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希望永遠存續在明天

第26章 “希望永遠存續在明天。”

柳若松靠在一塊大石頭上,身邊的火堆發出辟啵的響聲,暖黃色的光驅散了周圍一圈的黑暗,帶來了一點溫暖味道。

邵秋和姚途在車裏睡覺休息,負責巡邏的賀楓賀棠兄妹倆還在附近巡視沒有回來,臨時營地裏只有柳若松自己還醒着,靠着石頭一邊喝水一邊守夜。

說來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半夜的人都愛胡思亂想,柳若松撥弄了一下火光,總覺得感受到了一種沒來由的孤獨。

平日裏他雖然也在荒野山地裏跑,時常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人,但那時候的心态卻和現在不同。無論他往再偏僻的地方跑,柳若松心裏總有一條線,潛意識裏明白只要回到這條線裏面,就能回到安全繁華的人群中。

可現在這條線消失了,原本那種理所應當的安全感被打碎,仿佛整個世界的認知都要推翻重來,柳若松放松身體,仰在石頭上沉沉地嘆了口氣,忽然有種整個世界只剩下面前這幾個人的錯覺。

手裏的紙杯由熱轉涼,柳若松下意識往副駕駛的方向看了一眼,随身電腦屏幕上的定位閃爍着,右上角的坐标更新信息靜靜地躺在那裏,挂着最新一條消息。

傅延的坐标已經原地不動一個多小時了,看起來也是在休整。

柳若松盯着那枚閃爍的坐标看了一會兒,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傅哥這時候會想什麽呢,柳若松想。

一千多公裏之外,傅延正抱臂靠坐在一根粗壯的樹杈上,仰頭看着天。

他所在的地方天氣不錯,白天萬裏無雲,晚上有明顯的星空。地面上的城市陷入癱瘓,電力系統也有一部分罷了工,少了滿城的光污染,天上的夜色顯得比以前明亮許多。

傅延曲起一條腿,背靠着粗壯的樹幹,盯着正前方的北鬥七星,心說今天的星星還挺亮的。

他不是個會閑來無事欣賞星月漫天的人,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評價,也是因為想起柳若松的緣故。

從小到大,柳若松就是個“不務正業”的人,大人給他指好的明路他從來不肯走,總是願意去忙活一些“沒什麽用”的東西。

柳若松喜歡花喜歡草,喜歡山也喜歡水,喜歡荒漠山林,還有無人區的動物和野獸。傅延為數不多的休假裏,有一半是柳若松陪着他在家休息,還有一半,就是他陪着柳若松在附近周邊到處跑,美其名曰“發現生活中的美”。

柳若松好像天生有種奇妙的能力,他能把生活中所有習以為常的東西都變成獨一無二的景色,從日出到日落,從晨昏到夕陽,哪怕是萬年不變的日月星鬥,他也總能看出不一樣的新鮮來。

“觀察它們,欣賞它們——這是不用付出任何成本就能收獲的幸福感。”很久之前,有一次柳若松對他說:“随取随用,性價比高,還能減壓,安靜又私密,何樂而不為?”

柳若松說這句話時,他們倆本來約好要去山上看星星,可惜後來傅延臨時有任務,于是不得不被迫爽約。

可惜上輩子他沒有跟柳若松去往S市,所以一直到他死前,他都沒能再陪柳若松看一次星星。

……等這件事兒完了,得補給他一次,傅延想。

夜晚濕潤的水汽落在他肩頭,傅延調整了一下坐姿,放松了僵直的腰背,正打算合眼休息一會兒,就聽見樹下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側頭往下一看,發現是方思寧從車上下來了。

“什麽事。”傅延問。

方思寧擡起頭來看向他,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你不下來休息?我可以跟你換着守夜。”

“不用。”傅延說:“你自己在車上休息吧,如果有什麽情況,直接叫我。”

“其實我不在乎,你要不一起上車?”方思寧說:“露天睡一宿可能不太好。”

“不用了。”傅延幹脆地拒絕了:“我在乎。”

傅延說着從兜裏翻了翻,不知從哪掏出一袋餅幹淩空丢給方思寧,自己只留了塊巧克力能量棒,還只掰了一半,丢進嘴裏吞了。

方思寧手忙腳亂地接過他丢來的餅幹,想了想,沒再勸他,而是轉身回了車上。

他關上後車門,又捧着手裏的物資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從窗戶裏看了一眼外面的傅延。

對方身上的沖鋒衣外套早在下午就換成了特警作訓服——下午時,傅延繞路去了一趟警局,他不知道從哪學來的能耐,砸碎了人家玻璃,然後連着撬開了兩扇鐵門,從人家的器械室裏搜羅了三套衣服,還有一把等待入檔的備用槍。

同行這一整天下來,饒是方思寧依然對傅延持保留态度,在某種程度上,也實在不得不敬佩他。

現下外面正值初夏,氣溫越往南越顯熱,傅延全身上下裹着厚實的黑色春秋作訓服,踩着一雙軍靴,方思寧看着都替他悶得慌。

不進城市的時候,方思寧偶爾還會脫下衣服喘口氣,可傅延就像是不知冷熱的機器一樣,永遠腰背筆直,穿戴整齊,于無人處還是一副無懈可擊的模樣,從來沒有儀态垮掉的時候。

方思寧暗地裏腹诽,一個人能自律成這樣,那顯然是個狠人。

他自己琢磨着,然後在心裏暗暗給傅延劃了個分組,把他劃到了“盡可能少打交道”的那群人裏。

方思寧慢吞吞地吃了三片餅幹,又抿了兩口水,就放下了手裏的東西。

現在物資不好找,街上的大部分小超市都是已經被掃蕩過的,而那些物資充足的大超市裏喪屍又多,憑他一個人,怎麽也不可能從裏面安全地走個來回。偏偏傅延這個人更在乎那份核心文件,手裏的物資只要維持在“餓不死”的程度上就不會浪費體力去搶奪新的,以至于方思寧不得不自己節省一點。

他吃完自己的“晚飯”,沒再去顧忌傅延,而是自己将外套一裹,蜷着身子歪在後座上,睡着了。

方思寧迷迷糊糊地眯了一會兒,半夢半醒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耳邊嗡嗡直響,像是有什麽人一直在說話。

他前一天擔驚受怕,又身處喪屍堆裏,整個人精神緊繃得要死,現在好容易放松下來,卻沒想到還是睡不成一個好覺,煩躁地原地翻了兩個身,被迫從淺眠狀态中清醒過來。

方思寧心情惡劣,還沒等從後座上爬起來,就聽見近在咫尺的身邊又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他渾身的汗毛猛然一炸,下意識噌地坐起了身體,驚魂未定地往聲音來源看去,這才發現出聲的不是別人,而是傅延一直開着的車載廣播。

原來那人聲不是夢,方思寧愣愣地想。

“……很遺憾,在這場天災面前,我們被迫認識了人類的渺小。”廣播裏的男聲繼續說道:“我們盡可能地救援,撤離,但病毒的蔓延速度遠遠高于我們的反應。災難發生至今,不少家庭失去了親人,也有許多人失去了朋友,諸位都沉浸在悲傷中,我對此也深表痛心。”

廣播裏的男聲哽咽了一瞬,方思寧眨了眨眼,眼神茫然地落在衣擺一塊灰跡上。

“但救援人手稀缺,情況失控之嚴重,使我不得不在此請求大家,打起精神,鼓起勇氣,盡可能設法自救——接下來,我将向社會所有幸存者公開已知的醫療情報,請各位認真牢記,并盡可能轉述給所能接觸到的所有幸存者。”

“首先——”

副駕駛的車門忽然被拉開,方思寧一個激靈,才發現傅延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醒了,此時正站在車邊,沉默地跟他一起聽這通廣播。

“此次不知名病毒的傳染渠道為體液傳染,包括血液交換傳染——病毒不存在任何潛伏期,被感染後就會産生變異,所以請各位幸存者仔細辨認同伴及陌生人。變異完成時間因個體差異有所不同,最晚時效為二十四小時。感染變異者無生命體征和理智,具有強烈攻擊性和傳染性。”

“注意,感染變異不可控也無法逆轉,一旦感染,則需要立刻遠離——重複一遍,一旦感染,要保持理智,立刻遠離。”

廣播裏的男聲疲憊而嘶啞,方思寧不認識,但傅延還是能輕而易舉地聽出來,這是趙近誠本人。

“鼓勵自救并非完全放棄救援,若有民衆需要,則可以盡可能向附近軍區求助。只要有救援條件,各軍區基地無條件接收任何民衆——”

“病毒雖然可怕,但并非完全不可戰勝。”趙近誠說:“我以個人名義在此保證,只要人類一天沒有滅絕,這個世界上就永遠有人在尋找結束災難的辦法。”

“所以,也希望大家不要放棄,希望永遠存續在明天。”

趙近誠沉默了兩秒鐘,語氣沉重地補上了最後一句結束詞。

“這是人類歷史上前無古人的一場大災難,我們被迫離開習慣的安穩生活,要投身進入一場地獄類的屠殺。可饒是如此,我依舊希望,在求生和自救的基礎上,我們能盡可能保留生而為人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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