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明善助他療傷後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榻,李道玄側耳聽見了觸碰到地面的輕微聲音:“明善……”
李道玄對他的謹小慎微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覺得自己或許做錯了很多事,所謂的仁至義盡互不虧欠,或許可以是其他人,但不可能是明善。
他和明善,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好像撕扯在某兩端了。
“師父還有什麽吩咐。”明善答得不卑不亢。
“你怨恨我嗎?”
寂靜很久之後,李道玄才聽見明善滿是苦澀的聲音:“徒兒從不怨恨,只願師父不要厭惡徒兒。”
苦澀透過聲線透入楊平安的心中,仿佛明善還是那個想要被他關注的孩子,一言一行都是為了他。
這麽多年,他都還沒長大,做了這麽多年穩重深沉的人,只是為了不被他讨厭了?
多傻的一個孩子啊,壞得純粹,也傻得天真,總讓人不知道怎麽辦好。
李道玄朝他伸出手,明善握住他的手,半跪在床下,李道玄觸碰到他湊上來的臉,擡高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傻孩子。”
話說完,便驟然被擁進一個懷抱中,緊緊的環抱住了他。
擁住他的懷抱在微微顫抖:“師父……”
李道玄拍了拍他的背,依然只能嘆:“傻孩子。”
如今驟然師徒情深,倒顯得過去那幾年像是在計較怄氣刻意冷待,将這一篇翻過,這一段歲月就變得無足輕重,更重要的是那個少年時無比依戀自己的孩子,和現在還保持着初心未變的青年。
當将這一篇翻過,他倆之間依然也沒什麽可說的,明善察覺自己的失态後放開了懷中的人:“徒兒失禮了。”
“沒事。”
明善詢問了一句可還有什麽事要吩咐,沒有他便出了房間,合上房門,卻藏不住自己嘴角的淺笑。
李道玄的肉身被魔氣侵蝕得很嚴重,心裏已經開始隐隐懷疑這次恐怕是在劫難逃,想來想去倒也沒什麽放不下的,這一生他什麽都沒帶的來,走也沒什麽太大的牽挂。
除了明善。
若是自己走了,這個孩子要怎麽辦呢?
想必沒幾年他也是會忘了自己的,只是那時候,這個孩子還會快樂嗎?
他一生之中遇到過那麽多人,有知己好友,有親人幼徒,縱然他們失了自己會悲恸一場,但也不會誤了自己的生活,只有明善,恐怕是離不了自己的。
想來想去,到底是自己誤了明善。
最後幾場療傷下來,魔氣倒是不再肆意泛濫,勉強壓制在身體中,雙目也無更多的餘力去治療。
因這魔氣的原因,五感慢慢開始遲鈍,李道玄倒是感受到做人的感覺了,因那魔氣的原因,身上出層薄汗都帶着一股隐隐的血腥臭味,于是只好日常勤沐浴。
壓制了魔氣,便打定了回北邙山養傷的主意,路途對于他倆來說不遠不近,倒也只是在路旁的溪水中沐浴過一次就到了。
李道玄也只是穿着衣衫在溪水中浸了一會,明善倒是活潑,沾着水撣在他臉上,只好叫他別鬧,他在溪水中踩到石頭,趔趄一下差點崴了腳,幸好明善及時扶住了他,有力的手一把握住他的小臂,精準的把他拉住了。
“師父,如今你看不見,可要小心些。”
“我沒事。”
李道玄無神的雙眼低垂,明善立馬放開了他,自顧自玩去了,只聽見一聲噗嗤的綿軟水聲,明善鑽入了水底,帶起的水波晃蕩到李道玄的身上,他潛在水中仿佛無處不在的沖撞着李道玄的內心。
夜裏因疲憊睡下時,李道玄又想起了崔璆,他第一次如此頻繁的憶起往昔,想到崔璆遞給他的那杯酒,斟滿的酒液晃晃蕩蕩,動搖着映下的月色。
少年最喜歡和他來相聚,對他無比的崇敬,說想要跟着他閑雲野鶴去流浪,他過厭了官場滿臉堆笑的迎來送往,暗流湧動中刀光劍影,臉上卻一個賽一個的和藹可親,對于人人都心藏蛇蠍這一點,他懶得看了,對于崔氏一族的命運也沒有更多的關心。
可是他不得不關心,近來他的父親在給他安排婚事,自然是貴女,他來讨了本道德經,說若是給他一個機會,他寧願把這些人都殺了。
但是他不過說說而已,父親的話重要聽,貴女也自然是要娶的。
他便問他:“道長收徒是什麽标準?我可行?便将我帶走,為道長灑掃門庭也比這日子快活。”
這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崔璆愛極了他的淡泊,幾次談及想要他送他一只鶴,好養在庭院中觀賞。
崔璆常來陪他,時常也不過是來吃些茶點,或者去郊外走一走,時間長了也并沒有更多的理由,崔璆只是說:“怕你覺得孤單,想來是我多情?”
李道玄看着他,對于自己是否孤單這個問題不置可否。
年少離家,在戰亂中游歷中原,他這樣的人實在稱不上孤單,至少李道玄是這樣認為的。
至于幼年的時光,因為過去太久了,他也想不起太多的細節,不像崔璆,還懷着不少的少年痛苦。
他只記得自己是仙家的孩子,他是要成仙的,命判他不是凡俗人,是要遠離這無意義的俗世,登上圓滿平和仙境的。
他和這個世間的關系不大,可以說是無根浮萍,所以也從未有過什麽落葉歸根的想法,有同伴的人落了單才會孤單,他這樣天生的獨雁,自然不會孤單。
及至崔璆說喜歡他,崔璆貪愛他的一切,從容貌到他獨特的身份。
李道玄有些可憐他的癡心妄想,卻無法渡他,只能盡量和他劃清界限,但若對方癡纏上來,李道玄想到過往種種,始終覺得無法拒絕,也總要理睬他。
這就是人心的無奈了。
最後崔璆為他入魔,魂魄也被六欲魔灼傷,過往和六欲魔的對抗中,他從未落過下風,六欲魔有欲,他沒有,六欲魔總是拿他無可奈何的。
現在卻好像有些颠倒了,他無法抗衡六欲魔了。
人們寄予厚望,無所不能的李道玄也軟弱了,而唯一的轉機在他的弟子周伏妖身上。
伏妖祭劍,将以無畏無欲之心斬六欲魔,李道玄手握伏妖劍,刺穿了崔璆的身體。
親手殺了崔璆,将他送進輪回,最後卻又将他帶回自己的身旁。
這一生的兜兜轉轉,全都在這個孩子身上了。
自己沒理由去厭惡他,過往的種種,究竟誰錯了是說不清的,想到這裏,對于明善的微妙畏懼又轉化成了愧疚。
或許他可以對這個孩子好一點,他不像自己,他是崔璆的轉世,崔璆是怕孤獨,心思很多的人,他想來也不會差多少。
“你的道術學得十分好,若是努力,總會有一番作為的。”李道玄想要誇獎明善一句,說到這裏李道玄才發現,他并不知道自己養了這麽多年的這個孩子究竟想要什麽。
大徒弟想成仙,二徒弟想避世,順一想和妻子美滿一生,這些徒弟中,只有明善,他缺乏了解到連這樣籠統的一個‘想要’都不知道。
“明善,你修行至今,想要什麽呢?”
“我若是說了,師父給嗎?”
李道玄制止了自己想要回答的念頭,心裏的疑窦升起來,又确切不了答案,只是一個不安的想法。
“你想要的,師父不一定給得了,還需你自己去取。”
“是,明善銘記師父的教誨。”
現在明善很乖巧,似乎很值得親近了,李道玄的身邊也只有他,無論感情是否親近,現在他倆都在不可避免的變得親近起來。
但他的感覺遲鈍到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已經需要明善牽着他為他引路了。
明善的手很寬闊,溫暖,和過往記憶中的少年很不一樣,那只手輕輕牽着他,他就跟着慢慢的走,踏入了北邙山的院落。
裏面一片寂靜,除了他倆沒有其他人,所有弟子都還在外面沒有歸來。
這很巧,但還在正常的範圍之內,接受明善的細微到無所不至的照顧,慢慢也習慣對方親密的行為了。
也習慣了對方的懷抱。
當對方為他整理頭發時,手指刻意的摩挲過他的耳垂和後頸,李道玄才猛然又想起了這個孩子身體裏有六欲魔的種子。
鳥雀落在院落裏叽叽喳喳,空氣無聲的開始焦躁不安。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困獸?還是角鬥?
明善的下巴又抵在了他的肩上,從身後擁住他撒嬌:“師父,外面的天氣很好,你何時眼睛好了,我們再去采藥吧?”
“這樣的事,你一人也能勝任了。”
“以前是師父保護我,現在換我來保護師父可好?”
李道玄覺得不适應,他的手還圈在他腰上,內心的不安湧起來:“好了,都這麽大了,還離不開師父嗎?去做自己的事吧。”
但更多的時候,李道玄依然覺得煎熬,明善開始對他躍躍欲試,昨日沐浴的時候,他要幫他解開衣衫,靠得十分近,說話的氣息落在他耳尖上。
又或者要喂他吃飯,帶他出去散步,他如果覺得疲倦了,明善就開始試圖想要抱他。
明善試圖用一切能更親昵的方式靠近他的身體。
這不是身為徒弟該有的想法。
而這座所謂的北邙山,這個安靜的院落,在長久的獨處中,李道玄也猜測出了,這裏不是北邙山,也不是他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