門大比的地方在西北面的“試煉之峰”,是一座被劍氣攔腰削斷的大山,中間一片光滑平整的空地。

瑤持心禦劍在兩側的懸浮山石上落下,氣喘籲籲地彙入人群,照例被看誰都不順眼的林大公子劈頭蓋臉一番挑刺。

周遭這些悠悠浮于半空的石頭上所站的都是此次參加大比的各派朝元精英,而斷峰臺下則擠着前來觀戰的弟子們。

向陽殿裏笨重的九鐘搬到了此處,雄偉壯闊地矗立在正中央,上一屆六大仙門的長老則分列圍聚于大鐘之旁,恭恭敬敬地各自見了禮。

首輪比試,要從百名弟子中間選出五十個,一共五十場交戰,少說也要打兩三天。前期這種程度的切磋尚不足以驚動各家掌門,于是都靠長老們盯着,每兩個人起一個結界,同時能比試三場,若遇着人多,五六場也是有的。

九鐘“嗡”一聲被長老級別的靈力撞響,陸續往外吐出編號,許是碰巧抽中某個備受矚目的修士,斷峰臺下的氣氛很快活躍起來。

瑤持心遙望着結界裏已經開始交上手的道友,不自覺地合攏五指。

她只記得是今日上場,卻想不起是早晨還是下午,就那麽望眼欲穿既盼又憂的盯着那九口慢吞吞的大鐘。

日升中天,山頭吃飽了沒事幹的祥瑞都在袅袅白雲間穿來飛去地湊熱鬧。

他們家負責盯場子的是那位懼人如虎的玄武峰鑄器長老。

長老姓殷,饒是此等抛頭露面的場合依舊披着他那身從頭罩到腳的兜帽長袍,像不像好人不好說,反正遠遠看去已經不太像個人了。

一場比試正落幕,大長老仔細捏着他的兜帽,拂袖敲響了九鐘,低啞着念出鐘身顯現的序號:

“天字乙亥。”

瑤持心精神陡然一振。

殷長老看了她一眼,只聽對面的丹房長老敲響了另一面大鐘,朗聲報名:

“天字庚寅。”

百丈開外的浮石上果然有個熟悉的身影活動着筋骨走出來。

“請兩位師侄帶好各自的名牌進場比試。”

很好。

大師姐星眸流光,唇角輕輕上揚。

如她所料。

當發現應戰的另一方是鹫曲時,旁邊的懷雪薇即刻轉頭,神色詫然地朝她瞧去。而斷峰臺下的奚臨同樣微微皺眉。

居然真的抽到了這個人。

他目送瑤持心翻身一躍踩着劍氣,動作利落筆直地沒入結界之內,心下暗暗奇怪。

記得師姐曾不止一次問過自己,遇上此人要如何應對。在向陽殿外争執發生前她就問過,回來之後又詳細地咨詢了戰術。

奚臨若有所思。

是巧合嗎…

“想不到我竟抽中了師姐你啊。”

鹫曲今日換了套輕便的紫衣,在略高她幾許的地方意味不明地笑,“看來我大比的開局運氣還真不錯…哦,我是說有緣。”

前天讓瑤持心幾句話震懾住之後,他立馬去查了一下這位大師姐的底細。

瑤光山的掌上明珠聲名在外,了解下來就知道她是個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沒什麽能耐。

鹫曲正愁當天吃的癟無處讨還,這簡直是送上門來的痛快讓他找,巴不得狠施一通手段,不僅要她丢盡臉面,更要她吃盡苦頭才好。

“師姐那日的話實在讓人受益匪淺,我還沒忘呢。叫什麽來着”

他裝模作樣地思考,“‘要切磋大家不如場上見真招’。”

瑤持心擡頭注視着對手只凝眸一言不發。

“這是老天爺都想要我親自來向師姐你讨教啊…”

他握拳于手,亮出指尖細細密密的毒針。

“當”的一聲,與尾音撞作一片。

古老的鐘響朝四面滌蕩開。

在鹫曲行将發難時,她眉梢一展猛地動了。

那一把淬毒的銀針撒下去的瞬間,丹修只覺眼前閃過一道瑩白的光,旋即撲面而來的是冰冷的寒氣。他輕盈地避開與臉頰擦肩而過的危機,用手指拂了拂殘餘的靈氣碎屑。

鹫曲:“冰渣?”

好似是為了他印證猜想,瑤持心在那頭握着刀原地劃開一道風,大片碎冰組成的冰陣立刻沖他襲來。

此刃名“瓊枝”。

是奚臨替她挑選的法器之一,外形類似唐刀,細長且輕巧,有凝水成冰之能。

武器她還是更适合用這種輕便的,但先前的綠竹杖殺傷力不夠,這把就恰到好處。

同樣是大範圍的招術,毒瘴當下被冰陣抵消了不少。

一開場就攤底牌,好像是這位大師姐一貫的打法。

懸石上的林朔因見是她,便抱着胳膊往結界裏投去一眼。

瑤持心打架沒什麽看頭,橫豎就是法寶一扔,靈力全開,啥也不管,蠻力壓不下去就認輸,毫無觀賞性可言。

他原本對這場戰局興致缺缺,但見雪薇不知為何瞧得十分認真,于是也就耐起性子跟着觀望起來。

大師姐果然不負衆望地正在上蹿下跳躲暗器,間或用那柄雪亮的刀放兩道冰箭,看不出有什麽長進。

“師姐別總跑啊。”

鹫曲仍舊有條不紊地鋪開銀針與毒霧,“這樣打着多沒意思。”

瑤持心并未搭理他,在結界裏翻滾得像只野猴。

師弟曾說她戰績不佳,實戰經驗缺乏,這種致命的短板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通過修煉彌補上的。

是她最大的劣勢,也是優勢。

“所有人都覺得你實力不足,覺得你弱,那你就弱給他們看。

“輕敵是你能利用的唯一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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