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想事成

第2章 第 2 章 心想事成

祥雲寺建在雲田東南的山林間,離着許家宅院不遠。

暮春的山裏林寒澗肅、水木明瑟,正是踏春游玩的好去處。

晨間的陽光穿透薄霧照在三架雕花馬車上,車輪平穩地行駛在浮岚暖翠的山路中,微風徐徐吹起卷簾,窺得車內娥眉輕蹙的貌美女郎。

許清妙着一身蔚藍色春衫斜靠在軟枕上,頭頂的少女雙螺髻換成婦人才梳的超雲近香髻,妝飾的彩帶絨花也換成了珠釵和步搖,她拿着銅鏡照了又照,實在瞧着不順眼。

再看了眼本該領口較低的春衫,卻在脖頸處圍了一圈綢帶,只為掩蓋那上面暧昧的紅痕。

白皙的臉上泛着自然的紅暈,她如今這副身體處處透着春情,無不彰顯出倆人房中事和諧融洽。

好羞恥啊!

她一個連男子手背都沒碰過的姑娘家,挂着這麽一身痕跡出了門。

不由記起出門前,她站在院子裏,身姿清雅的許恪出現在院門前,揮了揮手支開婢女小厮,逆着光朝她走來。

陽光打在他的身上,墨藍打底的金線團錦刺繡熠熠生光,寬松的腰間系着鑲嵌了玉石的黑色腰帶,文雅大氣,渾身上下退卻了少年人的單薄,卻又留着少年人的勁腰窄臀。

看見了便教人移不開眼。

這跟她見過的長兄很不一樣,他高中狀元時也不過十八歲的少年郎,分明還是單薄的讀書人模樣,如今卻渾身的風度。

大概察覺到了她直白的目光,許恪不緊不慢地朝她揚唇抿了個笑,這笑像是特意擠出來的,一閃而過,灼灼的眼眸看着她。

“三娘,和離的事我暫時沒法答應,我們往後再說。稍後你要去祥雲寺我也沒法陪同,你一個人能行嗎”

許恪低着頭耐心地跟她說話,臉上平和如常,身體卻刻意站得離她有三尺遠,比兄妹關系還疏遠。

許清妙很想解釋,她脫口而出的和離其實并沒經過謹慎考慮,不是非要他立馬給個答複。

但她對着他認真的眼睛說不出口,只能半低着頭輕輕嗯了一聲。

長兄從小便有神童之名,卻不驕不躁,勤學苦讀,連中三元。這般出彩的成就他依舊恭謙有禮,耐心教導弟妹。

他是他們所有人的榜樣。

讀書的兄弟渴望成為長兄這樣的博學之士,及笄的姐妹希望嫁給如長兄般光風霁月的謙謙君子。

大概是她低着頭恍惚太久,長兄的聲音再次響起:“實在不知如何應對便少說話,祖母和我娘總歸不會太為難你。”

許清妙收斂了心神,依舊低着頭嗯了一聲。

她低頭登上馬車,眼睛餘光裏瞧見長兄伸出又收回的手,她不敢回頭看自己敬佩的兄長,只能躲在馬車裏聽着他在外面交代鵲枝仔細照看,如從前一般。

減速行駛的馬車緩緩停在了一座清幽的院門前,門上牌匾刻着“祥雲寺”三個莊嚴質樸的大字。

清晨的寺院裏已經香火旺盛,往來香客絡繹不絕。

許清妙搭着鵲枝的手下了馬車,扭頭便見另一架馬車上,娴淑溫柔的大伯娘王氏正扶着滿頭銀發的老太太下來。

“少夫人,您快過去吧。”

鵲枝在耳旁提醒她,許清妙按下心底忐忑,步履艱難地往老太太那走去。

實在是老太太的規矩繁多,她平常輕易不敢往前湊。

許家長輩對她們姐妹的教導向來嚴厲,不僅請了女先生教女德女容,老太太還經常将她們喊到一處考較。

她每次都應對得提心吊膽。

“祖母,大伯娘。”

許清妙如往常般行禮叫人,身子剛半蹲下去便曉得自己出岔子了。

如今這兒媳的身份如何還叫得大伯娘。

“怎又犯糊塗了,該叫娘時候不叫,不該你叫時候圍着叫。”

果然,老太太責備的聲音立馬響起。

話落,許清妙便聽王氏笑道:“想當年,這丫頭剛被送回來養時,就愛粘着我,逗一逗她就甜甜地圍着我叫娘,嘴可甜了。”

許清妙微紅着臉站在一旁,滿是尴尬,這聲娘她如今是實在喊不出來。

幼時,父親四處做官,母親帶着她也跟着四處奔走,直到生弟弟時難産沒了,從此她和弟弟便被接回了祖宅,由老太太和王氏教養。

“行了,別站着發愣,今兒有正事,別在這耽擱了。”

老太太嘴硬心也不軟,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搭着大伯母的手邁上臺階。

許清妙連忙跟上,在老太太一旁虛扶着,她謹記着長兄的話,少說話,果然她們也沒再為難她。

她一路上跟随着,她們拜佛她便跟着拜,她們上香她便也恭敬地作揖上香。

直到跪在一座法相莊嚴的觀音像前,她們讓她虔誠跪好其他別管,接着耳邊響起悠揚深遠的誦經聲。

她低頭跪着,餘光裏瞧見有穿着僧袍羅漢鞋的和尚從身前走過,如此反複直至一道高深莫測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佛法無邊,觀音大士親臨,施主的心願必能達成。”

許清妙沒有動作,站在一旁的老太太和王氏虔誠而欣喜地回道:“多謝菩薩保佑,許家誠心祈福定為菩薩塑金身傳佛法。”

接下來的事情,許清妙沒有了參與感,全程皆是老太太在向大和尚問佛經。

等到最後結束,一根紅線串着一尊小巧的玉菩薩戴在了她脖子上。

大和尚光可鑒人的腦袋上閃爍着慈悲的神光:“女施主是有福之人,很快便會心想事成。”

許清妙僵硬着回了禮,跪拜菩薩後出了寺院。

她恍恍惚惚滿腦子都是心想事成這句箴言。

如果今日之前的那個許清妙心裏也期盼早日有孕,那她必然不能很快心想事成。

這不準。

可再一想,自己“昨日”在祠堂外無意間許的那個願望,恐怕真是“心想事成了。”

*

“昨日”的許清妙做夢也想不到,她能離奇地來到三年後,那時候最讓她擔憂的事情是定親成婚。

在大雍朝,女子嫁人猶如二次投胎,一旦所托非人餘生皆是苦楚。

所幸許家有許家的規矩,女郎從十五及笄開始相看,等到十六十七才會正式成婚,這在女子普遍及笄成婚的大雍朝算是晚婚。

許清妙由衷感激祖父的智慧,他老人家為官之餘修道法習醫理,深知女子過早成婚孕育子嗣的兇險。

但再怎麽拖,她也已經及笄,相看人家已成必然。

本來相看得有條不紊,可一通從京裏傳回的喜訊令她的婚事火速敲定。

她的堂兄,許家的嫡長孫許恪,以十八歲少年之姿在集英殿上被聖人欽點為狀元郎,朝野震驚。

古來狀元多壯年,如此少年狀元郎少之又少,擡匾送喜的官差還沒到許家老宅,慕名而來說親事的卻紛沓而至。

長兄的婚事不能草率,祖父發了話,一切等他回家後再商議。

自然那些心裏有譜或者家裏沒有适婚女兒的人家,便将目光投向了正在相看人家的許清妙,許家三房嫡出女郎、狀元郎的堂妹,同樣可以與許家拉近關系。

許清妙的婚事就這般莫名其妙地定下了,對方是四品京官大理寺少卿胡彙中的嫡子,門第家世都相匹配,甚至許清妙還有些高攀,畢竟她的父親還只是個五品給事中。

許家人對這門婚事很滿意,胡家門風清正,胡少卿更是為人剛正不阿、能謀善斷,只那嫡子胡慶堂年齡大了些,今年二十有三。

這般年紀的世家公子幾乎都已知曉人事,他自然有幾個通房丫頭,胡家為了以示誠意并無隐瞞,甚至承諾定下親後将通房丫頭都發賣了。

如此,這門親事可稱得上良緣。

可許清妙得知後,心裏還是不痛快,她不想嫁給一個大自己八歲還有過幾任通房的公子哥。

這樣的想法,她是不敢透露半點,埋在心裏卻愈加煎熬。

許清妙試圖說服自己,詩書傳家的祖父也會默認祖母為兄弟們安排教導人事的通房丫頭,她理應習以為常。

可腦海裏不期然想起長兄許恪,他是唯一一個敢拒絕祖母所賜,将祖母賜給他的通房丫頭退回的。

她猶記得自己去給祖母請安時無意間看到那一幕。

孤雁一般的少年跪在老太太身前:“孫兒一心讀書,不願将精力分散別處,何況這般行事難免有辱正妻,孫兒娶親前不會有任何女子。”

言之灼灼,铿锵有力。

老太太意外地欣然同意。

那也是許清妙第一次見識到溫和有禮的長兄,強勢堅定的一面,更知道原來這世間是有男子願意婚前為正妻守貞的。

往後的歲月裏,許清妙一直偷偷期望能有一位如長兄般堅定守己的夫君來迎娶她。

偶爾,她也會暗暗遺憾,為何她和長兄生在了一家。

少女的奇思異想如詩如畫。

可現實卻是沒有人問過許清妙的意願,她的婚事就選定在了年底,很快兩家會過庚貼下定,而她父親也送了信回來,他拜托了回京祭祖的狀元郎長兄,等探親祭祖結束後,帶着她一起上京。

胡家是京城本地人,而許家在京城也有府宅,她将在京城的許家大宅發嫁,婚期定下,接下來的幾個月她都得待在府裏備嫁。

回了京,恐怕她的婚事再無可回旋之地了。

這一日,狀元郎長兄如期回鄉祭祖,許家宅子裏裏外外歡聲笑語,鞭炮震天。

三牲六畜,香燭祭臺,早已備好。

祖父特意提前寫好了祭文,為這場上感天地下告祖宗的祭祀大禮極盡心力。

不光許家族人齊聚一堂,遠近友鄰也紛紛來賀,連雲東道府臺也驚動了,總之,這場祭祀祖宗的大禮熱鬧盛大。

沒有人會在意許清妙的那點惶恐掙紮。

她整夜難眠,輾轉反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招待來訪的同齡女客。

許清妙上頭的兩位堂姐早已出嫁,如今招待同齡人的任務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有人拐彎抹角向她打探長兄的品行習慣,也有人矜持腼腆地送她手帕繡品,五花八門,幾乎全是沖着狀元郎來的。

她想她們可真有眼光,長兄幾乎不近女色,人品高潔,性情還雖冷清但進退有禮,只不知曉哪家小娘子會入他的眼。

許清妙被一大群小娘子簇擁着,擠在了許家祠堂院子裏,祠堂正屋今日是擠不進去也不讓女眷進去了,裏面全是許家各房長輩。

鞭炮起舞,鑼鼓喧天。

狀元郎脫白挂綠,換上了進士闌袍,頭戴展角幞頭,鬓角簪花,左肩披一幅紅錦帶,踩着四方步在熱烈的祝賀聲中一邊得體回禮一邊大步走過。

儒雅端方,氣度翩翩的狀元郎引得一衆女郎羞紅了臉。

連自家小堂妹許清蓮也感慨:“長兄真是閨中佳婿,無人能比。”

許清妙望着長兄走遠的背影怔怔出神,她默默在心底祈禱:祖宗保佑,願她嫁的人也如長兄般清風峻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