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俗話說, “春脖子短。”北京的春天尤其是如此。農歷的二三月份,還冷着呢。街上的人都捂着厚厚的大衣。等到四月初,似乎就熱了起來, 沒有任何預兆的。街上立刻就有小姑娘穿裙子了。
天越熱,宋景愈發忙起來。因為要答辯了。記得周瑾跟她們說過,到了五六月份時候,就有許多畢業生跳樓的, 因為畢業論文寫的一塌糊塗, 答辯自然通不過,然後畢不了業, 想不開, 然後就跳樓了。周瑾當時說的時候一本正經的, 其實這種情況只能屬于個例。但是也算是一件大事。所以每年答辯的時候,不光學生有壓力, 老師也是很有壓力的, 你通不過,老師不也脫不了身嗎。
所以宋景那段時間基本上就長在學校了。雖然論文已經定稿了,但是她每天心也揪着呢。答辯現場老師提的問題可都是提前不知道的。生怕自己答不上來或答的不好, 丢周瑾的臉。所以反複的翻看自己的論文, 熟到不能再熟。
就這麽忙起來的時候, 大致也顧不上家了。還好小鹿有自己爸媽照顧。江正南呢,給她打過兩次電話,都是将近晚上十點了。大致是忙了一天,回到回家,沒見着她人, 就發脾氣,“就一破畢業, 你打算忙到什麽時候?”她也覺得自己理虧,便好言好語的哄着他。才算是完事。
不過,別看江正南嫌她回家晚了,他自己也沒好多少。成天忙得腳不點地的。他小時候聽自己媽說,“當的官越大,擔的心也越大。”不明白什麽意思。現在大致懂得了。他和程謹之的公司,在這城市裏絕不是最起眼的那個,但好歹也快成為上市公司了,所以他真的是把自己整個都撲在公司上了。以至于陸芷給他打電話,“兒子,你也不想媽嗎?連個電話都不打。”
或許很多人都不理解他,不理解宋景,不知道他們為何會那麽忙。可是當你在這座都市裏,生活個一年半載的,大概就會懂得了。在這裏,工作到淩晨一兩點鐘的人,多的是,他們的忙,确實不是最忙的。
那幾天,忙完了一個大的項目,終于可以喘口氣了。趁着周五的晚上,江正南約了公司裏幾個高層,打算去吃頓好的,慶祝一番。到了吃飯的地方,點了菜,都快上桌了,謹之卻還沒有到。江正南出了包間,到走廊的盡頭,僻靜處,給他打電話。其實江正南也感覺的出來,謹之對這個項目不怎麽上心,常常秘書就找不着他人了。這一點都不像他一貫的作風。江正南擔心他是不是家裏有什麽事情。
電話接通之後,謹之說,“正南,我今晚過不去了,你替我給他們幾個解釋一下。”那幾個人都是跟着他們打天下的功臣,公司走到現在,少了其中的誰都不行。大家好不容易出來聚一次,他不到,還是覺得內心挺歉疚的。
江正南猶豫再三,還是問出口了,“謹之,是有什麽事情嗎?”他們真的算得上是好兄弟了。這許多年在一起,凡事有商有量,都想着一起要把事業做大了。
沉默了将近半分鐘,程謹之說,“正南,林茵的抑郁症犯了,我這兩天都在陪她,你有時間也過來看看她。”
林茵曾經做了程謹之不到半年的秘書。在這半年裏,程謹之是徹底的愛上了她。以至于他知道她曾是自己好兄弟的最愛的人,也絲毫不在乎。江正南當然早就看出了一些端倪。之前林茵的哮喘病犯了,還是程謹之給他打的電話。
說不難受是不可能的,可是令他更難受的是,林茵的抑郁症又犯了。負罪感層層疊疊湧上心頭。許多年前他們青澀又倔強,下了晚自習後,他買了奶茶站在校門口等她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一樣。如今她這麽不堪,他卻要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歲月到底是什麽,殘忍而又無情。
他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有些陌生的夜晚,抽了一支煙。然後回去。心裏縱然有千斤頂壓着,也還是要回到酒桌上,陪着他們,把酒喝痛快了,才算是完事。
可那幾個小時對他來說,真的有些度日如年。他的心就那麽硬生生的在半空懸着,怎麽都落不了地。
結束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他到公司拿了備用鑰匙,到她住的地方去。
夜已經很深了,路上行人稀少,車輛卻還如梭。這城市在這樣的夜裏,不知是因為那刺眼的路燈,還是那暗紅的有些不清晰的夜空,顯得沒有多少溫度。
老的公寓樓沒有電梯,他是一口氣爬上去的,樓梯間的燈光,很是昏黃,猶豫了許久,他敲門,沒人應,他就更使勁的敲,直到被吵醒的鄰居披着衣服,打開門,指責他,“大半夜的,你再吵,我就報警了。”
最終是用備用鑰匙打開的門。果真如他所料,林茵已經搬走了。她的一絲一毫的東西都沒有留下。窗子開的很大,連她留在這房子裏的氣息,都吹散了。
他坐在沙發上抽煙,一根接着一根的。讀她給他留的那封信。“正南,我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搬出去。感謝你的好意。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的身後有一個家庭。我不應該再住在這裏,打擾你的生活。陽臺上的鳶尾花,是宋景上次來送的,麻煩你幫我帶回給她,你也知道,我這麽大條的人,是養不活花的。謝謝。”
讀了信之後,他大致明白林茵這麽着急搬出去,甚至抑郁症又犯了的原因是什麽了。他心裏的不痛快,已經到了極點。
那一晚,他沒怎麽睡覺。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橫七豎八的躺着,都是煙頭。到了天快亮了的時候,才躺在沙發上,眯瞪了一會。
他給謹之打過電話之後,才知道林茵暫住在他昌平的別墅裏。他開車過去的,路上堵車,走了将近兩個時辰。到了的時候,謹之開的門,說,“一晚上沒睡,現在剛睡着。心理醫生去外地了,明天才能過來。我正好出去辦事,你下午陪陪她吧。”
二樓的卧室,窗簾拉上之後,頗有些昏暗。他輕手輕腳的,坐到窗前的沙發上,看着她。一路上的困意,在看到恬然入睡的她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的頭發很長,絲緞一般,散在被面上。由于她側着身子,背對着他,所以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覺得身形細瘦,不盈一握。不覺眼睛竟有些濕潤。
窗外的夕陽,透過窗簾的縫隙,斜射進來。他只覺得,那一刻,世界仿佛靜止了。他們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也是這樣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他們做完壞事之後,躺在被窩裏,十指相扣,看着投射進來的那一縷夕陽的光晖,灰塵在其中舞動。爸媽下班回來,在客廳裏大喊,“江正南,你這個懶蛋,你看你哥,沒事就去圖書館看書,你就知道睡覺,這個假期都被你睡過去了。你再不起來,信不信我拿雞毛撣子招呼你。”她吓壞了,生怕被發現,緊緊的摟着他,不敢放手。他倒還行,把她裹到被子裏藏好,穿了條大褲衩,打着呵欠,悠哉悠哉的踱出去。幸虧那天晚上,他爸媽去吃喜面了,不然他非得被打死不可。
他最近不知怎麽總想起那句詞,“俱往矣。”可能他們真的回不到過去了吧。
她醒來,看到他,眼眸裏一絲波瀾都沒有。她被這病折磨的。夜裏睡不着覺,白天就眯這麽一會。心裏常常想到大海,想到窒息,想到死。她已經不知道這世界上還能有什麽,能提起自己的興趣,甚至看到他,心裏也是不悲不喜。
他的心裏也很痛,看到這樣的她。坐到窗邊,揉着她的發絲,低聲說,“你好好的,我帶你去國外,看看巴黎聖母院和盧浮宮,去威尼斯,去捷克看看,怎麽樣?”
她說,“我好不了了。這種病很難治好的,活着還不如死去。”
他突然覺得,過去的她有多開朗,現在的她就有多抑郁。
“傻瓜,你說什麽呢,過去那麽多年,我們沒有在一起,以後,我再也不會放開你。”
她沒吱聲。只是看着他。眼眸裏有淚意,嘴角卻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