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那一年冬天,初雪來的特別晚。北風呼哨,似乎要把樹上殘留的幾片枝葉,都要吹幹淨。天陰沉沉的,天幕就要壓下來。沒有過渡,驟然間就是鵝毛大雪。對于這座城市來說,這也是很稀奇的事情。但卻沒有不正常,終于有點北方冬天的樣子了。
路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
本來到了每年的臘月中旬,這座城市就會漸漸的變空,許多人都拖家帶口回到天南海北自己的老家過年,還有一些人趁着放假,去了國外,去了南方,似乎就是為了躲避這北方的嚴寒。
尤其是在這樣的傍晚。大雪就要覆蓋這個世界。只宜像白居易那首詩中寫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否。”一家人坐在一起,做可口的飯菜,喝一些清酒,看看窗外的雪,談着心事。盡管,這鋼筋混凝土鑄就的高樓大廈,被雪覆蓋之後,再不會有雪夜鄉村,那麽的詩情畫意了。
宋躍進和溫青已經回了山東老家。過年也不回來了。
小鹿趴在陽臺的窗戶上看雪,宋景在給他做可樂雞翅。鍋裏的雞翅已經煎的皮兩面泛黃,或許是做慣了的緣故,宋景倒是能把握好火候,不至于煎糊了。否則依着小鹿那挑剔的性子,肯定一點都不吃了。接着倒了可樂,剛沒過雞翅,又放了醬油、蔥、大料、姜這些調料,開始大火燒。
剛開始下雪時,小鹿就坐不住了,拿着他的玩具鐵鍬,又要下去堆雪人,但是他現在做事不再那麽慌慌張張了,走之前先請示宋景,“媽,我下去給小樹苗鏟雪了。順便堆個雪人。”
宋景一瞧,自己把羽絨服都穿好了,帽子和手套也戴好了,就等着她一聲令下了。她知道不該這麽管束他,可還是怕他凍着。只得哄他,“現在雪下的那麽小,有什麽玩頭,等今天下了一夜之後,明天雪都到腳踝那麽深了,才好玩,到時媽媽陪你去堆雪人。”
他聽到宋景說“堆雪人”時,眼睛驟然間亮了起來。“媽媽,我想讓爸爸回來陪我堆雪人。”
小鹿的性子還是生生的随了他的,骨子裏就有一副不服軟的傲勁。婆婆說,跟老大江正北比起來,他小時是挨揍最多的,就是因為不愛低頭,做錯了事情也死擰,要想從他嘴裏聽到道歉,那真是比登天還難。小鹿那股子渾勁,真的是與他小時無二。說話也是,求人的話,那是很少說的。
想到這裏,宋景心裏有些酸澀。她覺得無論自己跟江正南有再大的糾葛,小鹿都是無辜的。
“好啊,你爸比較忙,你打電話問問他有沒有時間。”
小鹿拿了宋景的手機給江正南打電話。很久才通,那邊似乎很喧鬧,有唱歌的聲音,也有酒杯碰撞的聲音。
小鹿說:“爸爸,外面下雪了,下的好大啊,我和媽媽都想你了。你今晚能不能回家來?”
宋景那邊,雞翅已經做好了,在炒菜,紅燒排骨,說實話,她不怎麽會做,嘗試過一兩次,都不好吃,這一次她從百度上把步驟都抄了下來,“排骨姜片放進去,放料酒兩湯匙,生抽一湯匙,老抽半湯匙,冰糖一塊,十三香半茶匙……兌水放排骨,大火燒開……”饒是這樣也手忙腳亂的。
江正南來的很快。
雞翅已經被饞嘴的小鹿吃了幾個,宋景把排骨端上桌,唯獨粥還沒有熬好,青菜也還沒有下鍋炒。
他端的有一番好演技。從身後攬住切菜的宋景,還不夠,又親吻她脖頸,弄得宋景很難受。他身上又都是煙味和酒味。宋景皺着眉頭,想要推開他,他低聲在她耳際說,“乖,小鹿看着我們呢。”宋景覺得自己的臉大概應該紅的不能要了。他也就是喝了酒,才會這麽胡鬧,言語上也不拘着了。自己卻覺得,小鹿看着,她才更難堪呢。
剩下的菜都是他炒的。宋景只是覺得不能讓他白吃自己做的飯,又不欠他的。偏他故意似的,一會“給我切點姜絲”,一會又“給我拿個生抽”,宋景只得在身旁伺候着。
小鹿拿了望遠鏡,坐在陽臺的窗戶上,看雪越來越大,真的有下一夜的陣勢。就這一個多小時,地上的雪已經積的很厚了。路燈很亮,燈下的雪片恰似銀鑽一般亮晶晶的,好不美麗。
飯桌上,江正南沒怎麽吃,小鹿心疼他似的,夾了可樂雞翅放到他碗裏,“爸爸,你嘗嘗,媽媽做的可好吃了。”然後又像個小老太太似的,絮絮叨叨說着學校裏的事情。
那晚熬到将近十二點,小鹿沒有困意,像個小猴子,上竄下跳的。還一直黏着江正南,要跟他一起睡。
宋景都有些吃醋了。她覺的江正南用在小鹿身上的心思,不及自己的一半。偏偏他就有本事,讓小鹿心裏頭崇拜他,跟他近。
好不容易把小鹿弄睡了。
宋景也不能趕他走,外面雪下的那麽深,開車總歸不安全。再則,小鹿第二天早晨醒來,要是看不到他,準得跟她鬧。
他的衣服都在這兒呢,唯獨那件寶藍色睡衣找不到了,問宋景,宋景說:“剪碎之後扔了,你再找別的穿吧。”江正南看了她足足有半分鐘,卻也沒說什麽,能有什麽法子。
“後天公司年會,就在富力萬麗,晚上六點開始,到時我來接你。”江正南說。
宋景在給小鹿縫襯衣上的扣子。她從小就沒碰過針線。做起來也很費勁,好不容易縫上了,又歪扭七八的,毫無美感可言。她自己都看不過去,只得拆了重新縫。
“我去多礙你們的眼啊。”宋景笑着說的。
上次跟江正南鬧翻之後,她在湘南跟前哭來着,被湘南指着眉頭一頓數落,“你就是那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你現在這麽做,就是把江正南拱手讓出去。你說你有多傻,什麽事都憋在心裏頭,好歹讓江正南知道你為啥要跟他離婚啊。現在倒好,自己憋出內傷來,別人還不知道你是咋回事呢?”
她想了想,也是。
江正南瞥了低頭做針線活的宋景一眼,“你是我媳婦,我不帶你去,帶誰去?”
宋景就知道,他狡猾的很,四兩撥千斤,就是不入她的套。她要是不把“礙你和林茵的眼啊”這幾個字清楚的說出來,他指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裝糊塗。
“礙誰的眼,你心裏不是比我清楚的很嗎?”她擡頭,看着他,笑意粲然。
她原來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總覺得輸了裏子,又輸了面子,人家都不拿你當回事了,你再說那些醋溜溜的話,還有什麽意思呢?現在她不這麽想,你不就是藏着掖着不說嗎,那我還真得把這事挑明了,放到桌面上說說。別到時候婚離了,跟人一說,就是我宋景不識時務,就是不想跟你過了,要離婚。結果你得了一個大便宜,婚也離了,和心裏一直惦記的那人重歸于好,對我宋景還絲毫沒有什麽愧疚之感。
他手裏捏着一罐啤酒,穿着睡衣,大剌剌坐在沙發上,煙灰缸放在近旁,電視裏放着哪國的足球聯賽,但沒有聲音。
“你吃醋了?”他說什麽都漫不經心,卻又直戳人心。
宋景有時被他噎的什麽都不想說了。他什麽時候都是這樣,不留情面,不考慮對方的心思,就那麽說了出來。
“她從國外回來有小半年了,你也知道她那種散漫的性子,小公司她看不上,大公司人家嫌她沒經驗。這幾年也沒存着錢,房租都交不上了。安阿姨給我打電話,讓我幫襯着點。我想着謹之那兒正好缺一秘書,她不是學中文的嗎。謹之見了,也相中她了。我跟她不在一個樓層,很少見面。”
這或許是世界上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宋景看來。似乎是一點毛病都沒有,就這麽圓過去了。
宋景已經把小鹿的扣子縫好了,雖有些不盡如人意,卻也還看得過去。過去,她一直以為自己這樣的事情很難做,自己永遠也做不好。現在看來,不是的,許多事情,只要你下定決心,就沒有做不好的。
她走到窗邊,往外看去,雪漸漸的小了,不再像傍晚十分,那麽的大,沒命的飄。不過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了。路燈已經在那兒,兀自亮着,多少有些落寞。
江正南從她身後擁住她,沉着聲說:“你在害怕什麽,我的一顆心都懸在你的身上,你感覺不出來嗎?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你才滿意。嗯?”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拐了彎,在這寂靜的深夜裏,異常具有誘惑力。
宋景的眼淚,順着兩頰,如斷了線的珠子,流了下來。
終究,那些生氣時鬧的別扭,都不過是心虛時的試探。哪裏就到了彼此厭惡的地步了呢。因為愛的深,所以要多承受一些苦痛。也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暫且信了吧。
牆上壁鐘的指針已經響了十一下。夜已經很深了,尤其是在這樣的雪夜。窗外的萬家燈火,此時也都已熄滅了。
她的衣服,被他撕扯的不像樣子,也不管,是遺落在了沙發上,還是地上。茶幾上的煙灰缸是被碰掉的,碎成了渣滓,是否會吵醒小鹿,也無心在意了。
夜就這麽逝去了。
宋景是在将近九點時才醒了的。江正南何時起的,她渾然不知。矮櫃上放着他的打火機和煙盒,手表,袖扣,還有手機。想是沒有走。宋景懶得起床,不知道外面雪還下不下。
她拿他的手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他的微信,有沒有可疑信息。聯系人裏面有沒有什麽不該有的人。需要指紋解鎖。她之前就在他的手機裏錄進去自己的指紋了,他應該一直沒删,所以進去了。
屏保是小鹿穿着登山服在東岳泰山頂上,迎着朝霞,拍的一張照片,那時還小,七八歲,正趕上換牙,前面一個大門牙還沒長出來,像是山裏的柴扉,少了一扇。
桌面頗有些氣人。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偷拍的,她只穿藍色吊帶,熟睡中,他啃着她的肩頭。很羞人。宋景覺得,自己的臉紅的已經不要不要的了。她想要換掉,去圖庫裏面找照片,根本就沒有。要不就是設計圖,要不就是拍的文件,沒有一張可以做桌面的。
自然沒什麽。就是有,也不會在這個手機上,再不就是作案之後,把證據都毀掉了。
她在床上賴了将近半個時辰才起。餐桌上有張字條,“粥在鍋裏溫着,包子是你最愛的西葫蘆雞蛋餡和蘿蔔雞蛋餡,別忘了微波爐加熱。我帶着兒子去公園堆雪人。”那蒼勁的字體,一看就是他寫的。
窗外仍然在飄小雪絲,不知道他帶小鹿出去有沒有穿的暖和點。
照鏡子的時候,才看到,脖子上有好幾塊都黑紫了。嘴唇也破皮了,當時她都聞到血腥味了,現在結痂了,倒是不疼,就是不知道怎麽出門。脖子裏的印記,還可以遮住,唇還紅腫着,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她倏的想起,自己好久都沒有吃避孕藥了。瞬間出了一身冷汗。腦子被涼水激了似的。想着只能吃事後藥了。
确實有些餓了,她喝了一大碗粥,吃了兩個包子,還有一個雞蛋。吃完之後,又把碗刷了。他倆才回來。
小鹿的帽子上身上都是雪,臉凍得紅撲撲的。“媽媽,快給我暖暖手,我要被凍暈了。”
宋景又給他暖手。他真的是個小孩,皺着眉頭問,“媽,你是不是過敏了,怎麽脖子裏都是小黑塊啊?”
宋景霎時間臉紅了,她一時不知道怎麽作答。倒是江正南,臉皮厚的跟城牆似的,一本正經的說,“嗯,你媽昨晚吃雞翅過敏了。”
小鹿當然信了,很是擔心的問,“爸爸,媽媽是不是得吃藥才能好?”
江正南點頭,“嗯,一會去給你媽買藥。”
小鹿去收拾自己的工具箱了。江正南換上衣服,似乎要出去。宋景說:“你給我買了藥回來,再走吧。”
江正南領帶還在手裏卷着,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捏着宋景的下巴,意味深長的說,“你想吃什麽藥啊?”還故意拉長了最後兩個字的字音。
宋景不知道他一天到晚腦子裏都在想什麽,“是真的,這幾天是我危險期,你去便利店給我買一盒事後避孕藥。”就照他昨天那個折騰勁,懷不上才怪的呢。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冷卻了。手裏卷着領帶,“懷上不是挺好的嗎?陸鳶他們不是也在要二胎嗎?”
“我不想。”她說的很幹脆。她不過是臉皮薄,要不然才不求他去買呢。他既然不愛去,那就自己豁出臉去買。沒什麽好說的。
她從衣架上拿了羽絨服就要走,出門了才想起錢包沒帶,回來卧室,他依舊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坐着,臉陰沉的要命,路過他近旁,被他摔在床上,壓在身下,“我想要個孩子。”
宋景側過頭,不看他。氣呼呼的。皺着眉,撅着嘴。
“之前不是說好了嗎,再生一個。”
“那是之前,我現在不想了。”她都懶得跟他理論。他越是急切的讓她懷上,她就越覺得他肯定在算計自己。
“那我他媽不是白忙活了。”
她氣急了,柳葉眉緊蹙,一巴掌拍在他臉上。立時就一個巴掌印。
他也急眼了,起身,把門一鎖,領帶一扔。“你要是今天走出這個門,咱倆就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