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Summary:愚者之夢。
阿蒙行走于無數夢境之中,宛如身陷夢境的迷宮。
關于源堡的夢境随着情節的扭曲而徹底粉碎,但迎接阿蒙的并非現實世界,而是一個又一個虛無的夢境,阻撓着阿蒙的蘇醒。
這些接續的夢境混雜着阿蒙的記憶,往往沒有邏輯和意義,只是用來混淆阿蒙對于自我和清醒的認知。
祂像是走進了歷史迷霧之中,徘徊于早已消逝的往昔時光,阿蒙恍如早已消逝的幽靈,但祂清楚消逝的是這些虛幻的影像。
推動機械的蒸氣機在人們面前揭開布幕,戴着鴨舌帽的祂曾作為記者記下了當時的情景;穿着不對稱衣裙的舞者們踏進宏偉的舞池,祂曾在貴族專屬的觀賞臺入座,禮貌地給予掌聲;衣着樸素的虔誠信徒們在帷幕內匍匐跪拜,祂曾立于神殿梁柱的陰影中,遠遠地看着人們在巨大高聳的十字架前獻上鮮豔的花朵與名貴的香藥。
祂看見了無數懷念的面孔,看見了已成廢墟的都市的輝煌時期,看見了神靈或帝王們掀起的戰争和遍野屍骸,看見了曾經存于大地的諸神國度,看見了祂降生之時從天空劈開的光芒。
非凡者都擁有優秀的記憶力,三千年的時光壓縮于阿蒙的腦中,祂其實沒有忘記任何事情。這些景象根據祂的記憶構築而成,逼真得宛如身歷其境。
阿蒙很慶幸祂還保有着足夠的理智,不至于被那些幻影迷惑,盡管祂不清楚目前的狀态能夠維持多久。
祂捏了捏單片眼鏡,手提油燈,悠然混入虛假的人群之中。無論夢境的時代如何變換,阿蒙始終沒有改變,祂仍是身穿古典魔術師衣袍,頭戴尖頂軟帽,獨自走過幾千幾萬個日夜,孑然一身。
現實中的祂正是如此經歷生命,祂一向處在疏離而旁觀的位置上,看着一切時間轉換為隐秘的歷史。這是祂生存于世的方式,祂從未改變自己,祂彷佛曾經生活在此處,在這裏度過了無數歲月,甚至是自始即誕生于此處--
……不,不對,這裏是夢境,不是現實。
阿蒙忽然回過神,祂握緊了手中溫暖依舊的油燈,重新整理自身的狀态。
祂身在夢境中,為了與那一位“詭秘之主”争奪自我的主導權而陷入沉眠,尚未能夠清醒。畢竟現實中的祂可沒有提着油燈到處跑的癖好,而且在千年的時光中也從來沒有任何存在能夠以自身的意志留在祂的身邊。
--直到克萊恩的出現、直到這盞油燈亮起。
阿蒙彎起嘴角,穩固認知後令祂的心情放松不少。若是稍有差池,将夢境錯認為現實世界,祂也許會因此而永遠沉眠,甚至是陷入錯亂的瘋狂。
送信的黑鳥們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阿蒙知道自己即将喪失與現實世界的聯系,敗亡近在眼前,無論祂如何努力維持理智,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的掙紮,徒勞無功。面對不熟悉的夢境世界,阿蒙無從給予敵人反擊,束手無策的狀态不但令人氣餒,也摧折着祂身為神子的自信與尊嚴。
不過情況也并非只有絕望。
至少蘊含克萊恩意志的油燈沒有任何變化,彷佛是一個奇跡。無論夢境如何變化,油燈始終維持着柔和的光源,陪伴着祂,照亮籠罩周身的灰霧,幫助阿蒙找回自身的定位。
喀吱喀吱。細微的碎裂聲自地面接連響起。
阿蒙腳下第三紀風格的鋪石地板有如玻璃般綻開蛛網般的縫隙,随着祂的精神回穩,确知眼前一切全屬虛幻,夢境再度破碎。
第三紀的神殿場景彷佛碎裂的鏡子般片片掉落黑暗的虛空,阿蒙在腳底的立足點粉碎後,也跟着碎片墜落幽深之處。
油燈的火光随着阿蒙失重下墜,在黑暗中劃下一道筆直而明亮的軌跡。
油燈并未随着異變而動搖,火焰穩定地燃燒着,散落阿蒙周身的碎片反射着暖黃的燈光,宛如閃爍的星點。
墜落的阿蒙按着險些飛離的尖頂軟帽,耳邊呼嘯着風聲,祂看見虛空的盡頭是黑暗的海洋,夢境的碎片瓣瓣掉落于黑色的海水中,漂浮擺蕩,緩緩沉沒。
雖然阿蒙不知道落進這片詭異的海水內會如何,但祂清楚不會是什麽好事。祂的身形一旋,變化成銜着油燈的白鴉,振擊着潔白的翅膀止住落勢,停留于半空觀察情況。
黑暗的海面彷佛煮沸般開始震蕩,掀起滔天巨浪,浮沫飛濺。白鴉翻轉纖細的身軀,險險避開海浪的侵襲,飄搖的燈火在黑暗中越發明亮。
攻擊行為更加明顯,這是對方意識進一步複蘇的證明?阿蒙暗忖,祂靈活地穿梭在浪尖,接連避開幾陣海浪的拍擊,燈光照耀之下,潔白的羽毛宛如雪片般散落。
随着攻擊失敗,翻湧的海水逐漸轉變型态,旋轉扭曲。漆黑的海面浮出密密麻麻的透明蠕蟲,海浪化為一條一條閃爍神秘花紋的觸手,像是傳聞中的海怪般向空中伸展蘇醒的肢體,織成細密的網羅向飛往高處的白鴉籠罩而下。
油燈猛然爆裂一團火光,觸手交織的細網分解為無數蠕蟲墜落海洋,但很快地又像繩索般再度聚合為觸手,朝沖出觸手包圍的白鴉襲來。
白鴉的爪尖在被觸手捕捉的前一刻宛如幻影般消失,阿蒙利用“嫁接”出現于另一片海域,但是祂剛現身就感到“靈體之線”遭到牽引的遲滞感。在祂眼前是如盛開的花朵般舒展的觸手之海,阿蒙立刻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
燈火幾度閃爍,觸手群的動作一滞,四周傳來鏡面破碎般的脆響。阿蒙及時竊回自身的“靈體之線”,正要飛離觸手的包圍時,祂的腳爪不幸地被一條觸手纏上。
瞬間,屬于那一位“詭秘之主”的瘋狂呓語沖擊阿蒙的意識。身為相同位格的存在,阿蒙雖不至于因此而精神崩潰或失去自我,但已足夠造成致命的破綻。
全身僵直的白烏鴉被觸手迅速地拖往海中,阿蒙墨黑的眼睛只能看見搖晃的油燈裏不變的火焰,天頂的黑暗龜裂數道明顯的裂縫,宛如夢境破碎之時。阿蒙墜落于黑暗而冰冷的海面,刺骨的水流吞噬着祂,祂感到自己的一切知覺逐漸遠去,似乎從骨髓到靈魂都将被徹底取代。
在白鴉滅頂之時,玻璃粉碎般的清脆巨響接連響起,大片的黑暗剝落,沉于海水之中,整個夢境像是失去支柱的房屋般坍塌了。
油燈迸發如陽光般刺眼的光芒,将沉入海水的白鴉籠罩其中。強烈的白光灼燒着阿蒙的視野,意識朦胧之間,祂聽見了熟悉的呼喚聲--
阿蒙回過神,發現自己重新恢複人形,站立于人行道的一角,一身漆黑的古典魔術師長袍,手中提着油燈。
響亮而惱人的喇叭長鳴吸引了祂的注意力,祂看見馬路上呼嘯而過箱型的四輪車,看起來像是改良後的蒸汽動力車,漆着鮮豔的色彩,造型是優雅的流線型,速度飛快。
街上走動的行人穿着阿蒙從未見過的奇裝異服,發光的招牌書寫着古怪的方形文字,鋼鐵和玻璃構築成的超高層建築直達天頂,晶亮的玻璃反射着湛藍的天空,讓阿蒙想起父親曾低語的巴別塔(注1)。
這不是祂的記憶。
“還真有趣。”阿蒙托高油燈,玻璃燈罩內的火光變為小小一撮,像是一吹即滅的燭火般微弱。“這是舊日的都市嗎?克萊恩。”
黑發的人們手裏拿着發光的扁盒,行色匆匆,街邊燒烤肉串的小販用阿蒙無法理解的語言吆喝,烤得焦香的肉串灑上獨特的香料,令人忍不住駐足停留。阿蒙好奇地環顧四周,關于這個時代祂也所知甚少,有幸能夠參觀可謂是種奇遇。
阿蒙随興地朝着人群移動的方向邁開悠閑的步伐,祂敲了敲水晶制成的單片眼鏡,衣服換上了黑色薄外套和牛仔褲,看起來打扮得和這時代的年輕人無二。
“對你而言,這裏是你所心系的故鄉,也是歷史迷霧中古老的隐秘,是你心目中最為安全的場所。”阿蒙手上出現了幾支烤串,附近的男人因為紙袋裏的羊肉串瞬間消失而逼真地爆出一聲粗口。“或許因此,在你期望守護我,并且出手對夢境進行幹涉時,你的想法不但破壞了那位‘詭秘之主’設下陷阱的夢境,也使接續的夢境呈現你所主導的樣貌。”
阿蒙提着油燈,邊說邊吃,因為烤羊肉串的鹹度而皺起眉頭。祂手裏的烤串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杯手搖茶,澄黃的茶液中漂浮着乳白色的椰果,阿蒙晃了晃茶飲,含着吸管吸了一口,沁涼香甜的蜜茶頓時充滿口中。
阿蒙很清楚,這個仰賴“克萊恩”的力量形成的夢境大概維持不了多久,祂得趁這段短暫的休息時間盡量恢複自身狀态。
油燈的火苗微弱地舞動,似是欲言又止,阿蒙輕聲笑了。
“不用掩飾了,我可沒有愚蠢到連幫助自己的人是誰都不清楚。”阿蒙沿着人行道層層疊疊的樹蔭走向了綠意盎然的公園,明亮的陽光穿透樹葉,在水泥地面投下明晃晃的光點。幾名老人在石椅上下着未知的棋類游戲,孩童們嘻笑着踢着皮球玩耍,落下清脆的笑語。“不過直到你剛才的行動和這個夢境出現,我的假設才算是有了确切的根據……嗯?不,我當然不是故意落于劣勢,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細小的火苗表達不滿般激烈搖晃,似乎誤以為阿蒙刻意涉險試探,祂咬着吸管平靜地解釋。
“對方可是那位‘詭秘之主’,祂随時都想着要吞噬我的意識,我怎麽可能不全力以赴?盡管祂就像那些古神一樣,只知道以本能行動…………等等。”阿蒙腳步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麽而危險地瞇起眼睛。祂突然舉高了手中的油燈,像是提著作壞事的貓咪的後頸。阿蒙揚起嘴角,露出了看似愉快的笑容,語氣異常溫柔:“難不成……我的‘偷盜者’途徑能力受到限制……其實是你下手的?”
油燈的火苗像是要熄滅般,在燈芯縮成小小一團,瑟瑟發抖,彷佛人類心虛的表現。這副委屈的模樣讓阿蒙的不滿煙消雲散,不過祂表面上仍然維持着冰冷的表情,畢竟祂在這件事情上的确是受害者,完全有理由向對方發怒,當然也可以繼續驚吓對方。
“我之前就覺得這項限制過于精準了,似乎是有意識地針對我本身,不太像是那位‘詭秘之主’的行動。那一位因為尚未複蘇,祂的感知較為模糊和宏觀,若要在夢中禁锢我的力量,祂應該會直接封鎖我的一切非凡能力,使我成為一個普通人類,而不是有所篩選地限制。”阿蒙随意地找了一張零落枯葉的涼椅上坐下,将油燈放置懷中,喝着清甜的手搖飲。“你還真是多此一舉,我不需要這項限制也清楚不能仰賴單一途徑能力的道理。”
燈火瑩瑩閃爍,似是在溫柔地絮語不變的道理,這是克萊恩特有的頑固。
“……确實,即使完全不用‘偷盜者’的非凡能力,我也能達成許多事情,甚至可以抵禦那一位‘詭秘之主’。”阿蒙咬着吸管,看向陽光中奔跑而過的幼童。身為天生的神話生物,祂的非凡能力與生俱來,在如呼吸般使用這些能力的同時,祂也自然而然地唾棄人類限制竊盜和欺詐的律法,嘲笑人類的道德規範。“這并不代表自此我就擁有正直的性格,但的确提供了我另一種思考方式。”
如果祂不是自帶‘唯一性’出生的神子,祂也就不會是祂,阿蒙一向很清楚祂自己的獨一無二,所以祂從來不去思考凡人白日夢中的“另一種人生”。阿蒙仍然覺得能力應該恣意使用,祂不會刻意自讨苦吃,也依然不能理解選擇自我限制的緣由,但至少祂學會了不再嘲笑這種人的愚蠢。
涼風吹拂,搖動樹影,掀飛阿蒙的衣擺和浏海。祂翹着腳,看着已然消逝的時代、從遠古遺留的夢幻泡影,手裏撫着溫暖的油燈。祂們靜默相伴,陽光的碎片掉落在阿蒙漆黑的發絲,時光彷佛就此停駐為永恒--
當然,這不過是種錯覺,祂們彼此都清楚這一點。
天空逐漸變得陰暗混沌,詭谲的紫雲翻湧覆蓋,透明的蠕蟲與觸手在雲層裏鑽進鑽出。人們的行動逐漸僵硬生澀,無數靈體之線紮向天頂,化為了懸吊的傀儡,宛如是科技文明曾面臨的終末時刻、古神的複蘇之時。
阿蒙手中的油燈微弱的火光明滅閃爍,似是苦苦支撐。阿蒙清楚,以克萊恩的性格而言,他大概會堅持到最後一刻,即使聯系此處的力量已經在構築這個夢境時消耗大半,他也不會輕易松手,直到徹底地用盡留存的力量。
沒有辦法,他就是這樣的人。
阿蒙愉悅地彎起嘴角,修長靈活的指頭旋開油燈的金屬卡榫。祂推開熏得灰黑的玻璃燈罩,讓脆弱的火苗顯露于外,宛如在祂手心中燃燒。
阿蒙的指尖輕點火焰的尖端,如料想中一樣沒有灼燒的疼痛,代表意志的火光只餘溫暖的觸感,倒是已經相當微弱的燈火抗議般抖了抖。
游離生死的靈魂、難以實現的心願、排斥于正史的矛盾、從未來剝落的碎片。夢境是混雜現實、過去與未來,力量交織的混沌領域。
“精神烙印若要強得能夠透過‘唯一性’影響其他存在的夢境,必然是和‘唯一性’相處得足夠長久,對嗎?”阿蒙對着燈火輕聲訴說,身為序列之上的存在,掌握時空權柄的命運道标,祂所聲稱的話語即為預言,祂的雙眼選擇的景象即為未來的方向。“跨越生死與末日,你所身在的遠方,我們能夠一起到達吧?”
明亮的火焰微弱卻始終暖和,像是那人堅定而溫和的性格,是這段時間照耀祂的路途、伴祂前行的溫暖。
“為你的指引和幫助致上謝意。”阿蒙緩緩低下頭,宛如親吻般輕柔地吹熄了燈火。“安心地離開吧,未來的‘詭秘’。”
夢境正式破碎,世界拉下了帷幕。
注1:巴別塔(英語:Babel Tower),巴別塔是《聖經·舊約·創世記》第11章 故事中人們建造的塔。根據篇章記載,當時人類聯合起來興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為了阻止人類的計劃,上帝讓人類說不同的語言,使人類相互之間不能溝通,計劃因此失敗,人類自此各散東西。
注2:這篇故事為單一世界線,未來的詭秘克經由‘唯一性’出手協助詭秘蒙為必然的事件。先前源堡克接受到的預知夢是來自詭秘克的警告。夢中世界一直是天尊對上詭秘蒙和詭秘克的合作。
注3:設定上詭秘克身在末日之後非常遙遠的未來,就跟第1篇中阿蒙所述留存小克意識的理由一樣,在詭秘蒙因為某些事件(沒有細想)殒落後而繼任,至于那時阿蒙的狀态是降格天使或者徹底殒落就是……自由想象!
【網友評論
廿謹:感覺如果小烏鴉真的萌芽出人性的話,很久很久的未來,他可能想嘗試着使用小克的視角去觀察這個世界:這也是一種有趣的嘗試不是嗎?況且末日之後的世界更需要一個溫和的神明,于是阿蒙繼續行于地上,而人性的一部分其實來源于自身的“局限”,(個人見解)于是阿蒙就把詭秘的位置讓給小克了(),就從好奇的觀望到好奇的嘗試(自覺的讀者自己腦補未來(?))】
Satellite_蘇:是未來的詭秘克…很巧妙的設計!還讓蒙看了舊日都市,真好……那我默認詭秘蒙隕落後還能變成天使了!從囚禁老婆變成被老婆囚禁(?)(雖然克沒有這種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