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潔癖也是一種病
第6章 第 6 章 潔癖也是一種病
連綿的春雨下了一整日,灰蒙蒙的天漸漸暗下。
青雲院的內書房裏燃起盞盞油燈,琉璃窗半敞,窗內的人正專心致志看着手中書冊。
燈影綽約,寧靜閑适。
許清妙站在窗外沒有上前驚擾,只靜靜站了會便轉身回了屋。
外間榻上有許恪給她找來打發時間的游記話本,她下午翻看後随手擱在了那,心裏想着事情竟是連話本也看不下去。
屋裏燃着安神的熏香,丫頭婆子都下去了,貼身伺候的鵲枝在角落裏忙着縫她的內衫。
“少夫人,你怎麽不如往常一般去書房陪翰林讀書呢?”
許清妙回頭看了眼鵲枝,這丫頭睜着雙亮晶晶的眸子正好奇地看着她。
“我以前也沒經常去陪他看書吧?”
鵲枝搖頭:“但凡翰林在書房看書,少夫人你都會陪伴,你說要為翰林紅袖添香,還說翰林很喜歡你這樣。”
許清妙不解,她雖能識文斷字,但絕做不到與長兄詩書交流,除了能幫忙研墨應該啥也做不了吧。
長兄居然會喜歡她去擾他。
“哦,我今日不想去。”
話落,門口傳來婆子的通傳聲:“少夫人,夫人院子裏的香雲來了。”
許清妙訝然。
鵲枝躲在角落猛翻白眼。
“她可有說何事?”
婆子低聲道:“說是來給少夫人送湯藥。”
許清妙暗道這湯藥怕是躲不過,大伯娘居然派人來送了。
“讓她進來吧。”
婆子走開後,許清妙看了眼鵲枝:“去看看翰林閑了沒有。”
鵲枝立馬領悟,放下手裏活計,腳下生風地往書房去了。
少傾,香雲提着一個暗紅的食盒款款地進了屋。
許清妙靠坐在軟榻,打量着這位又換了一身衣裳的美豔丫鬟。
粉桃小衫底下搭配月白長褲,似婢女打扮卻充斥着各種小心思,小衫腰線收了半寸,襯出窈窕有致的曲線。
香雲似察覺不到她打量的目光,輕巧地行了禮。
“少夫人貴安,夫人命奴婢給您送來了滋補湯藥,夫人還說請你務必用了。”
許清妙幾息之間便了然。
香雲送藥既能盯着她喝藥,又能在許恪面前露臉,一舉兩得。
“放下吧,我一會喝。”
香雲将湯藥小心地端出來,放在桌上,“少夫人,夫人還說讓奴婢看着你喝完,還請少夫人體諒。”
許清妙沒吭聲,因為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許恪來了。
“喝完什麽?”
許恪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緊接着他颀長的身影出現。
許清妙起身走到桌前站好。
細細的手指捧起那青花大瓷碗碗,側頭看向許恪:“娘送來的湯藥,喝了能給你生小郎君。”
她聲音輕快,臉上帶笑,一身杏色綢衣襯得人歡快活潑。
許恪大步上前,一手拿下她比她臉還大的瓷碗,呵道:“我說不喝便不喝,娘那裏我親自去說。”
許清妙看了眼香雲,“哥哥,其實沒事的,娘說都是補藥,喝了沒壞處。”
“娘不懂醫理,凡服藥須得對症下藥,你這無病無症的不可亂用,需得請了郎中仔細看過才行。”
許恪将藥倒進了盂缽裏,空碗放回食盒,轉身看向香雲。
“回去告訴夫人,稍後我會過去看她。”
“是,奴婢這就去。”
香雲煞白着小臉,提着食盒走了,腳步急促活像吓到了。
許清妙突然看不懂這丫鬟了,有賊心沒賊膽嗎?
“哥哥,你這樣做娘會怪我們吧,書中說長者賜不可拒,是我們的不是了。”
許恪瞥了她一眼,拉着她再次坐回了榻上。
“那你想喝那藥嗎?”
許清妙搖頭:“不想。”
許恪便笑了:“那不過是一句托詞怎麽作的真言,孔孟之道可沒教人迂腐愚孝。”
許清妙不懂,圓圓的眼睛發亮:“哥哥,仔細說說?”
許恪搖頭:“我得去娘那裏一趟,你自己看看下午給你的那話本,裏面這句話是什麽情景下出現的,前後聯系思考下便能領悟。”
說完,許恪便接了小丫頭手裏的傘和燈籠,大步而去。
*
香雲急匆匆地跑回了雁栖院,将許恪說的話一字不漏回給了王氏。
正燙碗煮茶的王氏聽完沉默良久。
“哎!三娘是真長大了。”
“你去院門口迎迎翰林吧。”
香雲起了身,面露喜色。
“是,奴婢這就去。”
院裏曲徑通幽,細雨淫靡,掩在夜色中一點亮光漸漸靠近。
香雲捏緊了手中燈籠,踮足而望。
只見長身玉立的郎君撐着傘踏雨而來,清俊的臉上似染了冷霧,走過身前帶起一陣涼意。
香雲急忙跟上:“翰林小心路滑。”
許恪沒理她,剛走了幾步卻聽身後傳來驚呼聲。
“啊!”
女子驚慌失措的聲音不是裝的,許恪便停了腳步,轉身看去。
只見母親屋裏的大丫鬟正摔趴在地。
香雲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想引起許恪注意,卻摔了個大馬趴。
羞憤的聲音響起:“奴婢不小心摔倒了,求翰林恕罪。”
香雲淚眼朦胧地趴在地上望着他,遠遠看去煞是可憐。
許恪看了眼便轉回了身,聲音平平地道:“無妨。”
接着毫不憐香惜玉的走遠了。
香雲狼狽地爬了起來,渾身濕噠噠的狼狽不堪,低頭撿起燈籠捂着臉跑回了下房。
屋裏,許恪躬身站在了面沉如水的王氏跟前。
“娘。”
王氏煮茶不應他,指了指對面的空位。
許恪便安靜地坐好。
一時間,屋外的雨下得悄無聲息,屋裏只有茶水滾沸的噗嗤聲。
許恪泰然自若凝視着王氏煮茶的一舉一動,優雅細致有條不紊。
清茶一盞,人生一閑。
可惜,非他所好。
滾茶入盞,清香四溢,王氏才發出一聲長嘆。
“娘不過是想讓她早日有孕,于你于她都是好事。”
許恪低頭溫聲道:“兒知道。”
王氏擰着眉頭看他:“那你幫她拒藥,我難道會害她不成?當初你要娶她,娘可沒有攔着。”
許恪自知沒有這三年記憶,只默默聽着并不反駁。
王氏:“大郎,三娘如果半年內沒有動靜,我不會再幫你攔着老太太給你塞女人了。”
許恪擰緊眉頭依舊沉默。
“那我再問你,你那舊疾可好了?”
許恪不解疑惑道:“什麽舊疾?”
王氏皺眉隐晦道:“癖潔。”
“沒有。”她居然知道。
王氏:“……”
母子倆皆是無語,王氏難以啓齒問太詳細,許恪不願解釋太清楚。
……
燈影照壁,靜夜悠長。
許清妙捧着話本斜靠在床上細細又讀了一遍,直到聽見外間傳來許恪進屋的聲響。
她沒起身,外間自有婢女侍候,很快見他輕輕推門進了內室。
“還沒安寝?”
他似乎很意外她會等他到夜深,揮退了跟着進來伺候的小丫頭,他站在床前自顧自地解帶寬衣。
“還不困,怎麽不讓丫頭伺候你更衣梳洗?”
她瞧着他身上沾了雨水,衣擺濕了大半,想起身幫他。
“不用起身,我不習慣婢女侍候,自己來就成。”
許清妙又靠了回去,看着他脫得只剩中衣,見他還在脫便低頭看向話本。
“大伯娘可有說什麽?”
她的臉隐在燈下,看不見表情。
許恪動作微頓,“沒有說什麽,不過是強調一遍子嗣之事,三娘不用擔心。”
許清妙:“我不是擔心,我是怕大伯娘不高興。”
“娘沒有不高興,你好好适應現在的身份,其他先不要急。”
只要她真正能接受身份轉變,有孕是必然的事,況且他自己也需要時間了解自己。
許清妙被他再次安撫了情緒,放開了話本,轉身躺了下去。
“嗯,我會努力的,哥哥你快去洗漱吧,裏面還有鵲枝備好的熱水。”
她聽見許恪短促的應了一聲,接着進了內室浴房。
雖然許恪說了王氏沒有生氣,但許清妙知道,這位性情溫和又頗有城府的大伯娘對她已是不滿。
只是王氏從不顯露而已。
她見王氏的日子比許恪見她的時候多的多。
許恪自四歲開蒙起,便由老爺子親自教養,老爺子深信慈母多敗兒的道理,不常讓許恪跟王氏待在一起。
他自然不知道王氏的溫柔背後也有可怕的內宅手段。
記得有一年的寒冬,府裏新進了一位姨娘,是大伯從地方卸任帶回來的,那位姨娘貌美溫順,很得大伯喜歡。
王氏不吵不鬧很是賢惠地接納了這位姨娘,府裏上下無人不誇她溫良賢德。
再後來大伯調任京城,這位姨娘被留在了府裏,王氏不聲不響地用規矩磨搓,逼得姨娘一句反抗的話都無郁郁而終。
沒人會怪王氏,只會感慨姨娘福薄。
許清妙跟在王氏身邊自然看得清楚,不分嚴寒酷暑那位姨娘都得伺候在旁,一旦有錯便會按家規處罰,所有懲罰皆合情合理,外人知曉也只會贊王氏管教有方。
無兒無女的妾室本就是伺候正妻的奴婢,責罰打罵稀疏平常,可王氏極少打罵,她抓住了姨娘曾是犯官小姐的痛點。
只日日令她為奴為婢的伺候便消磨了姨娘所有的希望。
許清妙當年堪堪年滿十三,只覺得不寒而栗。
王氏依舊溫柔賢良,孝敬婆母敬重丈夫善待子侄。
許清妙卻是暗暗怕她,越發乖巧懂事。
王氏讓香雲送藥本就是試探她的态度,如今有許恪攔着只怕這事還是怪在她頭上了。
“我吹燈了?”
不知何時,許恪已經從浴房出來了,穿着中衣站在了床前,清新的皂脂味隐隐飄來。
許清妙擡眼看他,點頭:“吹吧。”
很快屋裏陷入黑暗,許恪帶着水氣躺在了身旁。
許清妙糯糯道:“哥哥,我有些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