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雖然傷情不是很嚴重,但事故看起來有些嚴重,報警的熱情司機順便幫忙打了120,短短一個多小時,見兩次120,單奇鶴覺得有些荒唐。
他本來不想上救護車,但車壞了,繞城高速上也打不着車,他除了坐救護車離開這,也沒有別的選擇。
救護車坐了一路,到醫院後安排了一些簡單檢查,單媽情緒不好,給她檢查也不算太配合,非要等着自己老公來,還硬裝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樣。
單奇鶴做完檢查,她紅着眼睛失魂落魄地坐着,有年輕護士見狀,對單奇鶴感嘆了句:“媽媽出車禍受到了驚吓,你好好陪陪她,安慰一下。”
單奇鶴神情冷漠地掃一眼單媽,沒有搭話,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年輕的護士慢慢走遠。
單奇鶴接通薛非電話,在薛非氣喘籲籲的聲音中,告知自己此刻位置,邊往外走去:“難找,你在門診中心的大門等我過去。”
薛非咬牙說不難找,讓他坐着等:“我長了嘴,找不到會問人,你坐着原地等就好了。”
單奇鶴往外走的步子頓了頓,轉身回去了,無奈:“行吧。”
他走到單媽身旁坐下,大概因為表情平和、眼角舒展,單媽擡頭看了他一眼,問:“你在看我笑話嗎?”
“……”單奇鶴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氣,“說真的,您這精神狀态,真的應該去找個醫生看一看。”
單媽神情難看:“你是從哪裏學到要跟我講這些話?你爸教你的?他覺得我現在是個神經病?他想幹什麽?”
單奇鶴頭疼,腦子裏計劃着高中畢業趕緊帶着薛非離開江水市,這地方活了兩輩子,都沒能找出個值得人念想的點,他不再說話,靠着旁邊,沉默。
單媽不依不饒了起來,她說自己兒子奇怪:“明明小的時候是那麽可愛,笑起來像個小天使一樣,可是現在你看看你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我的兒子。”
單奇鶴伸手捏了下鼻梁,突然說道:“你兒子大概死了,你真的想他回來麽?”
單媽沒聽到似地仍在自說自話地講着什麽,單奇鶴面無表情地看着來往的病人、家屬和醫生,世界的流速都好像加快,周圍人行走腳步按上了加速鍵,單奇鶴的神情愈發冷淡。
直到有個人從長廊那頭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站在他椅子旁邊,單奇鶴側擡眼,冷漠的神情都沒轉變過來。
薛非還背着他那個洗得發白的書包,公交車上下了幾趟,轉到了市醫院門口已經是快一個小時之後了,他走路急,胸膛起伏劇烈,和單奇鶴的眼神對上。
他沒在單奇鶴臉上見過這種表情,這人平時不是笑嘻嘻模樣,就是一副裝得什麽都懂的模樣,在濱海漁村的時候,表情倒偶爾帶着幾分輕松惬意的漠然,薛非頓了頓,不太确定單奇鶴是不是被車禍吓到了。
他覺得不太會,這人性格又不太像會被車禍吓到的模樣,剛剛打電話時還笑嘻嘻的。
薛非眼神上下掃視了一圈單奇鶴全身,最後伸手摸了摸下單奇鶴的頭發,低聲問:“沒事吧,醫生說什麽了?”
單奇鶴神情微動,眼睛聚焦在薛非臉上,挑了下眉梢,往旁邊挪了挪:“來,坐着歇會兒,沒什麽事。”
薛非又仔細端詳了他幾眼,眼睛再快速掃了一眼旁邊的單媽,單媽面容憔悴又茫然地看着他,薛非沖單媽點了下頭,禮貌又謹慎:“阿姨你好,我是單奇鶴同學,剛好在附近,聽到他說在醫院,就過來看下。”
單媽突然冷笑了一聲:“同學都來了,你爸還沒來。”
薛非愣了下,眼睛古怪地望向單奇鶴,單奇鶴聳了下肩膀,沒作任何解釋,再手指拍拍自己身旁椅子:“先坐着歇會兒。”
薛非又看了一眼單媽,才放下書包緊靠着單奇鶴坐下,他的手在書包的遮掩下,偷偷捏了捏單奇鶴的手指,湊在耳邊用氣聲詢問:“怕?”
單奇鶴側頭,距離太近,薛非的嘴唇幾乎擦過他的耳朵,薛非立刻坐直身子,再看一眼單媽,警惕。
單奇鶴好笑:“怕什麽?”他問,“你怎麽來的?”
“坐公交啊。”薛非一個勁地往單媽那看,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盯着單奇鶴的眼睛,無聲張嘴,“出車禍的時候,不怕嗎?”
單奇鶴分辨他的嘴型,挑眉。
薛非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手指捏了捏他的手,無聲安撫:“你剛剛那什麽表情,別害怕,現在沒事了。”
單奇鶴看了他好一會兒,笑出來:“行,不害怕。”
薛非突然擡手,用手指背擦了下他的臉頰,眼睛往後探了探:“怎麽回……”
一句話還沒問完,單奇鶴手機響了起來,薛非常快速縮回了手指,看單奇鶴手中響起的電話。
單奇鶴垂目掃了一眼,見是個陌生來電,本想直接挂掉,後來想起自己用這號碼給爹打過一次電話,懷疑對方來了,找不着人,打電話來問,就接了電話。
電話接通了,對方張嘴就問你們在哪,鑒于他根本分不太清單爸的聲音,無法确定這人是不是自己爹,便把手機扔給了旁邊的單媽:“可能是你老公打來的。”
薛非又探頭看了一眼,不清楚這是什麽聊天方式,甚至懷疑單媽老公不是單奇鶴親爸,好奇心才起來,單奇鶴把他推了回去。
薛非視線和他對上,把他手抓下來,本來想丢開,最後又放到書包後面捏了捏,悄聲問:“怎麽發生車禍的?”
單奇鶴看了一眼單媽,薛非視線又跟了過去。
只見單媽接過手機,臉上帶着些古怪恨意,盯着手機屏幕看了會兒,就在薛非以為她會憤恨地挂掉這個電話時,她一咬唇,又把手機放到了耳旁。
薛非轉頭,與單奇鶴視線對上,他疑惑挑了下眉梢,還沒張嘴說話,下一秒,單媽就破口大罵了起來。
薛非愣住,吃驚地看向單媽,上次見單媽時,她還是個打扮精致看不出年紀的貴婦,這會兒雖然因為車禍有些狼藉,但也只多了幾分憔悴,她破口大罵,毫不顧忌場合,跟之前模樣大相徑庭。
薛非聽她大罵單建軍是個畜生,老婆兒子出車禍都快死了,他還在別的女人床上,他真該死了才是件好事。
薛非驚訝的眼睛都睜了睜,表情誇張地對上一旁的單奇鶴,壓低聲音:“你家什麽情況,你媽什麽情況?她罵的是你親爸,還是你繼父?”
單奇鶴啧了一聲,他往薛非旁邊貼了下,對着他耳朵敷衍解釋:“應該是我我親爸,估計是讓秘書還是誰來醫院了。他倆感情不好,我爸整天不回家,她就準備開車帶着我……”
他說話的氣息噴在薛非耳朵上,薛非頓了頓,沒忍住旁邊歪了下頭,他本來想說有點癢,別離這麽近說話。
單奇鶴下一秒來了一句:“……一起去死。”
薛非倏地從座位上坐直了身子,眉頭皺起來,聲音都不壓了:“什麽意思?”他擰眉掃了一眼單媽,她還在拿着手機大罵,眼看準備砸了手機。
薛非看了兩眼她手中紅白色的手機,咬咬牙,深呼吸了兩口氣,在單奇鶴詫異的眼光中,起身走到單媽面前,一邊蹲下一邊安撫道:“阿姨,您別激動。”
“……”單奇鶴頓了頓,而後雙手環胸,後靠着開始看戲起來。
單媽赤紅眼睛看向薛非,嘴上還對着手機大罵:“你讓單建軍去死吧!”說着揚手,手機就要砸了。
薛非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不動聲色接過她手中手機,塞到自己外套口袋裏,動作一氣呵成,嘴上還關切道:“發生什麽事情了,您別激動,車禍吓到了麽,沒事的。”
單奇鶴發出了一聲短促的輕笑。
單媽愣愣地看了會兒薛非,眼睛瞬間紅了,好一會兒,眼淚滾滾落了下來。
薛非愣住,轉頭看向單奇鶴,見單奇鶴沒有要安慰自己親媽的意思,他給了個不解的眼神。
“阿姨,您別急,發生什麽事了,您要是想說的話,可以告訴我和單奇鶴。”薛非略有些尴尬地開口。
他沒什麽和這年齡段女性接觸的經驗,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家庭關系,他最開始,只是想要救下這個單奇鶴買的、和他口袋裏同款的手機而已。
可見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哭得這麽傷心,他也沒辦法像單奇鶴那樣抱拳看戲。
他看了一眼完全置身事外的單奇鶴,無聲問:“發生什麽了?”
單奇鶴啧啧兩聲,總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擡腳,用小腿輕輕撞了撞薛非的腿:“沒事,起來,走了。”
薛非慢騰騰站起來,又看了一眼捂面哭泣的單媽,走過來,低聲問:“不是你媽啊,你一點都不關心?”
單奇鶴慢條斯理地反問:“我要怎麽關心?”
薛非看了單奇鶴好一會兒,他一直覺得單奇鶴是個情感泛濫的蠢蛋,才會泛濫到自己這種人身上,從未見過他這麽無所謂的冷淡模樣。
薛非頓了頓,走過來,手指擦了兩下單奇鶴的臉,低聲問:“你不舒服?”
單奇鶴把薛非扔在椅子上的書包提起來,好笑:“沒有啊,我管不了這種事,走不走?”
薛非側頭看他,把自己書包拿過來,背到身後:“走吧。”他又看了一眼仍舊埋頭哭泣的單媽,“真的不管你媽?”他小聲,“她為什麽啊?”
單奇鶴看了他一會兒,從他口袋裏把自己手機掏出來,揣到自己口袋裏,笑了聲:“你想怎麽管?”
“你打電話讓你爸來趟?你們倆都出車禍了,他怎麽不來?”薛非皺眉。
單奇鶴點點頭:“早就打了,他不來我也沒辦法。”
薛非擰眉。
單奇鶴看看他,好笑:“你有什麽想法?”
“沒什麽,”薛非掃了他一眼,“你真沒事吧,感覺你情緒不太好?”他又看了一眼哭泣的單媽。
單奇鶴嘆了口氣,拍拍他後背:“你去弄點熱水來給她,等會兒我們到附近找個酒店,過年住房人多,房子趕緊訂。”
薛非看他:“現在又不走了?”
單奇鶴看了一眼單媽,無奈:“不是要關心下我媽麽,哭這麽久,弄點水來喝吧。”
薛非不解,脫口問:“那怎麽是我去?”
“當然你去了,不然你在這勸她?”單奇鶴理所當然道。
薛非思考了下,順從地轉身去附近找熱水了。
單奇鶴在薛非走後,慢騰騰地走到單媽身旁,重新坐下。
他本來不想管單家這事,跟他也沒什麽關系,他高中畢業了就要走,以後估計也懶得聯系這些人。
如果原身家庭壞境不錯,他來了,占了別人兒子身體,多少帶點愧疚,能幫忙盡孝,肯定也會做到。奈何這家庭壞境糟糕到兒子自殺,兩個家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的處事邏輯中,是不可能進入這樣一段關系當中的,沒把這家人的錢全卷走當成自己的錢用,已經算是行善積德了——反正法律關系上,他也确實是這倆人的兒子。
奈何薛非見到單媽傷心,一直問一直問。
有什麽好問的呢,他自己親媽還不是抛夫棄子離開了他,且在往後還敢觍着臉回來找他。
但是薛非問了。
單奇鶴才在薛非的眼睛中,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十七歲的時候,尚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性格。
——他竟然對親情仍舊存有幻想,偶爾還期盼能有大團圓的結局。
單奇鶴覺得好笑,三十五歲的他,在得知一位母親為了挽留一段婚姻,讓自己和孩子坐上一輛失控的汽車,已經覺得這是件不可理解、不可原諒、且不願意予以同情的可笑事件。
十七歲的他,說媽媽也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