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撞上

第01章 撞上

距京城八百裏的一個偏遠縣城因慶山書院聞名。

據傳此書院一年只收學生三十人,只要進了書院就讀,出來最少也是秀才,引得不少學子心向往之。

正值書院招生之際,來此參加考試的學子絡繹不絕,不少貧民學子住在客棧裏閉門不出精研課業,只為了能考上書院,一展才華抱負。

與之不同的是早在一個月前就到了此地,租下宅子的沈二娘子。

她不僅不專心讀書,反而在奕歡樓結識了幾位城內好玩的娘子,整日裏吃酒作樂,好不快哉。

暮色四合,奕歡樓內響起悅耳的絲竹之聲,一行幾人坐在席上享受着身旁男子的服侍,不時挑逗幾分,端的是惬意閑适。

與之格格不入的是坐在上首的沈周寧,她并未把過多心思放在男色之上,眼睛放在天際雲端,看着暮色四合,似是別有心思。

手中酒水一杯接着一杯,一旁伺候的郎君知曉她的性子,也不做什麽越矩的事,只在合适的時候添上酒水。

“二娘子怎麽只喝酒,可是看不上這些庸脂俗粉,不如換些人來?”一人注意到沈周寧的神色,谄媚提議道。

“只怕什麽樣的人在二娘子面前也失色幾分,也就是咱們長錦縣是個小地方,沒什麽好姿色的郎君,二娘子在京城什麽樣的沒見過,不過咱們崇文的玉液酒可是出了名的,我看二娘子就很是喜歡。”

一人在旁眼珠一轉,忽然推開一旁伺候的男子,兩步上前趴在沈周寧案前揶揄道:“這奕歡樓确實沒什麽好玩的,我知道一個地兒,可比這裏好玩多了,不如二娘子随我們換個地方?”

這話一出,其他幾人的視線也都落在了沈周寧的身上。

沈周寧常年混在纨绔行列,在京城那是有名號的人物,一聽這暗語便知這是要把她往賭坊引。

若只是賭坊,便是輸些銀錢也沒什麽,尋常百姓沾了賭字只怕傾家蕩産,但她平寧侯府二娘子,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便是把全副身家輸了出去,只怕這些人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去平寧侯府要錢。

所以想要拿捏她,必然還需一樣東西。

沈周寧自小什麽都沾點,但卻唯有一物從來不碰,那便是烏香,這東西一旦染上,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任由別人說什麽,為了那點子烏香也得聽命于人。

她祖母最是厭惡此物,曾經大齊差點就因為此物被滅國,身為武将之家,親眷大都上過戰場,對于烏香是刻在骨子裏的厭惡。

她不着痕跡的看了嚴姝一眼,眸光瞬間冷了下來,搖搖晃晃的起身就要離開。

“二娘子......”

嚴姝還想上前攙扶,被沈周寧一把推開,“滾。”

顯然屋內幾人都沒想到她會這麽敏銳,竟識破了她們的意圖,本想着這京城大官家的娘子浪蕩好騙,若是能把她握在手裏,一步步掌握其命脈,後半輩子就吃喝不愁了,如今看來,心思都白費了。

屋內氣氛壓抑,伺候着的男子小心翼翼的端着酒水上前,被嚴姝掀了酒水灑了一身,“下賤的東西,滾開。”

從奕歡樓出來,沈周寧思緒混沌,酒意上頭,她提着酒壺跌跌撞撞,不知前路在哪,不經意間走到陰暗的小巷,她晃了晃腦袋,察覺走錯了路想轉身離開。

“快着些,再敢跑老娘打斷你的腿,要不是看你這張臉能賣個好價錢,像你這種不聽話的,老娘早就玩廢了你。”

一人罵罵咧咧從旁邊經過,差點撞上沈周寧。

沈周寧醉了酒,被沖撞了也不生氣,倚靠在牆邊等着人走過。

那人手中捏着粗繩,後頭一人被結實綁着,兩腿都邁不開大步,手腕被繩子綁在一起,穿過脖子,扯動間,人就像牲口一樣被牽着走了。

“狗東西......”

沈周寧陷入自己的思緒,口中郁郁嘀咕,大口酒水下肚,她被嗆的彎腰咳嗽起來,猝不及防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被頭發遮了大半的臉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卻讓沈周寧眸光瞬間凝滞,連咳嗽都忘了。

那人被人綁着,頭發衣衫淩亂,沒有一絲高高在上的矜貴氣質,反而被人随意的拖拽着,狼狽不堪。

前面就是奕歡樓的小門,一看便知意欲何為。

男子形容狼狽,一雙眼睛卻在看到她時震顫起來,滿眼的求生欲,掙紮間被兩鞭子甩在身上疼的他皺起眉頭,淩亂的頭發下容貌卻與她記憶中那位像極了。

但沈周寧只是稍頓了片刻,眼前恍惚了一下,提着酒壺灌下一口酒準備離開,背過身時還笑出了聲。

她真是醉了,眼睛都花了。

那人金尊玉貴,怎麽可能流落此地被人這樣對待,只怕是她積怨已久,連帶着眼睛都模糊了。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墊在她的腳下,沈周寧回過頭,就看到那張臉出現在自己腳邊,顫抖的眸子裏盡是央求。

原來不知何時那男子割開了手上的繩子,然而他太餓了,以至于身上沒有一絲力氣,在看到沈周寧的那一刻,拼盡了全力才獲得一線生機。

顧不得被踩在腳下的手掌,他伸出另一只手緊緊抓住女子的衣擺,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不松手。

“救我。”

他聲音微顫,久不喝水以至于嗓子幹啞,卻迫切的擡起頭,央求般看着她。

“賤皮子,看到個富貴娘子就往上湊,你給老娘松手。”

一旁抓着他的人見繩子松了吓了一跳,追上來就是一鞭子打在人背上,同時給沈周寧解釋道:

“娘子莫怪,這是個花奴,我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可惜自個調/教不好,三天兩頭的往外出跑,聽說這奕歡樓最是會調/教男子,索性把人帶過來碰碰運氣,也好回個本錢,我這就把人帶走。”

沈周寧點頭了然,看着因為擡頭央求而露出大片面容的男子,凄慘驚絕的面容連她都恍惚了一下。

只是太像了。

她略一定神,看着趴在她身下的男子,略顯嫌棄的用折扇擡起他那張凄慘卻絕美的臉,笑的好看。

她語調溫和緩慢,“小郎君,本姑娘雖溫柔多情,慣常也是個憐香惜玉的,但生平最讨厭一人,你與那人足有八分相似。”

齊慕清抓着她的手顫了一下,來不及多想,強烈的求生欲讓他說出此後無數時刻都後悔不已的話,“你救下我,随你發洩。”

既是恨他,憑着這張臉,她也可一纾胸中悶氣。

沈周寧挑眉,不得不說,這張臉露出這樣的神情讓她的心都為之一顫,哪怕明知道不是他,但也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露出更多不堪痛苦的模樣。

然而在齊慕清央求的目光中,她只是輕笑一聲,“你當本姑娘是哪種人?”

說完,也不管男子将會陷入何種境地,扯了衣擺搖搖晃晃的起身,眼看着想要離開。

後頭傳來婦人揮動鞭子的聲音,嚴聲教訓着人,“你當你是什麽人,仗着有兩分顏色就想攀富貴,老娘給你找好去處你好生跟着就是,再敢逃跑老娘打死你。”

看着沈周寧的背影,齊慕清心一下子涼到了骨子裏,他有心說出自己的身份,卻又顧及兩人之間交惡,唯恐這人落井下石,但若是被賣入樓子裏,他就完了。

這個世道對男子諸多為難,若是到那種地方,便是那男人中最下賤之人,人人不齒。

“慶山書院考核,我有門路。”

齊慕清心思百轉,沈周寧會出現在這裏自然不會沒有緣由,聽聞她離京之時曾大放厥詞要走科舉路,想到最近在路上的見聞,他眼前一亮。

沈周寧的背影晃了下,卻是停下了腳步。

一旁婦人早已把人重新綁好,如今整個人如死豬般倒在地上,看沈周寧看過來,還說道:“娘子可別聽他胡說,這就是我路上買來的奴隸,慣會花言巧語說胡話的。”

齊慕清還在看着她。

沈周寧從身上摸出一塊碎銀遞過去,那婦人立刻不說話了,她走到男子身旁蹲身俯視着這人,恍惚間想起兩年前那人也差不多是如此的視角,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揚言在京城,論權勢,她數不上名號。

她低笑了一聲,醉意上頭,看着這相似的臉龐,難得遷怒了幾分,折扇打在男子臉上,她笑的沒有溫度,“你可知,騙我可比你淪落青樓要付出的代價大多了。”

齊慕清垂眸,“我知,你救下我,我幫你進書院,若不成,随你處置。”

沈周寧笑了。

從京城大老遠來到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只因為她一怒之下大放厥詞,揚言要考慶山書院,讀書科舉,走文官仕途。

卻不想來此考試的人如此之多,侯府的名號在這裏并不好使,所有人一視同仁都要參加考試,她這才頭疼起來。

總不能灰溜溜的滾回京城,到時候肯定更被人看不起了。

醉意占據大腦,讓她沒能多思,只聽着他說的篤定,便點了頭,不過看着他那張讓人生氣的臉,她眯起眼睛存了吓唬他的心思。

“本姑娘身邊不養閑人,你可知跟了我便是我的人了,不比你進這花樓強上多少,你可明白?”

齊慕清眼眸晦暗了一分,人在屋檐下,他不知想到了什麽,扭過脖子紅了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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