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破，立（1）
破，立（1）
眼前是一間四五十平米見方的屋子，只有牆壁四角微弱的光線照明，落在中央堆積如山的殘骸上，令人毛骨悚然。
這裏至少堆堆砌了百餘個破損的人造體，盡管不見血，可還是讓人生理性不适。
“……小Q它就在這裏。”淩湮從紀燃胸前撐離，既想去找尋小Q，又無法直視那可怕的場景。
紀燃捂住她的眼睛，帶她背過身面朝來路，聲音清淺，“我來，你別看。”
淩湮蹲下|身，聽見身後傳出翻找的聲音，她禁不住手腳冰冷，不受控制地顫抖——這一幕沖擊實在太大了。就算理智上知道，面前的不過是些廢棄的“工業制品”，她還是忍不住陣陣惡寒。
身後，傳來紀燃的腳步聲。
淩湮猶豫了一下，回過身來，一眼看見被男人抱在懷裏的小機器人。
她想起了自己的噩夢。
夢裏，實驗臺上的小Q被拆得七零八落，對她的呼喚毫無反應，
噩夢成真了。
“小Q！”淩湮拉起小機器人的手。
可是金屬手臂因為重力立刻又墜了下去。曾經機靈有神的大眼睛，此刻像熄滅的燈，直直地對着天花板上發光的燈。
“它被卸掉了能量核，”紀燃聲音低沉，“能傳音給我們，全靠岡瑟的父親給為它的暗門。”
“暗門……”
“藏在它的記憶芯片裏，只有岡瑟他父親有這個技術，其他AI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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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湮小心翼翼地從紀燃懷裏接過小機器人，将它無力的四肢歸攏、抱好，“這麽說它的芯片還在，對吧？”
紀燃點點頭，“所以別怕。”
淩湮低頭，與小機器人額頭相抵，“好……有你們在，我不怕。小Q，你也別怕，我和阿燃會……帶你回家。”
“在、在下知道你們一定會來，所以不怕……”小Q的聲音卡了卡，傳了出來。
淩湮驚喜極了，“小Q你恢複意識了！”
“主人給了在下臨時能量核，”小Q慢吞吞地擡起手，但是機械關節已經斷了，所以只能勉勉強強碰了碰胸前，“不過，這身體真、吃力啊。”
淩湮連忙幫它把可憐巴巴挂着的小手放好，“沒關系，回頭一定給你更好的身體。”
小Q點頭，“一言為定喔。”
“拉鈎！”淩湮忍住眼淚勾了勾它的小指頭。
“對了！岡瑟大人就在更下面，”小Q忽然想起來了，急忙說，“把在下的芯片拿出來吧，這個身體會拖累你們的。”
于是淩湮把那枚小小的芯片貼身藏好了，就聽小Q說：“在下覺得、覺得好像不是很妥。”
淩湮不以為意，“這樣不會弄丢。”
“可是……”小Q的聲音聽起來像要哭。
紀燃臉色确實不大好，但還是将工具一折，看向四周的通道，“岡瑟那家夥，在哪？”
小Q小心翼翼地說：“最左邊的那條路……主人，你是不是在生氣？”
“沒有。”
“在下沒有眼睛、沒有手、也沒有觸覺，”小Q求生欲極強地解釋，“所以就算在下待在淩的衣服裏，也——”
“閉嘴……”紀燃忍無可忍地向淩湮伸出手，“把它給我。”
淩湮捂住腰，警覺地說：“你要對小Q幹嘛？”
紀燃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拆了它的語言卡。”
“在下現在是腦電通訊，不用語言卡。”小Q不知死活地說。
這下連淩湮都忍不住笑了，“……好啦，你倆都消停點，岡瑟都還沒找到呢。”
“噓——”紀燃突然斂了玩鬧之色，頓住腳步。
淩湮警戒地豎耳傾聽，果然聽見微弱而有規律的腳步聲，隔着牆壁傳來，像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在來回巡邏，看來樓下有衛兵把守。
“一會，我負責攔截，你負責帶岡瑟離開。”紀燃簡短地說，“魂機停在哪裏你知道，負責看守的E.R.A已經被我放倒了，一時半會醒不了。”
淩湮點頭，“好。”
和從前一樣，他倆在戰鬥中總是能分工合作，天|衣無縫，無需黏在一起，也沒有太多拉拉扯扯，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實力，誰也不會拖對方的後腿，而是彼此最可靠的後援。
紀燃背靠在門邊，屏息等待。
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他閃身而出，單手勒住對方的脖子，一探脈搏，臉色變了變，下一秒已飛快割開對方的制服後背，扯出芯片遠遠扔開，那個E.R.A士兵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就悶聲倒在了地上。
小Q的聲音在兩人腦海中響起，“在下錯了，主人，請千萬不要這麽對在下……”
紀燃：“……”
一共六個巡邏的E.R.A士兵，全部都是A.I，從發現紀燃他們闖入、到被放倒，前後不到三分鐘，就已如疊羅漢般被摞在一邊——從頭到尾，淩湮甚至沒有出手。
紀燃俯身，在其中一人的衣服上搓了搓弄髒的手指，擡眸，“走吧，把岡瑟那家夥帶走。”
說來也奇怪，外面這麽大動靜，隔着一扇玻璃門，裏面的人居然好像一點都沒有察覺。
甚至直到他們走進去，一眼看見從地面直矗向天花板的巨大培養皿，和伏案疾書的岡瑟，他都沒有回一下頭，完全沒有意識到得救了。
或者說，岡瑟壓根不覺得自己是被拘禁了。
淩湮與紀燃相視一眼，不由苦笑——他們倒是為了救人不惜赴湯蹈火，人家倒好！感覺只是換了個實驗室，仍舊定定心心地做他的新能源實驗，鎮定得一塌糊塗。
“咳。”紀燃清了清嗓子。
岡瑟頭都不擡，比了一根食指左右搖搖，“別吵，再等等，就快要好了。”
紀燃挑眉，快步上前掰開實驗瘋子的肩膀，“差不多得了，實驗在哪裏做不行？非得被關起來做舒坦？”
“你不懂！”岡瑟撓着亂糟糟的頭發，一雙藍眼睛裏都是血絲，“這裏的材料比你那兒充沛多了！要什麽有什麽。你看看！在你那實驗體只能動動手指頭，它呢！已經能自主呼吸了！”
淩湮順着岡瑟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培養皿裏是個黑發的少女，液體濃稠看不清她的模樣，但分明能看見呼吸起伏，惹得發絲有節奏地漂浮游動。
“當然要什麽有什麽！”紀燃恨鐵不成鋼地推開好友，指着外面的通道，“你要什麽，他們就去掠奪什麽。你是不是提出過，想模拟生物呼吸？”
岡瑟勉強站穩，迷茫地反問：“你怎麽知道？”
“他們去N798抓活人來實驗，”淩湮心痛地說，“試驗之後，那些人都失去了自我意識……岡瑟，背後支持你做實驗的家夥無所不用其極，不是好人。”
岡瑟微怔，就聽見腦海裏傳來小Q的聲音。
“大人，他們把在下拆解了……因為你想知道你父親是怎樣讓AI具備情感的。”
“小Q？”岡瑟伏着試驗臺，終于隐約明白為了自己的實驗，究竟犧牲了什麽，“對、對不起。”
實驗室裏安靜了一會，紀燃垂眸，“跟我走。”
岡瑟站在原地沒動，“……再等等。”
“還等什麽？”紀燃怒不可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替魔鬼效力？”
“我知道，”岡瑟辯解道，“可是你明白嗎？這是絕對是科技史上的大變革！你們看這個人造體，她不但擁有自主動能，而且不老、不死、刀槍不入，甚至具有情緒和情感——”
“那又怎樣！”
“小Q可以利用這個技術重新擁有身體，而且不死不滅！”
“可是生命的可貴不就在于它的有限嗎？”淩湮喃喃。
小Q說：“在下也不需要什麽不老不死。所有朋友、珍貴的人都不在了，留在下獨自活在人間，跟永遠被關在地獄又有什麽區別？”
紀燃冷冷地盯着有如陷入魔咒的好友。
岡瑟搖頭，仿佛對他們不理解自己的偉大發明而深感痛心，“你們怎麽就不明白！這從前是只有神才能做的事，現在我做到了——”
“可你不是神！”紀燃打斷他，“你背後的那個，也不是神！”
說完，他舉起手中從E.R.A手中奪來的槍，不顧岡瑟的阻攔，一槍擊穿了培養皿的外壁。
那些濃稠的液體立刻崩開了外罩，迸流一地，實驗體也随之栽倒在地，躺在玻璃碎片之中。
“紀燃！你混|蛋！”岡瑟暴跳如雷，就差沒撸起袖子跟死黨幹架，“你知不知道這是我的心血！”
紀燃擒住好友的手腕，居高臨下地厲聲說：“認識你這麽多年，你一直是個瘋子——這是你的自由，我可以為你遮風避雨，讓你一心只讀聖賢書。但是岡瑟，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走火入魔——那個人把你抓來，讓你做研究，絕不是為了支持你的夢想！他另有所圖，為了這個見不得人的目的，他編造謊言、濫殺無辜，你要助纣為虐嗎！”
“這些話待會再說，先讓我把她——”話說了一半，岡瑟忽然雙目一瞪，毫不猶豫地拽着紀燃轉身，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好友和實驗體中間。
說時遲、那時快，淩湮擡手，一槍。
子彈正好命中那個白皙柔嫩的手腕，手中E.R.A的槍被甩倒一邊，子彈也射偏了，打在離岡瑟和紀燃不足十公分的臺面上，磅的一聲。
從培養皿的殘渣中爬起身來的實驗體，捂着被子彈命中的手腕，一雙與人類毫無二致的黑瞳冷冷地看向淩湮。
然後，嘴角一勾。
“她”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