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老楊在薛非進來後,也問了句他爸呢,剛剛好像還聽見人聲了。
薛非眼睛虛假地彎了下,而後道:“趕回醫院看病了,他得了……癌症,實在不能出院,老師,您以後別跟他打電話,我怕他擔心我的事情,身體更不好了。”
老楊沉默,老楊詫異:“沒聽他說啊,接電話的時候,聲音聽起來還挺洪亮健康的。”
薛非垂眼:“他不希望別人把他當病人看,怕我同學知道我有個得癌快死的爸,用有色眼鏡看我。”
老楊頓了頓,嘆氣:“怎麽會呢?”
薛非提醒:“那我們現在不提他了吧?”
老楊诶诶兩聲,把話題轉走了。
單奇鶴還站在薛非後面,幫他推着輪椅,聞言憋笑了兩聲,兩根手指背又碰到薛非的臉頰,輕輕地劃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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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嶺年和舒密兩人的家長也被叫了過來,高嶺年的爹看起來很兇,舒密的媽看起來有些唯唯諾諾。
老楊把事情大致一講,舒密瞪着眼睛喊冤枉,他媽也在旁邊小聲說,自己家小孩不會是這個樣子的,會不會是誤會?
高嶺年他爸像個暴力狂,聞言一巴掌往兒子頭上甩過去,還附帶着連續踹兩腳。高嶺年大吼着:“你打死我算了!你今天不打死我,我過幾天也在學校把這些人都捅死。”
高爸又一個巴掌甩過去,啪得一聲大響。
老楊趕緊去攔,又拍桌子又大吼着的。
單媽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手上握着個一次性水杯,她的美甲很長很多鑽,在光線下亮眼,她表情高高在上又略帶不悅地看了一眼辦公室的鬧劇,拿起水杯喝了口茶,蹙起眉頭,把水杯放到了一旁。
辦公室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幾個校領導過來,單媽施施然地起身朝領導走去:“王校長這是怎麽回事啊?我們家小鶴平時很乖的,從來不會主動惹事,這事我都沒敢告訴他爸爸,就怕他爸聽到着急,他這會兒在外面出差呢,要聽到小鶴在學校被人欺負,肯定工作直接丢下往家裏趕呢。”單媽表情帶了兩分擔憂,“我們家老單啊,去白寧市談項目去了。”她裝作不經意地說,“那個大項目你聽說了嗎,好幾個億呢。”
“……”薛非轉頭看了一眼單奇鶴,他眉頭一挑。
單奇鶴見他有意見要發表,遂躬身貼過去,就聽薛非笑:“你媽……”他頓了頓,試圖含蓄,“有點裝?”
單奇鶴憋了下笑。
高爸揪着自己兒子頭發,暴力狂一樣把兒子摔到王校長面前:“王校長是吧,這人不讀書了,他不配,反正也是社會的敗類和渣滓,退學手續怎麽辦的,我現在就去給他辦理手續。”
老楊又過來攔住:“都高三快畢業了,現在退什麽學啊?”
薛非快速看了一眼老楊,沉聲:“他們必須得退學,我一想到以後還跟他們待在同一個地方,就渾身發抖,想吐,手腳都不能動了。”
單奇鶴看了一眼他,不做聲。
單媽也立刻來了句:“是啊,學校發生這種事還不讓他們退學,是怎麽想的?這次我們家小鶴是沒有受傷,萬一下次我們家小鶴也坐輪椅了,我們家老單知道肯定心疼死,會很生氣。”
薛非又瞥了一眼單奇鶴。
單奇鶴眼角掃他一眼,沒搭腔,薛非擡了擡下巴,示意單奇鶴來聽他講話。
“……”單奇鶴無奈再次湊下身。
“你爸是皇帝?”薛非在他耳邊悶笑了一聲。
單奇鶴壓低聲音:“閉嘴吧。”
一直默不作聲唯唯諾諾的舒媽聽到兒子要被退學,吓了一跳,立刻從人群最後沖了出來,嘴裏嘟囔着自己兒子可不能被退學,馬上都要高三畢業了,他還要上大學呢。
她像是受到驚吓,反應很劇烈,隔了一會兒,竟然紅了眼眶,她回身在舒密的胳膊上狠狠地打了兩下:“你!你快給你同學道歉,說以後絕對不會做這種事了?快,你要氣死你媽嗎?”
舒密梗着脖子:“他的腿又不是我弄斷的,跟我有什麽關系,要不是剛剛過來,我都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麽回事!”
辦公室又亂成了一團。
單奇鶴覺得好笑,跟看戲似的,他全程沒有和其他人說過一句話,在辦公室聽了快兩個小時的吵鬧。
薛非這個撒謊成精又心狠的騙子,面對一位媽媽都快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諒自己兒子,都堅決讓這兩人退學,并要求對方給支付足夠的醫藥費、療養費和精神損失費,他還在幾位家長和校領導面前,面無表情地告訴對方,他會報警。
故意傷害罪,足夠坐牢了。
這下不只家長,連學校老師都開始勸他。
薛非态度堅決,這些人顧不上退不退學的事情了,都開始說都是同學,是小孩子,沖動很正常,需要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嗯,警局和法院會願意給他們這種機會的。”薛非淡定。
高嶺年龇牙瞪眼地本來想反駁罵人,被他爹一腳踹出了辦公室,讓他自己先滾回家。
最後單奇鶴和薛非在老楊辦公室呆了大半個早上,高嶺年和舒密兩人還是被學校勒令退學了,薛非還表現出一副自己寬宏大量的模樣,讓給自己足夠的醫療費,就算私下調解了。
從老楊辦公室出來往教室走時候,單奇鶴他媽還在跟校長進行些好笑的社交,先說自己兒子乖、聽話,就是成績被班上不好的同學影響了,不太好,又說自己老公能幹熱愛家庭,說到校長禮貌和她道別。
單媽又踩着高跟鞋噠噠走來,她看了一眼單奇鶴,嘆氣:“瘦了,今天跟媽媽回家嗎?得回家好好養一養,不然你爸看到又說我。”
這女人每句話裏不是帶着兒子,就是帶着老公,反正沒個自我。
“我這還上學呢。”單奇鶴看她一眼,隔了會兒又道,“降溫了,您給我帶幾件冬天衣服過來。”
“……”單媽愣了下,第一次聽自己兒子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好一會兒才說,“過幾天你回家自己拿,我讓阿姨給你做點好吃的補一補。”
“我要上學,高三沒有假期,您要真是擔心我吃不好,您多給我些錢,我充飯卡裏,吃飽些。”
單媽盯着單奇鶴看,因為公共環境,還有個薛非在場,她勉強笑了下,從自己包裏拿出了一張銀行卡:“媽媽沒帶多少現金,這卡裏有錢,密碼是我們家門的密碼,你不要亂花錢,如果爸爸知道會不高興的,聽到沒?”
單奇鶴接過了銀行卡:“放心,我存飯卡裏吃飯,我沒有地方用錢。”他頓了頓,又補充,“對了,過幾天可能會拿錢去買兩件厚衣服,降溫了,很冷。”
單媽笑容仍舊勉強:“嗯,可以。”她伸手準備摸下自己兒子腦袋,表達親昵,兒子偏頭躲開,坐在輪椅上的男生盯着她看,視線對上後,對方沖她笑了下。
“阿姨,麻煩你了,我還需要單奇鶴推我回教室上課,不好意思啊。”
單媽收回手,兩根手指尴尬地摩挲了下,她點點頭:“行,你們去吧。”
兩孩子轉身走後,她猛地轉身,往樓下走,走了幾步臉黑了下來,片刻後眼淚突然流了出來,她咬唇,內心痛苦:跟你爸一樣,都是白眼狼,都是白眼狼,我對你們不好嗎?
她自問自己十多歲就跟單鳴在一起,又給他生了個兒子,看着他窮困潦倒,又看着他發家致富,自己一心一意撲在家庭上面,沒有自己的生活,也幾乎沒有朋友,她的生活裏只有家庭。
可是這一切回報給她的是什麽?
十多歲海誓山盟說會對她好一輩子的男的,現在外面已經不知道找了多少個女人,還責怪她在家裏不做事,享福,卻連孩子都帶不好。
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基本跟他不說話,突然吃藥住院了,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剛剛她不過是想要摸一下兒子的腦袋,他竟然躲開。
他竟然躲開?!
就像他爹當初突然躲開她的親密一樣。
她痛苦地想着,自己的兒子,也要和自己老公一樣離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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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單奇鶴把薛非送回教室,因為是上課期間,兩人也不能就剛剛發生的那場鬧劇做出什麽點評。
又因為錯過了早上三節課的內容,兩人急着補課。
忙碌了一整天,這兩個、以及這件讓真正的單奇鶴痛苦難受了兩年的人和事,到最後甚至都沒怎麽被提起來。
它們像雲煙一樣消散,沒有給人産生什麽廢材逆襲報複的快感,也沒有什麽身上重擔一下輕了的輕松感。
它甚至好像不配得到一個鄭重的謝幕儀式。
單奇鶴寫了一晚上的試卷,休息時晃動腦子,不小心瞥到後排,兩個徹底空下來的桌子。
他像什麽都沒看見似地收回了視線。
他對這件事,确實不算太在乎,畢竟不是他自己的真實經歷。過去的單奇鶴遭受了兩年的校園霸淩,對他而言更像是游戲裏的背景介紹。
他的性格讓他無法感同身受這種受到欺負無法反抗的事,十七歲如此,三十五歲依舊如此。
所以兩人直到入睡前,都沒再提讓人成功退學了這事。
單奇鶴是覺得事情已經結束了,沒想到當天晚上他做了個夢。
夢沒有具體的場景,他好像是在和一個人進行一場沒頭沒尾的對話。
【……】
【嗯?你是單奇鶴?沒死?那你回來,把自己身體拿回去。】
【死了。】
【胡扯,如果是因為學校欺負你的人,那麽他倆都退學了,不會再回來,事情解決了,你可以回來了。馬上就高考畢業了,性格好點,如果不喜歡和人講話,看人先笑一笑,跟人相處也會好點,馬上就能換個地方能好好生活了。】
【回不去了。】
【……你不想活,把我扯進來幹什麽?】
【不知道。】
【你這身體我待着不舒服,拿走。】
【你舍得十多歲的自己啊,不是相處的很好嗎,你一直照顧他照顧得很好。】
【這話說的,可是我當初不就是自己一個人這麽活過來的麽?】
……
夢境在這突兀地結束了,單奇鶴平躺在床上睜開眼睛,他伸手抓了抓自己頭發,翻身,往地面看。
薛非睡在地上,特意給他地上墊了厚棉被,最近又降溫,又蓋上了入秋的薄被,他睡覺附近亮了一盞溫和的小燈。
昏黃燈光打在他熟睡的臉上,光暈一圈圈散開。
單奇鶴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聲:“混蛋。”
他轉回身,躺回自己床上,心裏講:暫時借用,你最好自己鼓起勇氣回來,別折騰我,我也不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