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合一】殒在他房中……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二合一】殒在他房中……
降雪軒的西廂房內, 四人圍坐在方桌旁,懷裏都抱着燙手的湯婆子。
上局輸的人是顧若香,按照先前所說, 輸的人要給大家灌湯婆子,安寧見她輸了, 怕将她燙傷, 便搶着去灌水。
顧若香卻是個輸得起的, 擺了擺手, 執意自己來灌,四個湯婆子灌好後,她又坐回椅子上,挽了挽衣袖,“我就不信這局還是我輸。”
六博棋拼的是智謀和運氣, 今日下了這麽多盤,宋知蕙一盤未輸, 即便有時擲骰子的點數不佳, 她也能迅速調整布局,扭轉場上劣勢。
安寧下得中規中矩,雖贏得不如宋知蕙多,但她也很少做最後一個。
倒是顧若香, 明明往常她也會贏, 有時候還能贏過宋知蕙,卻不知今日怎麽了,那骰子似是在與她作對, 想要點數多的時候,它點數投得少,想要少的時候, 它有投得大,哪怕是直到現在,還稀裏糊塗沒太明白該怎麽玩的雲舒,竟都沒有她輸得多。
好在顧若香脾氣好,并未生氣,只是覺得納悶,莫名心慌。
一局下玩,又是顧若香的子最先被吃掉。
她又好氣,又好笑,起身說要去外間拿香胰子洗洗手,換換手氣。
這邊剛起身,就聽有人在叩門。
雲舒麻利起身,跑出去将門打開,見來人是趙嬷嬷,先說了讨喜的吉祥話,随後便問:“嬷嬷可有事?”
“顧娘子可在裏頭?”趙嬷
嬷語氣有些着急。
雲舒愣了一下,沒想到趙嬷嬷一開口問的人會是顧若香,正要開口回答,身後便傳來顧若香的聲音。
“嬷嬷尋我有何事嗎?”顧若香慢慢走上前來。
宋知蕙聽到外間動靜,也掀簾而出。
趙嬷嬷朝她颔首,随後又對顧若香面帶喜氣的催促道:“顧娘子快些收拾一番,随老奴去明德堂。”
屋內四人皆是一愣,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宋知蕙,她急走兩步上前,語氣溫緩地笑着問:“不是都已經選定了,怎麽又來叫人呢?”
照理來說,這個時辰明德堂應當早就開始宴飲,怎麽會中途又要送人去,且這趙嬷嬷明顯是直奔顧若香而來,如何能不讓人覺得古怪。
劉福還在外面等着,趙嬷嬷這邊也顧不上解釋了,只趕緊又朝顧若香招手:“是王爺的意思,顧娘子可莫要再耽擱了,快些随奴婢過去。”
顧若香今晚本就心裏發慌,一聽這話,小腿肚子瞬間有些發軟,整個身子都晃了一下。
安寧一把将她扶住,在趙嬷嬷的催促下,抓起衣服披在了顧若香身上,連忙扶着她回了房中。
宋知蕙見狀,也是披了件衣服就跟了過去。
換衣梳妝還需片刻工夫,就趁着這個時候,宋知蕙将一個玉镯子往趙嬷嬷手裏塞,趙嬷嬷自是連連推拒,“娘子可莫要為難老奴了,這事情可不是老奴能做主的。”
宋知蕙強擠出笑容問道:“那嬷嬷可知,王爺為何要尋她?”
趙嬷嬷為難道:“老奴也不知啊,只聽劉公公說,明德堂那邊要顧娘子去伺候。”
“是要去伺候誰?”
宋知蕙話一出口,鏡中呆愣的顧若香倏地一下擡起眼,看向身後的趙嬷嬷,那正在往她臉上撲粉的安寧,小手也是一頓,目光朝這邊掃來。
趙嬷嬷向來謹慎,哪怕心裏有了答案,也不會直說,只提點道:“老奴也不清楚,但劉公公催得緊。”
能讓劉福親自來尋的,那到底是要去伺候誰,不言而喻。
安寧的手驀地抖了一下,香露瓶子瞬間落地。
顧若香瞳仁微顫,抿着唇似要哭出來。
不說從前那些想近王爺身的女人,最後都落得什麽下場,單就是這短短幾個月裏,便有秦嬷嬷與柳溪被杖斃,還有晏信公子,也死的不明不白,再就是宋知蕙,雖她并未和她說起那晚發生了什麽,可她死裏逃生的那般模樣,顧若香可是看在眼中的。
她可從不奢望能入王爺的眼,去想什麽榮華富貴,若此刻還能讓她選,她寧可去伺候那些幕僚。
見顧若香欲哭無淚,那雙手也在不住發顫,宋知蕙便又與趙嬷嬷道:“我前些日子病重,妹妹也染了……”
“哎呦!”趙嬷嬷自是聽出宋知蕙又要拿染病當借口,連忙将她話音打住,“這都什麽時候了,王爺就在那明德堂裏等着,娘子若再是如此,咱們今晚都別想好過了!”
說罷,趙嬷嬷也不再與宋知蕙廢話,上前走到顧若香身旁上下打量一番,便拉着她就朝外走去。
顧若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進明德堂的,只知再次幡然醒神之時,眼前是一雙嶄新的金線紋龍黑靴。
望着跪在腳邊的女子,晏翊許久沒有出聲,只端着酒盞一口又一口慢飲着,直到将酒盞裏最後那一口入喉,他才重重擱下酒盞,沉聲道:“斟酒。”
顧若香一個激靈,慢慢從地上爬起,俯身上前去拿酒壺。
通常這種場合下,若被喚來斟酒,便不能單單只是規規矩矩來斟酒,她是姬妾,又不是個奴婢,安分的話會被訓責說不懂風月之情。
可方才進來前,劉福是與她叮囑過的,不得王爺的令,不可随意攀扯,老老實實照吩咐做事。
顧若香沒有心存僥幸,斟酒時不做他想,提壺倒酒時只将自己當做婢女,待倒完後又退到一側。
晏翊端起酒盞拿到唇邊,一股淡淡的脂粉味道飄入鼻中。
他眉心倏然蹙起,莫名生出一股煩躁,将那酒盞“咣當”一聲再次重重擱下。
一盞酒灑出大半,堂下衆人齊齊擡眼,朝晏翊身側那女人看去。
那女人低着頭,看不真切模樣,但那玲珑有致的身形,卻是讓人忍不住多瞧了一眼,但很快,衆人便收回視線,混當不知般,繼續飲酒作樂,只那喧鬧聲明顯小了不少。
顧若香方才被晏翊那一舉動,吓得跪在了地上。
這一幕多少熟悉了些。
那宋知蕙也是如此,稍一覺出他有怒氣,便會立即跪伏在地。
莫名想起宋知蕙,晏翊喉結微動,一時間又覺得她二人身形也極為相似。
“你,上前來。”晏翊沉沉出聲。
顧若香心髒倏然懸起,一點一點朝前膝行,重新回到了晏翊腳邊。
“擡起臉來。”晏翊道。
顧若香緩緩起身,擡眼望向晏翊,在與那幽暗眸光相觸之時,她瞳仁又是一顫,眼尾瞬間就紅了。
比起宋知蕙,顧若香的面容更偏柔媚,此刻噙淚模樣,論哪個男人看了心尖都要跟着顫上一顫。
可晏翊不是常人,他在顧若香擡頭的瞬間,原本心頭那絲剛剛生出的意動,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意識到這一點,晏翊更加煩悶,沉着臉要去飲酒,結果手剛碰到酒盞,又想起那難聞的脂粉氣。
“滾!”他徹底失了耐性,那張臉可謂是沉得駭人。
顧若香慌忙起身,哆哆嗦嗦俯身後退,卻是一不小心踩到裙擺,整個人摔在桌案上,案上的瓜果滾落一地,酒壺也倒在了一旁,蓋子被撞開,一壺酒正正澆在了晏翊的鞋靴上。
堂內衆人皆默了聲音,再次齊齊朝上首看。
顧若香幾乎被吓破了膽,從那案幾上翻滾而下,連連朝着晏翊的方向磕頭認錯。
“王爺恕罪……妾不是故意的……王爺恕罪……”
顧若香哭得淚眼摩挲,腦袋不住在地上敲着。
晏翊只覺血氣上湧,似那久壓的怒意已經快至頂峰,衆人皆已屏氣凝神,靜待晏翊發難。
可就在他将要開口之時,堂下忽然有人站起身來。
“王爺。”來人走至堂中,上前兩步,含笑朝晏翊拱手,“今乃大喜之日,滿堂賓客齊聚,皆來感恩王爺多年栽培,如此歡慶之時,想必此女是因欣喜過望才不慎出錯,若王爺不嫌,可讓卑職代為管教。”
開口之人乃是洪瑞,在一衆幕僚中,唯他最得晏翊賞識。
這個節骨眼上,旁人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他敢站出來說話。
果然,晏翊臉上怒氣微松,起身朝洪瑞擡了擡下巴,這便是允了的意思。
随後,晏翊闊步朝外走去。
衆人以為,晏翊是看在洪瑞的面子上,饒了這姬妾,卻是不知,在他餘光掃到伏地叩首的顧若香時,腦中又出現了那人的身影。
随着晏翊身影走遠,堂內逐漸恢複喧嘩。
顧若香即便聽到周圍喧嚣,也是懼怕到還不敢起身,伏在地上不住顫着。
就在這時,一只溫熱的大掌落在了她的肩上。
那人溫聲與她道:“無事了,起來吧。”
顧若香緩緩擡起眼來,對上了那雙含笑的眸子。
顧若香認出了這聲音,方才替她求情的正是此人。
他将她慢慢扶起,又拿出手帕替她拭淚,将她領到自己桌旁落座,倒了杯溫酒給她,朝她笑着道:“在下洪瑞……”
洪瑞二字一出,顧若香接住杯盞的手倏地一抖。
這一整晚,降雪軒裏的三人坐在一處,都未合眼,面前的棋盤也已收起,三人皆無心在玩。
到了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安寧便等在西苑的院門口處,有些姬妾已從明德堂歸來,安寧想要探聽一下消息,可這些人也是累了一個晚上,哪裏有空搭理她,一臉疲倦地回了各自院中。
安寧只好繼續守着。
早膳時未見顧若香回來,宋知蕙也沒有胃口,簡單喝了些粥,就揉着眉心坐在窗子後。
也不知過去多久,她也起身想去外面等,卻是剛一起身眼前便倏然一黑,扶住那桌子站了片刻,眼前才慢慢清明。
雲舒勸她去床上歇一會兒,宋知蕙心中不安,卻也不敢再
硬撐,便上床去睡。
待再次睜眼時,是被尋來的安寧叫醒的。
此時外間天色已沉,安寧從昨日到今日都未曾入睡,看到宋知蕙時,那雙眼睛瞬間就紅了,“宋娘子……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吧!”
宋知蕙趕忙穿鞋下床,“顧妹妹是怎麽了?”
安寧哽咽道:“她們說,娘子是被洪先生帶走了……”
“洪……洪瑞?”宋知蕙對這個名字不算陌生,之前聽晏信提過好幾次,說此人仗着得晏翊賞識,連晏信都不放在眼中。
“是聽睡說的,這消息可準,不是說是被叫去伺候王爺的嗎?”宋知蕙問道。
安寧将打聽來的消息與宋知蕙一一道出,聽得宋知蕙心裏陣陣生寒。
說到最後,安寧再次哭求道:“娘子啊……你可要救救我家姑娘,那洪先生可當真不是好人……嗚嗚嗚……”
宋知蕙心中一沉,“他做過什麽?”
安寧原本是羞于說這些的,可到了此時,她也顧不得了,直言道:“這府中姬妾人人皆知,那洪先生在房事上偏好獨特,這些年殒在他房中的人少說也有七八個……便是能活着回來的,今後……今後也伺候不得人了……”
宋知蕙剛來王府時,就聽顧若香說過此事,但那時只是說有些幕僚會如此,并不知她口中之人便是洪瑞。
安寧抹着淚道:“旁的院裏的娘子們都回來,只有我家娘子還未回來,這般等下去,奴婢是真的害怕啊……”
宋知蕙明白了,她站起身來,随手從櫃中拿出一件灰色厚襖穿,一面穿着,一面朝小臉蠟黃的安寧道:“我來想辦法,你先回屋休息會兒,若一有消息,我會讓雲舒回來與你說。”
安寧許久都未曾合眼了,早就已是暈暈沉沉,她抹掉眼淚,感激地朝宋知蕙點了點頭。
宋知蕙先是帶着雲舒尋了趙嬷嬷,這趙嬷嬷一聽她問起顧若香的事,便趕忙擺手,一臉難色道:“那可是王爺下的令,奴婢可沒有法子管,再說,老奴只是個西苑管事,智賢軒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啊!”
宋知蕙沒打算讓她做主,來尋她只是想确認此事真僞,看她這般說,宋知蕙便心裏有數了。
她讓雲舒先回去,自己來到杏園外,還是尋那門吏給了好處,讓他幫忙往前院給劉福傳話。
白日倒還好說,此刻天色已暗,那門吏不願意跑去叨擾,怕讨不得好,還被訓斥一頓,便讓宋知蕙明日天亮再來。
宋知蕙沒辦法去等明日,她深吸一口氣,擡眼與那門吏正色道:“王爺之前有過吩咐,我可随時去尋他,不信你去安泰軒尋劉公公一問便知。”
看她這般架勢,那門吏反而不敢拒了,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轉頭往安泰軒跑去。
劉福過來時已是兩刻鐘後,見到宋知蕙,他啧了一聲,将她帶到一旁道:“你可是忘了王爺之前怎麽說的?”
宋知蕙點頭道:“我知道,要先挨二十棍。”
只要今晚能見到晏翊,那二十棍她可以承受。
劉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擡手指着她道:“你呀,當真不知死活,那教場的人打軍棍,不出十棍就得讓你皮開肉綻,你是如何想不開,非要上趕着過來挨打?”
宋知蕙朝劉福行禮,“公公好意奴婢心領了,但今日着實是有要事要見王爺。”
見她執意如此,劉福卻是犯了難。
要知道宋知蕙養病這一月裏,晏翊可是日日都要詢問他,宋知蕙病情如何,若是聽到好多了,那臉上沉郁明顯會松上幾分,若是聽說這裏疼,那裏不舒服了,那陰沉便又添上幾分。
劉福不知這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但他非常清楚,他家王爺是想宋知蕙這身子趕緊康複的。
眼下風寒可算好了,若她今日再挨上二十棍,想來活命都是問題,更別說要将人帶到身前了。
可那日王爺也是特地與他吩咐過的,若宋知蕙要來求見,要先挨二十棍。
思來想去,劉福只好想到一計,他将宋知蕙帶來教場,尋來兩個機靈的,朝他們遞了眼色,随後幹咳兩聲道:“滿共二十棍,你們這邊先責着,咱家去與王爺禀報,待回來後,見與不見在與這宋娘子說。”
兩個侍從瞬間便心領神會,知道這前幾棍不能下狠手,做做樣子慢慢打,一切都等劉福回來再做決斷。
宋知蕙跪伏在地,當中一侍從手拿棍棒,高高舉起,速速落下,卻是在即将挨打她後脊時,忽然懈力。
宋知蕙心存感激地朝劉福看去,劉福朝她點點頭,一甩拂塵便快步上廊。
晏翊此刻正在池房泡浴,聽到屋外劉福有事禀報,便叫他進來說話。
劉福知道晏翊的規矩,進屋後沒有上前,只在屏風後道:“王爺,那西苑的宋娘子方才來尋,說有要事想要求見王爺。”
晏翊半阖的眼倏然睜開,那原本困乏的身子似也跟着喚醒了,他朝水中睨了一眼,暗道沒出息,只是聽到那人要來尋他,就這般德行。
晏翊深勻了幾個呼吸,愠怒出聲:“叫她滾。”
明明日日詢問的人是他,如今人好了要來求見,将人趕走的還是他。
劉福搖頭嘆氣,躬身退出,卻是在關門之時,聽到屏風那邊忽然又傳來晏翊的聲音,“叫她滾進來。”
劉福愣了愣,遂趕忙上前兩步,沖屏風道:“那二十棍……”
晏翊蹙眉,頓了片刻才記起還有此事,便冷下聲道:“孤今日沒那耐性,下次一并罰之。”
劉福心頭一喜,又小跑着去了教場,那邊也才剛剛打到第五棍。
劉福讓那二人記着,便将宋知蕙虛扶起身。
這五棍敲在身上還不如雲舒給她捏腿的勁大,宋知蕙根本未覺疼痛,她心裏只着急顧若香的事,一路提着裙子快步而行,只是片刻工夫就來到了池房外。
聽到她腳步聲,晏翊驀地彎了下唇角。
但當宋知蕙繞過屏風闖入他視線時,晏翊卻是瞬間冷下臉來。
她今日特來尋他,又是未施粉黛,未染蔻丹,穿得也是灰色的大厚襖子,将那玲珑身姿遮得嚴嚴實實。
這是生怕勾到了他?
越看越覺得礙眼,不等宋知蕙走上前來行禮,晏翊便沉冷斥道:“滾。”
宋知蕙倏地一愣,似是沒有反應過來,她不敢擡眼朝水中那身影看,只垂着眼道:“王爺……奴婢今日真的有要事相求,還望王爺能容奴婢……”
“楊心儀,你求人時便是這般模樣?”溫泉水中傳來晏翊譏諷的聲音。
宋知蕙眉宇微蹙,恍然間又想起了那個被她否定的念頭。
默了一瞬,她直起身來,脫掉身上厚襖,露出裹在裏面的那條鮮紅薄裙,随後擡手抽出發簪,任由一頭墨發傾瀉而下。
“妾,見過王爺。”
宋知蕙少見的在晏翊面前柔了語調。
她一面走上前屈腿行禮,一面緩緩擡起眼睫,朝那水中之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