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 51 章

面對雙重威脅, 蕭承不怒反笑,上挑的眉眼勾勒出犀利的弧度。

無限拉長。

他九歲登基,頂着可能被敵軍俘虜的風險, 親自上陣殺敵,只為重振朝野上下的士氣, 也讓敵軍正視了一個年紀雖小卻果敢堅毅的大赟皇帝。他摒棄先帝的懦弱和昏庸, 勵精圖治,任人唯賢, 一點點取得臣子的敬畏,這樣的他,會懼怕威脅?

不, 他不懼怕。

只是頭疾愈發劇烈, 眼前疊影重重,當他起身之際,身形随之晃動,在太後等人的驚呼中, 慘白着臉轟然倒地。

“陛下!!”

“快傳禦醫!”

“閑雜人等退避!”

燕寝亂成一鍋粥,黎家爺孫與齊家母子等候在殿外。

四人面色凝重, 尤其是黎淙。

“陛下的頭疾是從何時開始的?”

同樣候在殿外的曹順搖搖頭:“很久了, 一直查不出病因。”

老者默嘆一聲, 見院使攜禦醫們背着藥箱跑進寝殿。

夤夜褪盡時,泠泠晨風起, 曉色熹微,漸漸冶豔。

寝殿外只剩下曹順帶領的禦前宮侍,寝殿之內, 太後陪在龍床旁,面容憔悴, 愁上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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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安長公主端着藥膳走進來時,太後正在龍床邊默默抹淚。

“母後......”

“你來了。”俞太後逼退淚意,接過藥膳,想要喂昏迷不醒的兒子食用一些,卻徒勞無功,“罷了,餓上一兩頓無妨的。”

慧安長公主坐在一旁相伴,她本打算近日與母後和弟弟辭行離宮前往青山上修行的,至此不問世俗紅塵,可此刻她只字未提,打算陪着弟弟走出這段感情糾葛。

作為長姐,她愛莫能助,只有陪伴。

黎昭沒有錯,錯的是弟弟,可她相信弟弟只是糾結于一時,會有放下的一天。風霜雪雨、斬棘折刃的帝王路上,情愛永遠不是最重要的,這是為帝者的宿命。

蕭承昏迷不醒,由內閣首輔暫代朝政。重臣不免竊竊私語,認為陛下該廣納妃嫔為皇室開枝散葉以防變故了。

他們為此求到了太後面前。

杲杲日光斜照在芊綿枝葉上,投下橫斜疏影,待日落,疏影消失,了無痕跡。

龍床上的蕭承動了動眉頭,縱使耳邊有人輕喚,可就是醒不過來。混沌中,他置身冷宮一隅,見一青衫男子坐在陋室前的石階上,年過中旬,英挺沉穩。

“來了。”

蕭承面露疑惑,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你是......”

青衫沒什麽情緒,一雙淺棕瞳仁被月光映得更淡,“如果我說我是你的一縷執念,讓你放不下黎昭,又想讓你放棄黎昭,你會覺得荒誕離奇嗎?”

蕭承有諸多疑問想要詢問青衫,譬如他是否患了癔症,才會幻想出一個中年的自己。

他走過去,聞到一抹茉莉香,是從陋室飄散出的,是黎昭曾經最喜歡的香料味道。

他坐在青衫身邊,離得近了,才發現年過四旬的人已有了歲月的痕跡,幾根銀絲摻雜在束冠的墨發中。

執念,那是滄海桑田、白雲蒼狗後仍不願解開的心結,可他才二十歲出頭,哪裏來的風霜留痕成執念?

“你為何一再提醒我保黎淙?”

“為了黎昭。”

“不保黎淙,黎昭會恨我?”這一點不難理解,但凡想要留黎昭在身邊,就必須保住黎淙,至少不能因自己令黎淙置險境。

“不是。”青衫從一旁的小爐上提壺,斟了一杯熱茶,待茶湯趨于鏡面時,映出青衫更為深邃的輪廓,“保黎淙,是為了讓黎昭可以安度餘生。”

“你在說什麽?”

“想聽聽我的經歷,或者說你日後的經歷嗎?”

蕭承眉頭擰成川字,聽得雲裏霧裏,“你是前世的我?”

“可以這樣認為。”

“我拒絕。”

沒人可以拟定他的人生,若預知了自己今後的道路,就要按部就班走下去?他寧願不掀開玄之又玄的命運,自己躬身探索。

前世是曾經,往後是将來,注定有偏差。

青衫一笑,也不強迫,“總有一日,你會想要知道的,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放黎昭自由,成全黎昭,也是成全自己。”

蕭承不解,若他是自己的一縷執念,為何能做到放不下黎昭又要放黎昭離開?

“我想知道一點。”蕭承握緊衣袂下的雙拳,“前世的黎昭,嫁給了齊容與嗎?”

青衫吹一口茶汽,眉眼幾許深沉,“赟延二十一年年末,黎昭積郁成疾,不治而亡。”

赟延,是他的年號。

赟延二十一年,他剛滿三十歲,而黎昭才僅僅二十六歲......

蕭承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茶汽氤氲面龐的青衫,待蕭承想要問清楚,青衫的身影突然變得模糊,只剩一句似嘆非嘆的告誡。

黎昭因思念已故的祖父積郁成疾,黎淙的死與你有關,你們之間隔着黎淙的一條命,前世不得解。

“你胡說,胡說,與朕無關,即便有關,也是你的罪孽......”

“陛下,陛下?!”

蕭承在胡言亂語中睜開眼,耳邊是曹順的呼喚,他呆呆望着明黃的承塵,像極了鬼壓床,無法動彈。

他為何頻頻夢到中年的自己,真的有前世之說嗎?

“尋個術士來。”

曹順有點懵,“......啊?”

身體慢慢有了知覺,蕭承在曹順的攙扶下坐起身,頹然地靠在床圍上,“尋個術士來。”

另一邊,在禦前已攤牌的齊容與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帶着黎昭出現在人前。

黃昏時分,璀璨晚霞胭脂色,紅彤彤彌漫天際,青年以臂彎夾着黎昭的脖頸,一面說笑,一面帶她走向懿德伯府。

兩人商量着離城的時日,沒受宮裏那位頭疾的影響。

兩個人的感情很狹窄,容不得其餘人與事。

正式納征下聘後,齊容與打算帶黎昭先去北邊關見一見父親。齊枞因總兵的身份,不能随意離開北邊關,但黎昭若不願去,齊容與也不會勉強。

黎昭順勢歪頭靠在他的臂彎,将身體的重量倚在他的手臂上,“你說過北邊關的日出很壯麗,我倒是想要看一看。”

“那咱們三日後出發。”

“這麽快嗎?”

“侯爺徹底将兵權交給陛下需要很長的時日,咱們與其靜等,不如綠蟻醅酒駕小舟,先暢游一番。”

齊容與越說眼底越潋滟,勾着黎昭的脖頸将人無限拉近自己,貼了貼黎昭的左臉,惹得黎昭嫌癢眯起左眼。

“呦,打情罵俏呢,羞不羞啊?”

屋頂上忽然傳來一聲調笑。

半大的小童雙手叉腰立在屋頂,哼哼唧唧地撇嘴。

小童的身旁,坐着個清瘦矍铄的老将,點一杆旱煙,惬意地抽着。

随姜漁一同回來的老将魏謙朗笑,搖頭晃腦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齊容與朝老将揚揚下巴,壓根不理小童,帶着黎昭去了自己房裏。

小童跺跺腳,扭頭看向老将,語氣一轉,變得憂慮,“你說,公子和老侯爺放棄兵權,帶黎姐姐歸隐,意味着失去一部分勢力,回頭陛下出爾反爾,會不會讓他們永無寧日啊?”

老将斜楞一眼,“小小年紀,杞人憂天,你要相信,狡兔三窟。”

“啥意思,你們瞞着我暗中做了什麽?”

老将翹着二郎腿晃腳,與剛剛爬上屋頂的白衣男子對視一眼。

齊笙牧盤腿而坐,“有酒嗎?”

“問對人喽,老夫從不缺酒。”老将解下腰間酒葫蘆,扔了過去。

齊笙牧拔下蓋子,仰頭隔空灌酒,勝雪白衣與晚霞交融,浸染霞色,烈烈如火。

某座庭院的正房內,齊容與剛合上門,就将黎昭抱了起來。

“你做什麽?”黎昭懵懵的,被他抱到烏木桌上。

齊容與雙手杵在黎昭身側,“我昨晚做夢了,你猜我夢到了什麽?”

提起夢境,黎昭想起第一次被他吻住的場景,就是發生在他意識不清時。

“我不猜。”

“猜猜啊。”

黎昭沒好氣道:“有人表裏不一,竟想些不正經的事。”

齊容與攤手,直呼冤枉,立即改口說自己夢見了他們大婚,但沒夢到洞房。

黎昭雙手交疊,捂住他的嘴。他不臊得慌,她還臊呢。

齊容與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掌心,然後盯着少女水潤的唇,就一直盯着。

目的,昭然若揭。

直把人盯得紅了耳朵。

有種被叼進狼窩的被動,黎昭單手撐在他的胸膛上,試圖推開些間距,“我該回府了,爺爺等着我呢。”

以老侯爺作為擋箭牌,還是管用的,他輕輕覆住那只撐在自己胸口的小手,挪到自己的心口,無聲勝有聲。

怦怦的心跳,因她失了節奏。

黎昭感受着強有力的心跳,也觸碰到了青年健碩的胸膛,她仰頭看他,忽然壞心思地一擰,如願看到青年吃痛的樣子。

她趁機跳下桌子,“別得寸進尺。”

齊容與揉揉心口,也不氣惱,笑着走上前,少女走哪兒,他跟哪兒,直到把人送回侯府。

臨走前,他叮囑道:“收拾收拾,三日後,咱們出發。”

黎昭心裏犯嘀咕,一路孤男寡女的,只怕會被吃幹抹淨。帶着三分矜持,她留下一句“考慮考慮”,頭也不回地走進府門,故意流露出驕傲。

齊容與笑意更濃了,他的昭昭就該驕傲有主見,不被他人把控操縱。

等黎昭回到閨房,她立即推開後窗,張望後巷不知是否離去的青年,竟見青年在晚霞裏朝她揮舞雙臂。

永遠熾烈赤誠。

黎昭不自覺淺笑,目視青年離開,剛巧迎香帶着一人走進來。

稀客賀雲裳。

女子也不廢話,直截了當,“陛下今晚酗酒買醉,爛醉如泥,太後有意讓俞嫣爬床。”

黎昭搖搖頭,都不知太後是愚蠢還是太過急不可待才會失了分寸。

且不說蕭承頭疾不适宜合房,就單說俞嫣爬床,足以讓她丢掉性命。

自己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回想前世,即便在中藥的情況下,蕭承仍不受藥物驅策,拒絕了俞嫣,還事後當場賜死俞嫣。

不過......

黎昭妙目流眄,比起俞嫣,她更想要賀雲裳送命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你取而代之。”

“你讓我截胡俞嫣,一來會得罪太後,二來會致我送命。黎姑娘,這筆買賣,但凡不是傻子,都不會交易的。”

黎昭冷笑,“随你,反正過了今晚,陛下會與俞嫣染上關系,還得被迫封她為妃。”

感受到少女發自心底的冷漠,本打算借助黎昭攪黃太後之局的賀雲裳啞然失聲,半晌,沙啞道:“你們青梅竹馬,你怎能眼睜睜看着俞嫣那個蠢東西玷污了陛下?”

“反正我不在乎。”更多小說關注----公·主·號·橙·一·推·文

“黎昭!”

黎昭稍稍側眸,漆黑的瞳仁比黑夜還要濃稠,“太後慣會使些不入流的手段,陛下今晚是需要枕邊人纾解的,你大可明哲保身,無非明日起,多個女主子。若你想要攔截俞嫣,我可以幫你。”

賀雲裳呆愣在原地,幾經糾結,磨磨牙應下了。

是夜星辰稀薄,天地暗淡,擺在燕寝外的幾株盆栽被紅紗燈放大了剪影,随着跳動的燭火張牙舞爪,形如鬼魅。

殿內靜悄悄的,充斥酒味,刺激得玳瑁貓溜了出去,而一衆宮侍已被太後支開。

曹順因急于尋找本事大的術士,不在宮中,不知所蹤。

一道身穿薔薇紅裙的身影鬼鬼祟祟走進來,衣裙的樣式與黎昭之前所穿的那件極為相像。她湊近龍床,悄聲挑開帷幔,看向面色酡紅的帝王。

咽了咽嗓子。

“表兄......”

處于半夢半醒的蕭承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一道倩影踟躇在床畔,低頭揪着紅裙的衣帶。

“你做什麽?”

渾身無力,漸漸酥麻,蕭承意識到不妙,想要厲目而視,卻被藥物控制弱了氣場,多了醉玉頹山的風情。

俞嫣肩頭如壓一座大山,是太後姑母寄予的希望,壓得她喘不過氣,索性寬衣解帶,一不做二不休。

她對蕭承的喜歡,不比曾經的黎昭少,甚至為了讨好蕭承,甘願效仿黎昭,連身上的衣裙都是按着黎昭所穿的樣式制成的,要說委屈,她更委屈。

可沒等她挨到床沿,後頸一痛,眼前一花,整個人向後栽倒。

床邊出現一張更标致的臉。

賀雲裳看向已無法自持的帝王,沒有俞嫣的猶豫不決,曲膝跪在龍床邊沿。

“賀......賀雲裳......”

“陛下還能認出奴婢?”賀雲裳柔柔一笑,以雙手捧住蕭承的臉,報着某種決心,試圖讓蕭承靠在自己的懷裏。

她用了鵝梨香,是陛下最喜歡的香料。

美人眸光執拗。

這麽多年,陛下不能看看我嗎?哪怕一眼。

可當她扯落衣裙的一瞬,捏住裙帶的右手被一股大力扼住。

蕭承忍着致命的異樣感,将人一把推了下去,“來人,來人!”

殿外無一人應聲,唯有一只喵喵叫的玳瑁貓蹲守在珠簾外。

年輕的帝王猩紅了眼眶,額頭繃起一條清晰的青筋,顧不上爬起來試圖抱住他的賀雲裳,大步朝外走去,一頭紮進庭院牆角的桃花潭中。

冰涼的潭水扼制了燥熱的蔓延,但很快沒了效用。

小腹疼的厲害。

他咬牙潛入水中,任窒息襲來,以抵消其餘感官,腦海裏反複浮現一道身影。

黎昭,黎昭!!

他想要黎昭,難以克制。

天蒙蒙亮時,黎昭聽說俞家人哭着進了宮,而太後哭着被送出了宮,前往太妃、太嫔所居住的別院。

至于賀雲裳,暫時沒有得到消息。

她帶着齊彩薇回到侯府,讓後廚做了兩碗油潑面,慢條斯理地吃着,繼續等待宮裏眼線送出賀雲裳的消息。

她沒想過利用賀雲裳染指蕭承,那樣的手段太肮髒,她只是想要自薦枕席的賀雲裳萬劫不複。

她留了後手,若蕭承昨晚難以克服欲望,就要請醫術高超的齊彩薇出馬了。

已與黎昭私下裏見過數面的齊彩薇吸溜完一大碗油潑面,抹把嘴問道:“你為何想要攔截那個姓賀的爬床?若她染指了陛下,不是更利于你和老九嗎?”

黎昭還沒有吃完碗裏的面,她低垂眉眼,“陛下骨子裏清傲,又是個潔身自好的人,放任那種事情發生,我心裏過意不去。”

齊彩薇笑笑,認同了黎昭,在她看來,人可以心狠手辣,也可以睚眦必報,更可以快意恩仇,還可以以牙還牙,但不能腌臜。

這件事裏,陛下是無辜的。

這時,有大批侍衛湧來侯府,與侯府護院正面對上。

“吾等奉陛下之命,請黎姑娘入宮一趟,協助調查。”

據賀雲裳招供,是黎昭助她躲過太後的監視,靠近燕寝的。

黎昭現身府門前,“嗯”一聲,似乎早有預料,賀雲裳不會便宜她,但多少有點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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