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論道(十二)

論道(十二)

在局外人看來,這一場俨然是鹫曲單方面壓着瑤持心打。

然而實際上…實際上也差不太多。

大師姐的“瓊枝”盡管威力無窮,但她畢竟才認真練了不到七天,再厲害的法寶也僅發揮了不到四層的實力,比起鹫曲駕輕就熟的暗器,她能擋住就不錯了,要抽空還擊着實有點為難。

因此小白臉只穩坐釣魚臺,專心布置他的毒瘴,時不時躲兩下冰刀,連腳都沒挪動幾步,模樣堪稱游刃有餘。

鹫曲雖然煩她到處亂跑,可心态比瑤持心自如得多。

他不怕費事,耗下去的時間越長對他越有利,畢竟周遭滲入空氣裏的毒已漸漸濃了,她瑤持心有本事就躲上個十天半月,屆時即便化境大長老來也能腌入味。她若還能如現在這樣活蹦亂跳,那他敬她是條漢子。

初初交手,瑤光山大師姐的實力未曾超出鹫曲的預期,甚至可說是弱在了他意料之中。

随着瑤持心繞着結界滿場亂竄,毒霧也跟随她鋪到了第二層。

奚臨的分析相當準确,對上丹修果然只能一鼓而擒,否則的話…

就在這時,瑤持心落地後猛然聽到腳下有踩水的脆聲,她猛地一低頭,看見足下不知幾時竟有一灘顏色不明的毒液。

這毒液粘性十足,宛如實質。

鹫曲在高處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

那灘便頃刻化作繩索狀,“啪”一把纏住她的小腿。

瑤持心當場摔了個大馬趴,還沒等她爬起來,背後的冷箭接踵而至,正中她後心的位置,深深沒入皮肉裏。

奚臨瞳孔驟然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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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臉慢條斯理地把玩着他手裏的暗器,有一下沒一下地抛起又接住,“都告訴過你別那麽急着跑了,還得花功夫逮你。”

“我的毒能侵蝕五感,眼下師姐再想逃可沒那麽容…”

他尚未說完,就見瑤持心五指握住背後倒插的暗器,動作半分不帶凝滞地拔出了小箭,随後居然故意回頭拉了拉衣襟,笑得挑釁又冰雪無邪,朝他展示脖頸上一顆漆黑的珠子。

午後的日晖流光溢彩。

“避毒珠。”

場外的林朔好整以暇地點評道,“她還知道帶這個呢。”

就在這時,大師姐足尖一點原地大轉身,她沒急着去解腳上的束縛,反而朝空扔了一道符。

符文一經靈氣催動,立時朝四面八方噴出火焰,攻擊性明顯比“瓊枝”更高。

鹫曲連忙矮身抵擋。

流星雨般的烈焰落到滿地未及消融的碎冰山,登時“滋”的冒出白煙。

方才瑤持心揮了一路的冰,此刻轉瞬被火團澆得煙氣彌漫,整個結界宛如燒開了水的噴壺,雲掀霧繞,一時竟讓兩位長老都瞧不清其中情況。

裹着兜帽的殷大長老在漆黑的袍子裏輕輕側頭,像是有些稀奇。

林朔難得高挑起眉,頗為意外:“嚯,法器用得比之前順暢了不少嘛。”

彼時鄰近的浮石上,同行的道友們皆在關注着其他兩場戰局,白燕行卻獨自退出了人群,望向那白霧缭繞的結界中心。

墨玉般的瞳眸倒映出煙氣裏女子模糊的身法。

和他拿到手的情報不太一樣。

瑤光山的這位師姐比情報所預計的撐得更久,甚至,還有點小聰明。

而在此刻所有注視着瑤持心的人中,只有奚臨一個微不可見地牽起嘴角。

當鹫曲用銀針清掃幹淨戰場時,大師姐已借着氤氲的霧氣掙脫開了足底的毒液,接連往此處甩了兩道冰風。

不疼不癢,但侮辱性極強!

饒是小白臉先前想換着花樣戲耍她,這會兒的耐性也到了極限。

從頭到尾瑤持心只會撒丫子亂跑,她明明看上去如此不堪一擊,自己卻偏偏摸不到一根頭發。

尤其方才她那個輕蔑的眼神,十足十地激起了他的勝負欲。

鹫曲好久沒打過這麽憋屈的架了,一心只想快點讓對手去死。

瑤持心驚險地躲過一記暗器。

目前為止,除了剛才那發冷箭外,鹫曲還沒有擊中她一次。正因為覺得她無能,他潛意識裏便認為壓着她打理所當然,這場比試應該是輕松寫意的,而如此持續地落空必然會讓他愈發急躁。

愈發地,想要壓制她。

人在沖動惱怒時會失去理智,激将法不怕老套,就看你怎麽用。

幸而有了上次向陽殿外的口角,大師姐發現他的對手明顯比第一次更容易激怒了,整個人就是只暴躁的河豚。

随便丢個眼色就能使其怒不可遏。

他現在急着想在勢頭上占到上風,那麽所用的術法必定會漸次趨于猛烈,不會再有所保留。

一個法陣堪堪落在瑤持心腳邊,她差點陷進去,懸而又懸地将身體偏了小半寸,膽戰心驚地避開。

還不夠。

她心道,這還不算小白臉最厲害的招式。

記得那日瑤持心問奚臨,要怎麽勝過鹫曲時,師弟在分析了一幹戰術之後忽然問她。

“師姐,你覺得自己所有術法之中,用得最好的是什麽?”

她想了想:

“我可能,禦劍還算快?”

老爹曾言,打不過至少要會跑,因而她把逃生這項技能練得頗為純熟,畢竟這也不需要太高的技巧。

瑤持心自覺她的禦劍水平是唯一能和林朔相提比論的,盡管并非頂尖,但多少尚能拿出來見人。

否則仙門同道們也不會在她別無長處的時候,勉強稱一句“扶搖大師姐”給她挽回點尊嚴。

師弟于是道:

“好,那你就跑吧。能跑多久跑多久。”

毒液、毒瘴、暗器、陣法。

到現在她也差不多看明白了鹫曲的套路手段,周圍的毒瘴是輔助,先用陣将人禁锢住,而後趁對方動彈不得之際祭上暗器。

又一個陣法企圖去擒她衣裙的邊角,瑤持心幾乎是咬着牙在發力。

避毒珠雖能扛上一陣,但周遭空氣裏的毒漸次濃郁,簡直都能聞到那股陰森森的潮味兒了,她哪怕再能跑,到底不能無休止地保持全盛狀态。

鹫曲顯然被她溜出了火氣,放符陣的速度越來越狠也越來越快,發了狠地要抓住她。

那背後的法陣竟都露出了五指的形态,沿途不住朝前扣去。

毒霧對靈力的影響終于後知後覺地侵蝕到了四肢,瑤持心再要閃避已經遲了,甫一捕捉到她,小白臉便發瘋似的一口氣往上疊了五個陣,四面八方天羅地網地将她困在其中。

耳邊傳來他總算得手後的怒意與歡悅,“怎麽,你們瑤光山的人就是不敢與對手正面交鋒嗎?”

說話間,鹫曲沖她撒了一把黑壓壓的暗器,小白臉這一出手恐怕傾盡家當,只想将她紮成刺猬。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瑤持心試了下确認這陣着實牢固,旋即一回頭,在毒箭行将近身前,朝高高在上的丹修露了個笑。

那笑容堪稱甜美,确有幾分驚豔八荒的容色在其中。

一直以來被她有意藏着的右手徐徐攤開,瑤持心不緊不慢地挺直了腰背,當着他的面拍了拍自己。

鹫曲沒看清她手上戴了什麽,卻已本能地感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不妙。

他只當是厲害的術法,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便跑。

瞬間,他身形一閃。

下一刻,高處的小白臉便與牢籠裏的瑤持心交換了位置。

白燕行微微一怔。

林朔:“陰陽纏絲手!”

懷雪薇欣慰地情不自禁雙手合十。

置身于人群間的奚臨目光倒是透着意料之中的從容,嘴唇近乎抿成了一道分明的線。

瑤持心在半空迅速以手結印。

纏絲手按照師弟此前的說法,是用來迷惑與誤導敵人的,這确實是個能聲東擊西的仙器,她也學了好幾種實戰的套路。

但瑤持心對自己心知肚明,她未必比得上奚臨的臨陣應變能力,如果遇上機敏的敵手還不定是誰騙誰。

何況更不知這個鹫曲是否清楚纏絲手的功效。

如果他也知道呢?

再三斟酌後,她果斷放棄了用此物來佯攻,決定以它來打個出其不意。

所以從一開始,瑤持心就刻意隐去了這件法寶的存在。

讓鹫曲誤以為她帶的法器都是攻擊性的,讓他以為冰火制造的白霧只為了來脫困,而不是借碎冰瞬移到他身後偷雞摸狗。

這件護手只能用一次。

被他看出用法,或許就很難再出奇制勝了。

她只有這一次機會。

瑤持心此刻扔出了她的最後一件法器。

這是大師姐全部收藏中實力最頂尖的秘寶,從前乃瑤光明的護身器,據說出世便有排山倒海之威,只是常年不怎麽待見她,時靈時不靈的。

瑤持心猶豫了許久,卻依舊還是挑了它,希望大佬不要在這種緊要關頭耍性子。

她咬咬牙,磅礴的靈力一掌拍向法器。

從換身到奇襲,這一套結印手法接得之行雲流水,看得底下的林朔都暗暗叫了聲好。

謝天謝地,法器很給臉面,十成的功力分毫不減地打了出去。

鹫曲正處在被自己陣法困得脫不開身的險境裏,迎頭先遭遇了一波他适才對瑤持心撒下的暗器大軍,狼狽地左支右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那迫人的靈氣漩渦便挾着摧枯拉朽之勢朝他一路卷了過來。

兩道攻擊的間隔實在太短,他就是能解開束縛也避之不及。

如此級別的術法,即便有結界壓制,正面吃上一擊少說也得重傷,大師姐把全部身家都賭在了這一招上,親眼見那漩渦吞沒了牢籠中人,就知曉這一局已經穩贏了。

她真的憑自己幹掉了瑤光山危途上最大的敵人!…之一!

瑤持心頂着狼狽的一身破爛衣袍正要高興,幾乎是同時,斷峰臺下的奚臨和白燕行臉色驀地一變。

林朔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一條漆黑的長鞭破空直逼雲霄,低嘯着掃開了厚重險惡的陰雲。法器打出的漩渦散去之後,陣中的鹫曲居然毫發無損。

小白臉約莫是正面吃了一記飓風,束發的玉冠不知吹去了何方,整個人披頭散發,眼露兇光,緊咬着牙關,神情竟有些氣急敗壞。

瑤持心當即就愣了。

她确信自己剛才那招沒有打空,絕對實實在在地砸到了對方臉上。

再不濟也該殺他一個體無完膚啊。

難道她又半道出了什麽岔子…

“哈,沒想到吧,師姐。”

已經解開禁锢的小白臉面目癫狂嘲諷她,“我是天生的刀槍不入之體,這點招術還奈何不了我!”

瑤持心甚至顧不上驚駭,滿心只有混亂。

怎麽是刀槍不入?

他當年不是親口說自己是百毒不侵的體質嗎,為什麽現在變成了刀槍不入?

天生既百毒不侵又刀槍不入的是何等神通?那還是凡人?

随後她又漫無邊際地想,刀槍不入是怎樣的刀槍不入,朝元境界內無敵手?長老來了能砍動他麽?

瑤持心實在太淩亂,以至于有好長一段時間她竟然停在半空裏發呆,直到腦子裏突兀地傳來一個着急的聲音:

“師姐,往後退!”

她還在尋找自己的腦子,長鞭卻蛇信般吻過側臉,清晰而淩厲地留下了一道豁口。

外翻的皮肉因為毒素而未能立刻愈合,刺痛總算讓她回過神。

怎麽好像聽見奚臨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開口:“師弟?”

不對,那話似乎是直接響在她靈臺之上的。

此刻握着鞭子的鹫曲踩在陣法的殘餘廢墟處借力一蹬,氣勢洶洶地朝她殺過來。

浮石上的林朔龇着牙,從齒縫裏擠出一聲輕“啧”。

而瑤持心的耳邊依舊傳來師弟冷靜地回應:

“師姐,保持靈臺清明。”

她正一臉茫然的:“啊?”

忽然間覺得自己的神識被什麽東西觸動了,眼前有那麽一瞬花成了五彩斑斓的混濁,然而也只有一瞬。

瑤持心再擡起眼皮時,懵懂地發現自己在這麽片刻的功夫裏似乎又挪移了位置。

她以為是對方的詭計,忙倉皇調整好備戰姿态,然而很快大師姐就意識到,她不僅不在原來的地方。

甚至…

跳出了結界之外。

站在斷峰臺下!

瑤持心震撼地一仰頭,目瞪口呆地望向結界裏那個本該是“自己”的身體。

不對,我怎麽還在那兒?

那我現在是誰…

大師姐上下摸了摸,拍到一副平坦卻結實的胸膛。

她雙目都瞪成了銅鈴。

好像…不,不是好像。

她和師弟靈魂互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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