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克萊恩在幽深的黑暗裏緩緩睜開雙眼。

他的四肢像是被鎖鏈捆縛般難以動彈,肉體即是靈魂的牢獄,囚困着他的一切。

克萊恩記得這個地方。準确地來說,是記得這場夢。

阿蒙又惡作劇了?這是克萊恩的第一個念頭,但他立刻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占蔔家”途徑的本能令他迅速地理解情況。即使能力遭到封印,他到底還是一位具備相應知識的序列一天使。

這場夢境顯然是上一場夢的延續。

當延續性的夢境出現于“詭秘侍者”的夢中,必然不會是因為玩笑而造成的惡夢,而是帶有明确指向的意圖,反複而隐諱地向夢境主人警示并傳達某些內容,屬于預知夢的一種。

克萊恩感到自己懸浮的雙腳踏上了實體的地面,他像是提線木偶一般不受控制地向着黑暗走去,機械般的步伐讓他的皮鞋聲顯得單調而清脆。

如果他是一個秘偶的話,那麽此時他早已失去自我意識并且死去,但是盡管肉體和意識都帶着秘偶化時幹澀遲滞的感覺,克萊恩仍然能夠自由地思考。

這方面又似乎更像是寄生,克萊恩想。但明明是極端兇險的情況,靈性直覺卻沒有任何預警,像是漠然觀看着他人的命運。

這讓他與這具肉體的感知更加切離,像是套着一層不屬于自己的外皮,抑或是透過他人的雙眼窺伺。

“他”朝着無邊無際的黑暗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他腳底堅硬的地面随着時間逐漸軟化,變得泥濘不堪,讓雙腳沉重無比,但被操縱的他毫無反應,仍然繼續朝黑暗深處邁步前行,似乎将走入幽暗的巨口之中。

他逐漸分不清楚是不是自發行走的。

畢竟他從出現意識之始就身在黑暗中,這些黑暗組成了他的一部份,純淨得如此殘酷,如此冰冷,似乎要令萬物的生機就此死絕。對他而言,走進這樣的黑暗之中理所當然。

沒有什麽不對。

如果這片黑暗妄圖吞噬他,那麽為了維持自我,他應該反向啃食這些漆黑的骨髓,将它們嚼碎吞食,咽入腹中,令它們成為自己的養料。

畢竟世界就是如此運行,沒有其他辦法。若是不成為露出爪牙的狩獵者,就将成為倒地流血的獵物,獵物将被剝下毛皮,割裂脂肪與肌肉,就連骨頭都磨光成精美的藝術品展示。

而得天獨厚的他則永遠不會是孱弱地在餐盤上顫抖的甜點。他将成為黑影的主宰,切割并吞食萬物,直到宇宙歸于寧靜的虛無。這是他與生俱來的命運,沒有其他選擇,也不需要其他選擇--

不對,這并不是我的思考方式!克萊恩一下子拉回了幾乎要滑落深淵的意識,差點丢失自我的驚險感受讓他吓得在心中罵了幾聲髒話。

他的身體仍在不由自主地前進,朝着黑暗下沉,但是克萊恩的意識卻像是淋了一盆冰水一樣清醒,不再遭到混淆。

當選擇和“天尊”同調融合的時候,事實上就已經是屈服于“天尊”的意識了,即使壓制了“天尊”的意志,也無異于被“天尊”侵奪自我。

終至萬物盡滅的世界裏,不存在所謂的勝者。

和“天尊”對抗的方法絕對不會只有一種,正如未來不會只有一條道路。就算前方是無盡長夜,只要不放棄任何可能性,即使雙腳走得鮮血淋漓,也不會毫無收獲。

--至少我想這麽相信。克萊恩心想。

在他的手邊,一盞燈倏地點燃了火光。

“克萊恩”下意識地望向馬燈,燈光照耀之下,“他”像是短暫脫離了遭受操縱的束縛般,沒有受到任何控制。

在擦得晶亮的燈罩上,映出了“他”模糊的容貌,幽暗之中,最為明顯的只有右眼上反光的單片眼鏡。

眼鏡後的黑眸漆黑深沉,充斥着神性的淡漠,似乎連燈火的暖意也無法融去雙眼堅硬的冰寒。那雙黑眸像是從至高遠處投注視線而來,帶着沉重得幾乎能碾碎萬物的威壓,回望着克萊恩無禮的窺伺。

神靈微微分開了嘴唇,足以撕裂神智的瘋狂呓語瞬間闖入克萊恩的耳中,彷佛尖銳的鋼釘一般貫穿克萊恩的腦海。

克萊恩的意識一片空白,劇烈的疼痛幾乎将他的頭腦和靈魂撕裂成兩半--

克萊恩猛然睜開雙眼,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他的心髒劇烈地鼓動,豆大的汗水從耳際滑下,蒼白的嘴唇顫抖着,虛軟的手指握緊被單。

從克萊恩胸口被掀飛的烏鴉們不慌不忙地拍拍翅膀,飛到了吊燈的燈座上,鳥爪緊握着金屬材質的燈杆,像是在樹枝栖息一般。

“你做惡夢了?”阿蒙們好奇地歪着頭,一些烏鴉低頭梳理他們毛絨的羽毛。其中一只烏鴉回答:“你才睡了四小時又五十二分,你完全可以多睡一點……”

“你們的本體怎麽了!?”克萊恩抹去臉龐的汗水,輕喘着氣,心髒跳動得發疼。理論上他已經沒有生理反應,這些拟似生理反應的狀态只是危險警告的殘餘影響,讓他明白這項事情的嚴重程度。

“正如你所知,祂正在沉睡。”烏鴉們緩緩開口,平靜得有些冷漠,彷佛本體的遭遇與祂們無關,鳥類的外形令克萊恩難以判斷對方的表情。“為了徹底壓制那位‘詭秘之主’的意志,奪回完整的自我,因而身在夢境之中。”

“但……你們本體的狀态是不是……呃……”克萊恩思及阿蒙的性格,有些猶豫要不要開口,畢竟多餘的關心有時是種冒犯,但預知夢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內容又讓他難以忽視。身為“詭秘侍者”的靈性直覺令他理解,那場夢的反複出現不會沒有意義。“……祂的精神是不是不太穩定?”

“這不是你的位格和身份能得知的事情。”烏鴉們輕聲嗤笑,墨黑的雙眼含着疏離的笑意。克萊恩久違地感到了腳踝間鎖鏈的沉重冰冷,盡管蓋着溫暖的棉被,那寒意依舊刺骨。

阿蒙始終對他帶着幾分戒心,克萊恩是明白的,他也知道目前的自己确實無力,多餘的行動只會引來阿蒙的猜疑,令他們的關系再度回到原點。盡管如此,他仍是希望能夠在傾斜的天秤中為阿蒙那方增添砝碼,增加阿蒙的勝算。

畢竟以現在的情況而言,阿蒙本體若在夢中敗給“天尊”,克萊恩也無法繼阿蒙成為“詭秘之主”,這絕對是最糟的結果。

“我做了一個預知夢。”克萊恩正色說道,他清楚途徑頂點的阿蒙能理解他的意思。

“夢境之中的争鬥自然兇險無比,而你的位格所能看到的內容,本體理當早已得知。”烏鴉阿蒙從容地開合嘴喙,沒有一點慌亂,顯然不把克萊恩的擔憂當一回事,反倒顯得克萊恩多慮得有些滑稽。“如果我是一個人類,我會建議你堅定對神靈的信仰。即使我曾一度落敗于你,也還是一位和弱小無緣的‘舊日’,興許是你太久沒見到人類,才會讓照料他人的癖好發作了。”

“我并沒有……”克萊恩的澄清還沒說完,室內的阿蒙們像是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瞬間消失無蹤,連一根羽毛也沒有留下。

克萊恩意欲挽留阿蒙而擡起的手掌僵硬地停在半空,最終握成拳頭,重重地捶向柔軟的床墊。

“不能聽人把話說完?”克萊恩咬牙切齒,氣呼呼地把棉被蓋上頭頂,把自己包成一團球準備賴床,試圖消極地表達自己的不滿。

……

……

幾分鐘後,克萊恩默默地挪動身體,從溫暖的棉被山裏滑了出來,準備更衣洗漱。

習慣還真是可怕的東西。克萊恩瞪着穿衣鏡裏自己頭發亂翹的臭臉,開始思考等等要煮些什麽早餐來吃。

****

阿蒙盯着餐桌上的早餐,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撫着下颚,若有所思。潔白的瓷盤上只有一塊剝開的面包,一碗玉米粒,幾片薄薄的蘋果切片,如果不是祂早就坐在餐桌前坐着了,祂或許會在看清楚桌上放着的食物時當場走人。

不過阿蒙現在要是走了,就像是被端上桌的這盤早餐吓跑似的,所以祂乖乖地留在座位上,畢竟誰都能感受到這盤餐點散發出的險惡氛圍。

阿蒙拿起叉子,攪了攪那碗玉米粒,但并沒有發現金黃的玉米中間摻雜任何蔬菜配料或醬汁,就只是一碗平平淡淡的水煮玉米粒。

“噢,我覺得今天的早餐有點像鳥飼料。”阿蒙咕哝,不知道是否該慶幸至少端上桌的不是黑面包,但也有可能是克萊恩預料到祂直接起身離去的情況而拿捏了尺度。

“玉米我有加鹽煮,所以不是鳥飼料。”克萊恩一本正經地說,他叉起一片蘋果,沾上砂糖之後放入口中。阿蒙狐疑地盯着克萊恩的餐點,欲言又止,對方的食物和自己的一樣樸素,令阿蒙失去了偷竊的欲望。

“這份早餐難道不會有辱你的廚藝嗎?我感覺不到烹煮食物的熱情……”阿蒙拐彎抹角地嫌棄,祂剝開面包确認裏頭沒有夾着碎石或縫衣針之類的驚喜,還好克萊恩并沒有那麽惡劣的興趣。

“我減肥,因為我的靈之蟲太胖了。”克萊恩臉不紅氣不喘地說,盡管他昨天還吃下兩盤焦糖布丁和一盒草莓蛋糕,這些易于拆穿的謊言明顯是用于挑釁而非掩飾。

“我想吃炒蛋。”阿蒙放棄了拐彎抹角,朝着克萊恩笑臉吟吟地說。

“我相信‘詭秘之主’可以輕易地在自己的神國滿足自己的願望。”克萊恩也對着阿蒙禮貌性地露齒微笑。

“我想要吃半熟的那種炒蛋,胡椒和鹽少一點。”阿蒙自顧自地點餐,在皺起眉頭的克萊恩一臉不耐地開口反駁之前,及時打斷了對方:“你是想和我談預知夢的事情吧?”

克萊恩“喀”一聲放下舀滿玉米的湯匙,推開椅子站起身來,順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廚房圍裙甩在肩上,像是要赴約決鬥的冒險家一樣氣勢洶洶地離開餐桌。

阿蒙撥着手指,在座位上悠閑地翹着腳等待,勾起了嘴角,廚房裏鍋鏟相擊的清脆聲音讓阿蒙有種勝利的感覺。

黃油濃郁香氣包裹的雞蛋香味很快地飄了出來,克萊恩冷着一張臉端出炒蛋,将瓷盤扔在阿蒙面前的桌上。

小火緩慢炒熟的蛋液呈現半凝固的狀态,足夠的油脂讓炒蛋色澤金黃,濕軟滑嫩,灑上黑胡椒粉和磨碎的羅勒葉,翠綠的葉片襯得炒蛋更顯可口。

阿蒙以叉子勾起一塊炒蛋,蛋皮的皺折像是上等的絲綢泛着柔滑的光澤,帶着蛋香的油脂誘人地滴落,阿蒙像是欣賞般緩緩卷動叉子,将炒蛋咽入口中。

黑胡椒的些許辛辣和羅勒的香氣适度地調和了油膩感,搭配适量的海鹽,簡單卻美味。

“……正如先前所說的,你所在意的事情不是你能夠幹涉和改變的事情,就算再怎麽焦急,你也無能為力。”阿蒙斯文地叉起炒蛋食用,叉子刮過瓷盤時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微弱的尖喊般刺耳。克萊恩皺起眉頭,把将要塞到嘴裏的面包給放了下來。“當你知曉得越多,越是深入思考,就無法避免地喚醒你對非凡能力的渴望,以及對如今身處狀況的不滿……對你我而言,這項變化顯然不是好事。”

阿蒙語氣誠懇,嘴角勾起的笑容溫和而友善,如果克萊恩不知道阿蒙是監禁他的主謀,或許會認為欺詐師是他的友人,而阿蒙的這番話語是設身處地為他着想。

“我所追求的不是個人的力量,而是能夠幫助他人的援手,并且你顯然誤會了導致我不滿的原因。”克萊恩嚴肅地說,澄澈如鏡的褐眸裏燃燒着冰冷的火焰。克萊恩當然不覺得阿蒙會只因短暫的相處就産生信任,對方如果那麽容易敞開心扉,也不會維持這副冥頑不靈的樣子,而克萊恩也早該在宣示忠誠後恢複序列一的能力。他所憤怒的是阿蒙比起眼前即将雪崩的世界,更在乎是否順利支配自己的眷者。“你覺得我能對一切警告和危險視而不見,直到最後都沉溺于虛假的安樂?”

“我不可能解開你的封印。”阿蒙吃完炒蛋,放下餐叉,優雅地以餐巾抹去嘴唇上的油脂。祂很滿意這份餐點,但并不是美味的原因,而是因為克萊恩确實地遵照祂的指示烹調食材,對阿蒙展示了他的服從。“這件事情我更傾向尋求我父親的幫助,你什麽也不用擔心,只要安份地待在源堡就可以了。”

阿蒙擡眸望向克萊恩冰冷的表情,只是笑着捏了捏眼鏡。以祂對克萊恩的了解,祂知道克萊恩不會認同祂此時的選擇,阿蒙并不期待對方的理解,祂所獨有的事物太多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沒有人會知道祂千年來如何徘徊于父親的遺跡,也沒有人知道祂如何看待那片金燦爛漫的海水。腐朽的廢墟是斑駁的墓碑,牆上幹涸的血印書寫着不可變革的教訓。

埋葬于歷史中,諱莫如深的争鬥造就了阿蒙。祂漫步追尋那些殘酷的結果,祂學習勝者的姿态掠奪敗者的血肉,祂在長久的生命中反複碾碎蝼蟻的屍骸,驗證這些道理恒久不變。

--然而克萊恩的出現,為祂展示了另一種選擇和可能性。

“我期望能夠幫助你,但對你而言……這是種逾越嗎?”克萊恩緊皺眉頭,失去虛僞能力的臉龐繃緊了線條。他眼中的火焰不知何時熄滅了,留下的是某種堅固而難以熔化、閃爍微光的寶石,它們彷佛是天際的星點,萬年不曾變更色彩。

阿蒙像是被那份光彩刺痛了一般,緩緩阖上雙眼。

“……那倒不至于。但若是你因此而遭到‘舊日’的力量污染或者導致殒落,破壞了未來的長遠安排,招致不必要的災厄,想必也不是你我所樂見的結果。”阿蒙平靜地說,祂明白該從什麽角度說服克萊恩。這段時間的相處并非毫無進展,他們更加地了解對方的弱點。

克萊恩在乎的人太多了。

他的懷裏抱着過多珍貴的事物,因此容易受到牽制,也不易邁步前行,并且這種人經常會因為三言兩語就變得軟弱而怯懦。

克萊恩緩緩吐了一口氣,向後靠着椅背,如阿蒙所料地消去了方才尖銳的氣勢。他的手指習慣性地揉着前額,目光飄向了其他方向,似是有了新的想法。

“……那麽具體來說,你期望我如何給予你幫助?”克萊恩邊說邊拾起叉子,繼續把餐盤上的食物吃完,順帶将阿蒙未吃完的那份早餐挪到面前。雖然他今天所做的早餐确實是用來嘲諷阿蒙,稱不上美味,但他是不浪費食物的那一類人。

“正如我們一開始的‘約定’,你只要成為我的錨點,穩固我的精神,即是對我的協助。”阿蒙笑臉吟吟地說,祂單手撐着腦袋,似乎是在欣賞克萊恩吃東西的模樣。

“眷者和錨點對你來說不是毫無意義?”克萊恩冷哼,他撕開柔軟的白面包,将棉絮般的內裏放入口中,餐盤內的食物迅速地被他清掃一空。

“神靈需要正常的錨點,這可是你說的。”阿蒙并不介意克萊恩的冒犯,彎起嘴角。在源堡翻湧飄蕩的灰霧之中,如今的克萊恩所不能看見的深處,深紅星辰的行列早已升起新的成員,散發着柔和的光輝。那星辰是唯一并非繼承自前任“愚者”的信徒,是只屬于阿蒙的眷者。“你不是侍奉‘詭秘’的天使嗎?令沉睡的我能夠安眠,守護我的寝床,正是你的職責。”

“……‘職責’嗎?”克萊恩喃喃自語,輕笑一聲。他似乎終于想通了什麽,總算是露出平時松懈而柔和的表情,站起身來。“難得你說了句符合身份的正經話。”

“我倒覺得我的發言一向符合我的身份。”阿蒙聳肩,看着克萊恩收拾桌上的狼藉,并沒有出手幫忙。雖然祂想過要不要動念讓這些髒污的餐具直接消失,但想到以克萊恩那自找麻煩的性格,可能會對祂唠叨“洗盤子也是體驗人性的一環”之類的話語,因而打消了念頭。

随着克萊恩端着餐盤回到廚房,流水清洗餐具的聲音響起。瓷盤清脆地相擊,演奏出純樸的音樂,主題大概是世俗的生活感。盡管阿蒙可以獨自待在寂靜無人的虛空中,在使人發狂的沉默中數着秒針的彈響,但是祂并不覺得伴随克萊恩的細碎聲響是煩心的噪音。

這些聲音或氣味标記了克萊恩的位置,明确地提醒着源堡內待着除祂以外的另一位存在,使祂知曉克萊恩仍然困于祂所制造的牢籠中--

祂對此感到安心。

阿蒙瞇細了黑眸,擡手按着單片眼鏡的鏡框,鏡片反射的光芒冰冷像是山巅未曾融化的積雪。

他們果然無法改變對方。盡管和平共存,他們依舊只能走在屬于自己的道路上,維持自己的想法,朝着自己理想的終點前進,但是這樣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們曾經互相厮殺至終結,而祂奪取了對方最後的呼吸,祂可能就此将他拆吃入腹,将他的存在徹底地抹消于歷史中,這個結局只是一念之差。

雖然偏離了最初的目的,但祂仍是很高興能把握和克萊恩相處的機會,和他進行無意義但有趣的對話,交流思想,聽他訴說祂不理解也不憧憬的另一種人生觀……

克萊恩的腳步聲由遠至近響起,打斷了阿蒙的思緒,花草優雅的芳香飄散在空氣之中,抹去了早餐殘留的油膩氣味。

阿蒙轉頭,看見克萊恩手持放着白瓷茶具的托盤走近餐桌,将茶杯放置于祂的面前,祂才想起方才的早餐似乎沒有佐以任何飲品。對于挑剔飲食的克萊恩來說,一頓不完美的早餐想必是難以忍受的事情。

“薰衣草、香蜂葉、洋甘菊、玫瑰花瓣、檸檬草……”克萊恩放下托盤,提起圓腹的茶壺,像是侍者般将琥珀色澤的茶水斟入阿蒙的茶盞之中。随着熱氣蒸騰而上,芬芳的茶香撲鼻而來,以熏衣草和檸檬草的清香為主調。“這些花草都有安定心神和緩和壓力的作用,是我從前精神不穩時‘正義’小姐好心告知的花草茶配方,可以讓你一夜好眠。”

“這算是某種抗辯?”阿蒙彎起嘴角,端起茶杯。他們彼此都清楚阿蒙本體的“沉眠”并非普通地入眠而已,若是一杯茶水便能解決來自那位“詭秘之主”的侵蝕,祂也不必為此憂懼。

“怎麽會呢?我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克萊恩面帶笑容,似乎心情很好。他在阿蒙的對面入座,也為自己倒了一杯花草茶。“無論你要我像哄小孩一樣拍你的背,還是要我唱安眠曲,或者給你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我都會盡力達成。畢竟身為眷者,聽從神靈的谕令理所當然。”

“……不,一千零一夜就不必了。”阿蒙并不在意對方的嘲諷,祂低頭啜了一口甘甜的茶液。清雅柔和的茶香像是手掌輕柔的撫觸,怡人的芳香确實緩和了紊亂的心神。阿蒙對上克萊恩疑惑的視線,斯文地笑了笑,祂想起了最初複活克萊恩時,他們之間半開玩笑的對話。“我可不想成為暴虐而愚昧的君王。”

“1353年1月9日,我認為我的選擇沒有錯誤。”

“既然不能令他屈服于我的想法,那麽期望他的忠誠便是必然的結果。”

“絕對的忠誠建立在徹底的控制和支配之下,力量的渴求是背叛的溫床,因此我必須确保他的無力和弱小。”

“……”

“……他什麽也不用做,只要如他所宣示的內容一樣,留在源堡,伴随我的身側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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