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個信徒
第6章 六個信徒
風動，鈴響。
屋檐的雪啪地落下，禦影神社的神使拿着掃帚打掃落雪，狐貍尾巴在身後不耐地搖擺，他望了一眼沉靜的屋內“嘁”了一聲。
驀然，他雙瞳豎立，尾巴炸毛。
下一秒，他眼前憑空出現兩人。
“Hallo！”
夜椿揚笑，兩指并攏抵了一下太陽穴，作出打招呼的手勢。
“哈……？”
巴衛手中的掃帚被他輕易折斷成兩半，擡起掃雪的那一邊對準面前的少女就是一揮。
“等等！我不是來和你打架的！臭狐貍——！”
夜椿躲閃不及被掃帚打了個正着，雪糊了滿臉，透心涼。
巴衛冷笑，他可不覺得這個人嘴裏能吐出什麽好話。
揮起掃帚又是一拍，這次被一只手攥住。
“人類？”巴衛側頭望去，手的主人黑發青年神情冰冷，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
“不、不準傷害……小椿。”煦裏蹙眉道。
用身體擋在夜椿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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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來是個死靈。
巴衛松開掃帚，從袖子裏拿出折扇猛地朝兩人扇過去。
陰森的妖力裹着黑氣形成一道罡風。
“煦器！”
話音一落，白光一閃，煦裏變成一柄短匕，落在夜椿的掌心，刀身薄如蟬翼，像黑曜石般閃爍暗光。
她手腕翻轉，握住短匕斬開罡風，刀身直逼巴衛纖長的脖頸，刀背反光出他明顯的血管。
巴衛勾起諷笑，折扇穩穩擋住短匕，垂着的另一只手運轉妖力欲再發起攻擊。
就在這時，“嘩啦”一聲和室的門被人打開。
一聲長長的哈欠後緊跟着是三道驚呼聲。
“巴衛？！”
“奈奈生！”
“人類？”
*
“夜椿大人請喝茶～”
鬼燈和鬼徹是禦影神社的仆從，兩人此時正忙着沏茶倒水送點心，小小的身子在和室來回跑。
“謝謝！”
夜椿拍了拍兩人光禿禿的腦袋瓜，微笑道：“拜托你們幫我照顧一下煦裏好嗎？”
“是！夜椿大人！”鬼燈和鬼徹一起道。
兩個小人一左一右飄在黑發青年身旁。
“煦裏大人，請跟我們過來。”
煦裏看了眼夜椿，後者點頭示意他過去，他才放心地跟着鬼燈和鬼徹離開。
目送煦裏出了和室，巴衛神色不耐地擡起手指不斷敲擊桌面。
“夜椿，你別告訴我你是來這裏蹭吃蹭喝的。”
夜椿并未着急和他對話，轉而望向他身旁的長發少女，額頭上的金色神印代表對方現在是這座神社的新主人。
她感嘆道：“真神奇啊，奈奈生小姐，你馴服這只野狐貍有什麽心得嗎？”
桃園奈奈生聞言，撓了撓頭，“馴服說不上啦，巴衛和我是……朋友！對！”
“說起來，小姐您是？”
夜椿神情嚴肅下來，從懷裏掏出一張傳單遞給桃園奈奈生，“吾名夜椿，八百萬神明之一。”
“哇！”桃園奈奈生看着傳單兩眼放光，上面附着夜椿的大頭照，少女朝鏡頭比耶，笑容燦爛，然後就是一行行的文字：
還在為考試不過、分手被甩、家庭矛盾、丈夫出軌為難嗎？只要成為夜椿大人的信徒，一切都會迎刃而解！那麽，你還在等什麽！加入即可獲得夜椿大人的親筆簽名一張！
“夜椿小姐應該是位很厲害的神明呢！”
夜椿頓時破功，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
“切。”
“厲不厲害不知道，神社是沒有的，信徒也是沒有的，這是哪門子的神明啊？”巴衛懶洋洋地支着下巴道。
“呵，抱歉了巴衛讓你失望了，哦累現在的信徒有一個學校那麽多！”夜椿神色淡定地吃了一塊點心，“總好過某只狐貍苦守這個沒人來的神社十幾年，奈奈生要是不來你可就徹底變成野狐貍了喲。”
“……喂，要再打一架嗎？”巴衛皮笑肉不笑道。
夜椿擺擺手，正色道：“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求你，你不是在找禦影嗎，我有他的消息，作為交換……”
**
桃園奈奈生雙手交疊趴在桌上，端詳着夜椿給她的傳單。
和室內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她平緩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嘩啦。
寒風随着門被推開灌入和室，巴衛送走夜椿二人後一進來便望見奈奈生嚴肅的神情，他緊張地大步上前，問道：“怎麽了？奈奈生？”
桃園奈奈生搖頭，一息後微笑，“我沒事，巴衛，我只是在想夜椿小姐和我在高天原見到的其他神明不一樣。”
高天原八百萬神明各有各的傲骨，不屑與她一介人神多交流，夜椿小姐身上完全看不出傲氣，臉上一直挂着元氣的笑，感染力十足。
她想到這，側頭望向安靜聽她傾訴的巴衛，猶豫一下直白問道：“巴衛，夜椿小姐她是怎樣的一位神明呢？”
巴衛愣了短瞬，唇邊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笨蛋奈奈生，那個女人可不是什麽大善人啊。”
燭火搖曳映襯他的神情，他将常用的折扇打開是一副屍山血雨圖，血淋淋的扇面随着他的扇動仿佛活了過來，那是無數死人骨的掙紮、不甘、絕望。
“神明自人類的願望中誕生，只要有人信仰，神明就會存在，所以高天原神明有八百萬。人類的祈願有好有壞，自然而然就會誕生出處理惡願的神明，所謂惡願無非是殺人滅門一類，尤其在戰國時代有三位從惡願中誕生的神明，那女人和她哥哥占了兩位。”
桃園奈奈生呼吸一窒，她不解問道：“可是，已經是神明了為什麽還要去殺人？”
巴衛輕笑，“呵，從惡願中誕生的神不能算正統，是不被高天原承認的禍津神，禍津神一旦被遺忘就會消失，所以為了不被遺忘，他們什麽都幹。”
“包括斬殺人類的一國之君……”
随着他華麗的聲線講述下，聽者恍若被帶到了百年前那個少數繁華下是屍橫遍野的時代。
*
從禦影神社離開之際，夜椿回眸望了眼步履匆忙的巴衛。
她步伐不緊不慢往前，不再多看，手指間勾着一盞剛才巴衛給她的漆紅的燈籠輕晃。
茜紅色的天光透過燈籠，內裏仿佛在燃燒一般。
但并不是真正的燃燒，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點燃燈芯帶着它就能僞裝成妖進入妖市，那是個除了妖怪也有術士僞裝其中的地方。
本來是想委托巴衛發揮他大妖的人脈幫她找到那個囚困煦裏靈魂的術士，可惜……
夜椿眸色漸暗，喃喃道：“有了軟肋。”
與彼岸來的妖怪不同，巴衛這類動物成精的妖怪本性嗜殺，生命在他們眼裏如同路邊野草。
出乎意料的是，百年前無惡不作的大妖會願意向人類俯首稱臣。
夜椿若有所感擡頭，天邊的雲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熾熱得如同仿佛跳動的心髒。
一只白閃蝶落在她紛飛的碎發上，她伸出手指，白閃蝶扇動蝶翅落在她的手指上。
“禦影，你贏了。”她道。
下一秒，夜椿腦海中響起溫柔的男聲。
“那你呢？也找到自己的心了嗎？”
“……”
空氣靜到極致，動到極致，只聞人奔跑踩在雪水的聲音、呼嘯的風聲、微弱難辨的呼吸聲。
長嘆聲憑空響起，流光閃爍，白閃蝶化為人形。
身穿卡其色長款風衣的金發青年眺望着奔向天邊逃跑的少女，黃昏勾勒出那抹薄影，一如百年前初見時。
一樣的雪季，濃濃夜色下，那時的少女像一只瀕死的野獸，周身彌漫着濃厚的死氣。
她察覺到他的靠近，明明連刀都快握不住了，用一雙失焦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然後擋在已經死去的人類身前，嘶吼着拼命抵觸他。
或許也有不一樣了吧，禦影心道。
***
遇事不決跑路是夜椿一貫的作風。
什麽心不心的！禦影那家夥太肉麻了！
夜椿搓了搓手上早已消退的雞皮疙瘩，她走在回無名神神社的路上，腳時不時踢路上未化的雪。
總感覺自己忘了什麽。
“小椿我想出來。”
煦裏委屈的聲音适時響起，夜椿這才想起忘了把煦裏放出來了。
她撓了撓臉緩解尴尬，單手畫“煦”字，白光一閃而過，一只手覆在了夜椿頭發上輕輕揉了揉，她瞪圓了眼睛。
“小椿還在難過嗎？”
黑發青年唇邊挂着剛剛好的微笑，深紫如繁星夜空的眼眸半垂，身上的木質香氣如同檀香。
“哈？根本沒有難過哦。”夜椿食指捏着拇指，留存出螞蟻都艱難通過的空間，她強調道，“這麽點的難過都沒有哦。”
“小椿快看！”
煦裏指着路邊的一個雪人，像是孩童發現了什麽好玩的要與同伴分享一般。
“這個和小椿好像！”
夜椿不信能有多像，轉頭去看，只見雪人有着歪馬尾，眼睛和嘴巴都是月牙型，和夜椿的賊笑一模一樣。
夜椿：……
她哪裏笑成這樣了！
“這才不是我。”夜椿撇撇嘴。“看我給你堆一個真正的雪人。”
她将燈籠放在地上，撸起袖子，雙手開始滾雪球。煦裏蹲在她身邊有樣學樣，很快，兩人滾好各自的雪球。
夜椿往旁一瞥，嘴翕合幾秒，有些一言難盡，煦裏的雪球比起圓形更像是不規則的三角形。
面對她一言難盡的眼神，煦裏歪頭一笑，笑容過于燦爛，夜椿失神短瞬，嘟囔着“我要漲價起碼二十功德一張合照……”
她挪到煦裏對面，面對面教他滾雪球，“看好了，要這樣……”
一個Q版的半丸子頭小雪人活靈活現，腦袋上有狐貍耳朵，衣服後是狐貍尾巴，在最後一步用小樹枝刻眼睛時，兩人屏住了呼吸，夜椿怼到了雪人面前，煦裏也不甘示弱，兩顆越湊越近的腦袋“砰”地撞在一起，身體砸在身下的雪人身上。
——啪。
雪人散了。
夜椿捧着結塊的雪跪地石化，背上仿佛有千斤巨石。
她像是靈魂出竅般喃喃自語：“哇，感覺屍體暖暖的。”
“對……不起，小椿。”
煦裏嗫嚅着雙唇，垂着眼睛只敢用餘光去看夜椿。
夜椿見他這樣，生氣的苗頭剛冒出來就煙消雲散了，她深吸一口氣道：“沒事，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煦裏的腦袋依舊低垂着。
夜椿撓了撓臉，“不然，我們再來一次？這次會更好看！”
“嗯！”
這一次夜椿學乖了，她堆好身體後，率先來刻五官，第一步就刻煦裏那雙內勾外翹的狐貍眼。
剛刻好這雙最标志性的眼睛後，她和煦裏相視一笑。
“小椿好厲害！”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吧。”
下一秒，煦裏笑容燦爛，像接到飛盤的狗狗一樣張開雙臂朝她撲來。
夜椿下意識伸手接住，青年肩寬腿長，她就是接住了也沒三頭六臂能穩穩抱着他。
“等等，煦裏，我們要摔——”
一道偏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同時她背後撞上一面硬牆，呼吸間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壓在身上的煦裏也被一根修長的手指戳遠站定。
“椿，他是誰？”
夜椿仰頭，白發青年神色平靜地望着她，一只手攬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還保持着接電話的姿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