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謊言(4)
☆、謊言(4)
“多謝救命之恩。”少年略顯冷淡地說。
以淩湮對紀燃的了解,深知這男人城府之深,什麽天真無邪、人畜無害鬥不過是他在衰變期的保護色而已。
她不能表現得太奇怪,否則在一開始就被他列入可疑對象,就再也沒有機會接近了。
曾經相濡以沫、風雨十年的愛人,突然又成了尚未相識的陌生人——這種感覺真的太別扭了,淩湮垂下眸子,卻看見成燼手臂上的傷。
大概是在剛才的空襲裏又傷上加傷,此刻他渾身都找不出一塊完好的肌膚來。
淩湮心頭鈍痛,顧不上避嫌,直接拉起少年細弱的胳膊,“走,我帶你去治療,李唯的醫術很好,他一定能讓你很快痊愈的。”
可是成燼沒動。
淩湮回頭,只見少年略顯蒼白的臉上挂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不等她開口,從營地趕來的士兵們已經圍了過來,其中一個士官朗聲說:“按E.R.A的規矩,血統不明的平民不可占用醫療資源,營地的資源有限,病房也很緊張,淩,你不可以擅自決定帶他回去。”
“緊張嗎?”淩湮毫不客氣地點破,“病房明明都空着,李唯每天也不忙,何況就算他忙不過來,我和麗塔也可以幫着照顧啊。他一個……小孩,用不了多少資源的。”
士官滿臉為難。
事實上,壓根不是什麽資源的問題。而是作為E.R.A的成員,他們刀尖舔血才換來的特權,憑什麽就要被個來路不明的小屁孩免費使用?未免讓人覺得不公平。
仿佛看出對方的那點心思,成燼從淩湮手裏掙了出來,神色淡淡,“不用了,我沒大礙,養幾天就好了。”
換作旁人,大概會覺得這少年着實善解人意,可淩湮是誰?她與紀燃朝夕相處十年,同床共枕那麽多日日夜夜,還能不了解這男人?
他越是說不用了,越是在打着以退為進的牌,賭的就是她一定會更加心軟,說什麽都帶上他回營地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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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湮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從軍服褲側面拔出一把七八公分長的近身匕首來。
士官被吓了一跳,“淩湮,你這是幹嘛?”
淩湮沒說話,直接手起刀落,手背上立刻綻開一道血口,鮮血一滴滴順着手腕落在地面上,“E.R.A的醫療資源,我可以用,對吧?”
士官呆呆地答,“當、當然。”
“那好,”淩湮将同樣驚訝的少年往前一帶,“我的那一份給他,這總可以了吧?”
不等士官再做反應,淩湮已經一手擒住魂機的升降繩,一手遞給成燼,“手給我。”
周遭的平民在短暫的茫然之後,發出陣陣歡呼——這是第一次,有E.R.A的人為他們争取、為他們出頭!
無論這個能操縱機甲的女性軍官到底是什麽來路,此刻、此地的平民們已然決定視她為神派來拯救他們于水火的使者。
成燼在這歡呼聲中猶豫了一瞬,無意識地看向淩湮的眼睛。
那雙黑亮的杏眼裏仿佛包含着萬千星辰,和無數難以說出口的洶湧情緒,成燼有一瞬的怔忡,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把手放進了她的掌心。
淩湮心知此刻的他弱得一塌糊塗,所以完全是拽着他登上了魂機。
“淩湮,魂機是軍事機密,他不可以和你一起上去!”機甲腳邊,軍士揚聲喊道。
淩湮的聲音從機甲中傳了出來,“出了問題我負責。”
說完,灰白色的魂機再度染上了藍白色的光暈,高大的人形機甲邁出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海岸線。
魂機是單人駕駛的機甲,駕駛艙內正常來說也只能容納一個人,淩湮坐着,強塞進來的成燼就只能委委屈屈地站在駕駛座後。
因為這個角度的緣故,他才能看見駕駛座上的少女額頭沁出的汗水。
駕駛這個操作性不良的龐然大物,對她來說并非毫不費力,甚至可以說……她是在咬牙硬撐。
“你不用擔心,”淩湮目視前方,輕聲說,“指揮官那裏我會去說服,你留在營地安心養傷就好。”
成燼垂眸,“……謝謝。”
淩湮哽了下,“不用。”
她和他的關系,是為對方付出性命都在所不惜,談何謝字。
“你——”成燼欲言又止。
“你想問什麽?”
“你之前,是不是就認識我?”
淩湮聞言苦笑,稍稍喘息了一下,“我不記得了,聽說我是被改造過基因的聯邦戰士,這些我也都不記得了。”
成燼沉默不語。
淩湮知道他沒那麽容易相信自己,也不着急一時半會就能讓他掏心挖肺,何況她也确實精疲力盡得很,暫時分不出精力來鬥智鬥勇了。
可是不管怎樣,她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在這個時空裏,紀燃是真的,還不認識她。
*** ***
淩湮把成燼安置在E.R.A分配給她的病房之後,就離開了。
據說是去找指揮官“聊一聊”,但從來找人的軍士的臉色來看,這丫頭八成是要去挨訓了。
聽說E.R.A的指揮官丹·納爾森一向嚴苛,待人待己都幾近苛刻,想來肯定無法忍受這種随心随性的小姑娘。
退一萬步說,連成燼都覺得像淩湮這樣的女孩子不像軍人。
他原本平躺在病床上,對着空白的天花板出神,忽然,一張略顯稚氣的臉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成燼翻坐起身,三兩下劃出嵌入牆壁內的電子病歷。
屏幕上先是呈現正常的病情記錄,在他指尖翻飛之下,很快跳出黑白的程序頁來——他黑進了E.R.A的內部系統。
不消一分鐘,屏幕一閃,一張白底檔案浮現出來:
【姓名】淩湮
【年齡】19
【身份】平民
【家庭構成】孤兒
【原精神力級別】A
【原體能級別】B
【審核意見】準許加入實驗者計劃,審批人:紀燃
成燼的視線久久停留在檔案的證件照上,身着戎裝的少女眼神明亮而堅毅,嘴角微翹的弧度顯示出她的好心情。
他想起來了……
成燼敲了幾下虛拟鍵盤,界面很快恢複成病歷,然後息屏了,他這才原樣躺回病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三年時光飛逝,大環境天翻地覆,他也經歷了太多生死離別,居然把這個小姑娘給忘了。
彼時,他還是春風得意的聯邦少校,負責“實驗者計劃”的人員招募。
這個名叫淩湮的小姑娘明明只是一介平民,卻拼盡全力過關斬将,最終站在他面前,要求加入實驗者計劃,和其他軍人出身的選拔者一樣,接受基因改造。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那時候,他這麽問。
“為了追随你呀,少校。”少女挺胸擡頭,落落大方地回答。
不過三年,成燼閉上眼,紛飛的戰火與分崩離析的聯邦細節交錯。他以為自己不可能記得,沒想到居然還真記得這個曾被自己親手審批通過,而改變了命運的小女孩。
如今,是她兩次救了他。
而且,或許還會有更多次……
*** ***
“你必須搞清楚,你現在是E.R.A的軍人!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納爾森深感,即将遭遇上任以來的最大挑戰。
面前的少女看起來天真純粹,說起話來溫柔和煦——總之,似乎是那種很好管理的孩子。可事實上呢?她分明是他帶過的最不聽話的兵。
他要她返航,她偏偏留在N798保護平民。
他要她離那個身份不明的平民少年遠一點,她偏偏提出要把對方留在自己身邊???
納爾森嘴角抽搐,幾乎想問:你是不是專門來挑戰權威的?
可淩湮十分坦然,“E.R.A的存在不就是為了人類的自由與尊嚴嗎?既然如此,我保護他們,救治成燼不也是盡了E.R.A的指責嗎?指揮官大人不應該生氣才對啊。”
“雖說都是生命,你作為魂機的唯一機師,你的命和他們的能一樣嗎?魂機是我們對抗獸人的最後武器,你懂不懂?”
淩湮看着指揮官灰色的眸子,她能感受到對方發自肺腑的憂國憂民,但她不認同,因為她早就知道獸人不是罪魁禍首。
仇恨是最強大的力量,但若仇恨找錯的對象……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但以如今的局面,她不能輕易把“未來”說出口。一則,她無法确定納爾森究竟是不是聯邦那群老家夥的人,二來萬一被當成基因改造影響了精神狀态,給當病人關押起來就完了。
淩湮低頭,讓步道:“指揮官,我願意接受訓練,直到可以完全掌控魂機,為人類而戰。”
納爾森不無意外,狐疑地看她,不明白小姑娘怎麽突然就回心轉意了。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她說。
“你說。”
“我要成燼留在身邊,直到他的身體完全恢複。”
納爾森探究地問:“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在意這家夥?”
淩湮歪頭,半真半假地說:“誰知道呢?也許是……上輩子欠他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淩:我知道他在算計,但還是心甘情願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