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單奇鶴本來覺得回家随便過個十幾天假期,再回學校繼續刻苦學習,是想把單家當個條件不太好的酒店住,糊弄過完這個高三就沒什麽關系了。

他把薛非送上公交車,兩人分開後,開始在附近溜達着等家裏人來接自己。

接他的人還沒來,剛分開沒一會兒的薛非就撥了個電話過來。

單奇鶴正站在學校旁邊圍觀幾個大爺打撲克,拿起電話接通:“怎麽了?”

“你家人還沒來接你?”薛非公交車上學生擁擠,聲音嘈雜吵鬧。

“還沒,我家車開過來要一會兒時間吧。”單奇鶴随嘴回,眼見打牌的大爺喜笑顏開地放下一手牌,樂滋滋地開始說自己只剩一張牌,單奇鶴看他手中一張三,挑眉。

薛非問:“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在學校旁邊溜達,看人打撲克。”

“你這都什麽愛好。”薛非笑了聲,又道,“早知道我不用這麽早上車了,陪你等會兒。”

“可別,你到家還不知道幾點呢。”公交坐到鎮上,還得走小半個小時才能到爺爺奶奶家。單奇鶴随口阻止,看見打牌大爺樂滋滋搖擺着身子,晃了晃手中唯一的牌,嘚瑟地詢問牌友要不要。

單奇鶴見狀笑出來。

“笑什麽?”薛非又問。

“說了看人打牌。”

“有那麽好看麽?”薛非嘀咕。

聲音才落下,大爺對面一個牌友一手扔下四張一樣的牌,嘿嘿樂着說:“炸彈,翻倍!”

大爺臉色驟變,單奇鶴噗嗤笑出一聲,還沒樂上眉梢,吃了王炸的大爺,突然捂着胸口大喘了幾口氣,直說自己心髒疼,打不了打不了。

牌友紛紛譴責他輸不起,單奇鶴又悶着嗓子笑了兩聲。

“怎麽這麽開心啊?”薛非聲音都忍不住拖長,也帶上了一點笑意。

單奇鶴繪聲繪色解說起來:“這大爺兵出險招,打牌留個三以為穩贏了,被個炸彈炸得……”話沒說完,他見大爺捂着胸口,臉色都白了,人也從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他幾個牌友還在說他無賴,每次打牌都來這招,再這樣以後沒人跟他打牌。

單奇鶴三步并兩步走上去,快速和薛非講了句:“有點事,待會兒回你。”

他挂了電話,伸手撐住大爺,一手托着大爺的後腦勺,把人平放在地上,另一手快速撥了120,嘴上沖另外兩個牌友斥道:“別說了,沒看見這臉都白了,大爺平時有心髒病麽,身上帶藥了麽?”

戴着老花鏡的牌友才湊近一看,紛紛吓了一跳:“沒聽說有老張有心髒病啊!那誰還敢跟他打牌。”

大爺躺下後,周圍也圍起了人,單奇鶴打通120,告知緊急情況:“這兒有個老年人打牌突然胸口疼,他好友說平時沒有心髒病,懷疑突發心肌梗死,在江水一中旁邊。”

“還有意識,口齒不清。嗯,已經放平在地上,”單奇鶴眼睛突然擡起來一掃圍在旁邊的幾個年輕人,随手指了個站在最前面的,“你,對,就你,去對面藥店跟店裏藥師說下這有人心髒病犯了,看他能不能帶點硝酸甘油之類的藥物過來給大爺用。”說完挂了急救電話,喊了一聲,“不要圍在這裏,保持空氣流通。”

他有條不紊地打完了急救電話,喊了藥店人來幫忙,低頭指導大爺深呼吸,等120來把大爺送去醫院,他才從地上站起來,反手拍了拍背上的灰,把扔在地上的書包重新背到肩上。

他溜進人群,一邊掏剛剛時不時就震動一下的手機,一邊往校門口方向走。

耽誤了這麽會兒時間,來接他的車估計已經到了,他慢悠悠地推開手機,看見信息爆炸。

薛非每隔一會兒,就發來一條信息問他怎麽了,他大致掃了一眼內容,回撥過去,鈴聲了剛響起來,電話就被接起。

單奇鶴面前人群散開,就見電話那頭的人站在人行橫道對面,正焦急地準備往這邊跑,單奇鶴眨了眨眼睛,愣了下,懷疑自己看錯了:“你怎麽回事?”

薛非眼前一輛車從自己面前開過,擡起步子就要跑過來,還在喘:“突然挂我了電話,半天不回信息,我以為遇到什麽事了。”他猛地往前蹿了幾步。

單奇鶴嘶了聲,擡手指揮:“退回去退回去,等這趟車流過了,你再走過來,別着急,不是跟你說了沒什麽事,一會兒回你電話麽?”

薛非呼吸聲重:“一會兒了也沒回啊,我就回來看一眼。”他腳步頓了頓,聽話地往後站回了人行橫道上,等着川流不息的車過去。

“什麽毛病……”

“發生什麽事了?剛剛我看這圍了一群人。”

單奇鶴笑:“剛剛不是幾個大爺在打牌麽,有個大爺本來要贏,吃了個炸彈,心髒病犯了,被120拖走了。”

“……”薛非安靜了一會兒,“沒什麽事吧?”

“沒事,送醫院去了。”

“可是這和你挂我電話,還不回我信息有什麽關系?”薛非側頭看這趟車流的最後一輛車從自己面前開過,擡起步子往街對面走來。

“我當然一眼看到不對,立馬救死扶傷去了,顧不上給你回電話。”單奇鶴笑,他眼睛轉了轉,一輛黑色大奔停在他面前,按了兩下喇叭,車窗搖下來,單媽那張打扮精致的臉轉了過來,看他一眼。

單奇鶴咳了聲,他側頭往走來的薛非那望了眼,沖他揚了下下巴,薛非腳步一頓:“你家裏人來接你了?”

“別站在馬路中間。”

單媽又按了下喇叭。

薛非沉默一會兒:“沒事,那你先走吧,一會兒再聯系。沒事就行,我也要回去了,回家得幾個小時。”

單奇鶴嗯了聲,挂了電話,又側頭看了一眼薛非,這人已經退到馬路對面,單奇鶴放下心來,打開副駕駛車門坐了進去。

如果不是完全搞不明白單媽是怎麽回事,突然來接兒子不知道是想兒子,還是有什麽事,他本來可以幹脆把薛非領回自己家住幾天得了。

等他在單媽車上坐了一會兒,開始無比慶幸這個決定——好險沒有喊上薛非跟他一起。

單媽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色皮草,把單奇鶴在地上蹭過的羽絨服襯得更髒兮兮,單奇鶴坐進車,單媽掃了他一眼:“買手機了?”

單奇鶴簡短地嗯了聲:“嗯,今天剛買的,放假有什麽通知老師聯系也方便些。”

單媽不搭腔,沒說記個兒子手機號,也沒關心幾個月兒子的巨大變化,甚至連期末考試成績都沒問上一句,單奇鶴安全帶才剛拉出來,她一腳油門就踩了出去。

“……”單奇鶴顧不上慢悠悠,迅速插上安全帶,一邊安撫這媽的情緒,“怎麽是您來接我?”

他低頭掃了一眼自己手機屏幕,薛非發來一條信息:【運氣不錯,剛到站臺公交就來了,已經重新坐上公交。】

單媽冷聲說了句:“不要玩手機。”

單奇鶴把手機揣口袋裏,順從:“嗯,回家手機就上交,等有事的時候再用。”

——手機上交,回頭買個手機,再補辦個手機號就得了。他向來很好說話。

單媽沒再說話,目視着車前。

此刻學校方向,學校門口人流來往量大,單媽油門一腳轟下去,碰到幾個拖着行李箱的學生,轉而又一腳剎車,車開得像是老式拖拉機走在鄉間土路上,一路前搖後晃的,腦漿都能搖出來。

坐車安全意識向來不強的單奇鶴,都忍不住伸手默默拉住了車門上的扶手:“您要趕時間的話,可以先放我下來,回頭來接我,或者找別人接我也行。”

單媽側頭看了他一眼,聲音有些不對:“我看銀行信息,你這幾個月花了好幾萬塊錢?”車子從校門口交通擁擠地段開出來,終于駛上寬敞的繞城高速。

單奇鶴謹慎地點了下頭:“嗯,買了幾件衣服和鞋子,學校的被子被套也都換了。”他以為是自己花費太大,這媽有意見,便開始解釋起錢花在哪兒了,“沒花完,還留了點錢,平時放在飯卡裏吃飯用。”

單媽車上了繞城高速,油門開始轟起來,一腳剎車都不帶,連續變道超兩輛車,後面的車按了幾下喇叭,也沒能喚回她的神志。

“……”單奇鶴好笑,想着這可真是倒了黴了,不知道親媽帶着兒子自殺式開車能上社會新聞嗎?好在沒邀請薛非一起來。

反正怎麽也繞不開個車禍死呗。

也不是不行,但是……

他還是試圖挽救了一下:“您超速了,心情不好麽?”

單媽突然來了句:“小鶴,你跟媽媽一起去死好麽?”

“……”單奇鶴笑,“別呀,媽,我才十七歲,還沒活夠呢。”

單媽突然發狂,大喊了一聲:“現在立刻跟你爸爸打電話,他要是過年再不回家,我就帶着他兒子一起去死!”

“……”單奇鶴被吼了一個激靈,看了一眼車子儀表盤上車速,“別急,我立刻給他打電話,您手機在哪,我怎麽給他打電話?”

單媽開着車,還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扔在車後排的包,視線沒看着車前,方向盤自然歪了。

她車速又快,眼看要撞到別人車上,單奇鶴想這跟她一條路上開車的人也真是倒黴,完全無妄之災,他扭過身,動作迅速果斷地扯正單媽歪了的方向盤,厲聲呵斥:“踩剎車,你要撞死誰?!”

方向盤猛地一歪又正回,駕駛座方向的車門刮着路上隔離帶,一路電光石火,車身開始搖擺起來,身後的車紛紛按起喇叭。

單媽這時倒知道害怕,驚聲叫了起來。

單奇鶴厲聲:“抱緊方向盤,踩剎車,現在知道怕了,待會兒撞上護欄,直接撞死了還好說,撞殘廢了躺在病床上還不知道誰管你。”

單媽腳踩剎車,坐車裏都能聽見輪胎滑在地面上的刺耳聲。

-

大奔安全性不錯,單媽亂開車,車身刮過護欄後減速又連續碰到兩輛車,安全氣囊彈出來,單奇鶴還沒暈,打開車門不僅自己能爬出來,還能把媽撈出來。

這媽已經哭得花容失色,拖出來的時候渾身都在顫抖。

單奇鶴感覺自己牙齒有些松,不知道是不是撞着了,他舌頭舔了舔牙齒,沒忍住往旁邊吐了口血沫,他嘴唇動了動,煩得想抽煙。

——這個家庭壞境,感覺比薛明德那個家更可怕,那個家好歹還有命能跑。

旁邊有熱情司機幫忙報了警,單媽還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單奇鶴擰眉看她一眼,扮不了什麽母子關系,他到後座拿到她的包,扔進她懷裏:“你不是要給你老公打電話?現在打給他,說你和你兒子出車禍了,讓他回來。”

說着他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下颌,還是感覺自己牙齒有些松了。

單媽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單奇鶴深呼吸了一口氣,蹲到單媽面前,注視他的眼睛:“你覺得我是你兒子麽?”

單媽嘴唇顫抖着看他:“你怎麽不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了你,你出生後我給你喂奶得了乳腺炎疼得想死,你爸忙着做他的大生意,你也只會餓得哭,有人管我死活麽?”

單奇鶴都有些無奈了:“小孩餓的時候當然只會哭。”

單媽已經陷入自己情緒中:“我把你養得這麽大,你也不關心我,你向着你爸,回學校後給他打電話問他要錢是麽,你也覺得這個家裏的錢都是單建軍賺的是嗎,你也覺得我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你剛剛甚至覺得我不是你媽了?你就在學校住了幾個月,心就野了,你準備去喊單建軍外面那些女人媽?怎麽她們對你好到你都不願認我這個媽了?!”

單奇鶴伸手按了下自己額角:“你開車讓我跟你一起去死,他那些小三小四都能進門,再生幾個小孩就能繼承你們一起賺的家産了,怎麽這麽想不開呢。”

淚流滿面的單媽捂着臉開始哭泣。

“你自己想想吧。”單奇鶴沒覺得沒什麽好講的,點了點單媽懷裏的背包,“你不是要給他打電話?”

單媽頓了頓,手指摸到包裏,顫抖着打電話,電話打了一個沒人接,她開始打第二個,連續三個電話沒接,她砸了手機。

單奇鶴眯着眼睛蹲在他旁邊,他搞不明白夫妻關系中,這種近似受虐的感情,他談感情向來是任何一方感到不适就立刻一拍兩散,這種夫妻關系他實在勸不了一點。

他把自己口袋手機拿出來,詢問:“你把他手機號報給我,我來打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永遠不會死心的單媽,竟然真的報了號碼給單奇鶴,不知名電話撥過去,響了幾聲後,那邊就接通了。

單媽通紅的眼睛瞪了瞪。

單奇鶴簡單講了出車禍的事情,挂了電話掃了一眼薛非的好幾條短信。

【公交車好擠,剛剛好不容易坐上個座位,一個老奶奶上車,就讓給她了。】

【懷疑有人帶臭雞蛋上車了,好臭。】

【你到哪了啊,到家了麽?】

單奇鶴看了他媽一眼,疑惑:“一個男的到底得做到什麽地步,你們才願意相信他是真的一點不愛你甚至不在乎你了?”

沒等單媽回話,他垂眼給薛非發消息:【今天可真是倒了大黴了,看牌遇見個大爺心髒病發打了120,坐我媽的車連撞了兩輛車又打了個120。】

短信才發出去,薛非的電話立刻撥了過來。

單奇鶴看了一眼面容憔悴的他媽,她頭發亂糟糟的再也不精致了,漂亮的眼睛上有些被撞得淤青,臉上的妝容花了,眼角有一些疲憊的皺紋。

單奇鶴接通電話,第一時間回話:“沒什麽事。”

那邊幾乎同時問:“沒什麽事吧?”

彼此沉默了一秒,單奇鶴本想說待會兒空了給他打回去。

薛非突然低沉着嗓子輕聲說了句:“我們倆過年嗎,只有我們。”他停頓了會兒,才緩慢說道,“我好擔心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