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那天是臘月十八,雪漸漸停了,天卻依舊陰沉的厲害。路面上,房頂上,樹枝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路邊的樹,不知道叫什麽名字,葉子沒有落光,被積雪覆蓋着,風吹過,顫顫悠悠,遠遠望去,真有一種殘雪壓枝低的感覺。
江正南平日裏開車,那是幹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又或者說,很是生猛。但在這雪天裏,路上結了一層薄的冰,反而放不開手腳。又兼着堵車,所以頗有些龜爬的感覺。
平日裏從家到公司,也就二十分鐘,卻生生走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到。
一路上,他都緊緊的皺着眉頭。
他跟宋景還沒有僵持完,小鹿班主任就打電話過來。說期末的成績已經出來了,小鹿考的依舊不理想,語文都沒及格,總分還是年級墊底。然後就是囑咐他周五的家長會一定要親自過來,好談談小鹿的學習情況。
他站了将近半分鐘,只覺得那半分鐘裏,狼狽到了極點。陪小鹿玩雪時的高興勁還沒有過去,就體味到了做父親的失望。他不指望自己兒子考的有多好,但至少不是年級最後一名。那一刻,自己小時惹父親生氣的場景,一幕幕襲上心頭。心裏五味雜陳。撸起袖子,就要去打。
小鹿還是害怕了,哭起來,但也沒敢用太大聲。宋景自然去攔他,眼淚也是被他那生氣的表情和架勢吓出來的,“江正南,你平時不管孩子,現在孩子沒學好,你就要打。有你這樣的嗎?”
他突然就有些煩,覺得生活處處都是不如意。并不是因為經濟上的問題,要是的話,就好了。俗話說的“貧賤夫妻百事哀”,也不是最可怕的,只要兩人抱定一顆矢志不渝走下去的心就可以了。他跟宋景這樣的呢,只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了。這才是最可怕的。隔閡就這樣越來越深。不是因為沒有努力溝通,而是怎麽溝通都溝通不到一塊去。
所以他甩身進屋拿了大衣就往外走,關門時聽到小鹿哭着說,“爸爸我錯了,你別生氣,好不好?”心裏也挺不是滋味的。後悔自己對他那麽嚴苛。可是脾氣已經發了,哪裏那麽容易就平靜下來。也不知道去哪兒,開了車就往公司趕。
因為是周末,整座大樓裏的人,少的可憐。他到辦公室之後,倚在落地窗前先抽了一根煙。之前陸芷打電話給他,說正北一家子過年都回家,讓他也帶着宋景和小鹿回去。好湊過年團聚一次。此時此刻,他冷哼一聲,覺得自己媽的美好期冀似乎已經泡湯了。
他現在對宋景倔脾氣也厭倦到極點,甚至覺得她有些不可理喻。他不想再低了頭,說好話去哄她。他臉皮再厚,也是人。
說一千道一萬,心裏的煩悶無處排解,果然浸心于工作,還是最好的。
近中午時,他拎了外套,準備去對面樓上的一家手工水餃店吃水餃。
和林茵的遇見方式,似乎是小說裏常用的老橋段了。出了電梯,拐彎處,碰上了抱着一摞資料,跑的氣喘籲籲的林茵。她穿時下好多女孩都會穿的闊腿牛仔褲,因為腿又細又直,所以更好看一些。短款的針織毛衣,僅到腰處,越發襯出她姣好的身姿。外面裹着質地很好的大衣,但因為跑的緣故,敞開了,他才得以看到裏面。
他跟宋景說的,并非虛話。他們工作不在一個樓層,交集少之又少。往事如同珍藏的紅酒,就在自己的心房裏發酵。他只怕揭開了封口,就如同洪太尉掀了符咒,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縷煙飄出來,統統作怪,把這個世界攪的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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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卻沒有料到,既然在同一個公司,同一幢樓工作,那麽怎會有不遇見之理呢?正如此刻,他們還是眼睜睜的看着彼此,尴尬的笑了笑。他忙彎下腰,去撿那些被自己撞落在地上的資料。
那個速寫本,林茵帶在身邊已經許多年了,很厚,有上百張,滿滿當當的,都是她的即興畫作。當她意識到速寫本裏畫的內容有可能被江正南看到時,不覺心慌的彎下身,想搶在江正南之前去撿。卻還是遲了一步。
江正南翻那個本翻了好久。那裏面畫的沒有別人。每一張,每一張,不是他,就是他和她。
那些畫面,就像是電影的膠片,把他們在一起時的那些生活片斷,記錄下來。因着歲月久遠,顏色頗有些泛黃。卻絲毫沒有減損它的珍貴性。
十七歲,還沒有确定關系時。她曾趴在牆頭,一本正經的問正在院子裏澆花的他,“你會不會考慮養個寵物?”他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可以考慮。”她笑着問,“什麽?”他放下水壺,扔給她一個探尋的眼神“養你。”
讀大學時,一起在圖書館上自習。
她穿着超短褲,指着大腿上不知何時被刮紅的一道,跟他撒嬌,“這裏紅了,好疼啊。”他看了一眼,直接低頭,趴在她的傷口處,吻了好久。然後指着自己的嘴巴,厚臉皮的說,“這兒紅了。”她笑着,像是隴頭盛開的桃花,朝他的唇吻去。
……
好久,他說:“我去吃午飯,一起?”
世間的無奈,或許正在于此,即使他看到了速寫本上的內容,回憶排山倒海般湧上心頭,知道了對面的人,還在記挂着自己,或許這也正是自己一直所期冀的,可是他心底那些五味雜陳的話,也是說不出來的。歲月還是在他們直接橫亘了什麽。以至于千言萬語就幻作這幾個字,極具生活氣息,卻也把一切尴尬,毫無痕跡的掩飾過去。
她不像宋景那麽小性,很少哭。此刻卻在眼裏積聚了淚水。她要是痛快的哭出來,江正南大概也不會覺得什麽了。可是她明明有淚意,卻拼命忍住的樣子,就是撩動了他的心。
“我抱着這麽多東西,還是算了吧。”她長的像極了那個當紅的電影明星倪妮。清秀卻不小氣,膚色白皙,就像剛煮熟的雞蛋青一樣,白皙滑嫩。乍一看,可能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女,但是卻很禁得住看,尤其是笑的時候。
“把東西送上去,我等你。”他是鐵了心要帶她去吃午飯。
他們走着過去的。
或許是因為寒冬臘月,店裏的客人很少,零星幾個。他們挑了靠窗的位置。一盤豬肉白菜,一盤西葫蘆雞蛋的。并不是什麽山珍海味。熱騰騰的,端上桌時,卻有一種家的感覺。他去倒醋,習慣性的去舀一勺蒜泥,卻又放下了,她是最不愛聞蒜的味道的。
不知怎麽提起來的,林茵說:“你兒子長什麽樣啊,我還沒見過呢?”
他掏出手機,翻出小鹿的照片給她看。又說:“整個一學校的刺頭,玩起來花樣多着呢,就是不能提學習。這一次又考了倒數第一。”
林茵說:“長得挺像你的。”
說完這話之後,氛圍有些僵。畢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曾想過,他們以後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的,興致來了時,甚至打了堵,他賭生兒子,她賭生女兒……人世間的事情,凡是打了賭的,都必定有輸有贏。唯獨他們,都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