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不想克制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他不想克制
晏翊向來自持冷靜, 不論喜怒愛懼,皆可一副淡然之色。
先帝在世時,便曾誇贊過在一衆皇子中, 唯他養氣功夫絕佳。
可此刻,那冰亮與炙熱相觸的瞬間, 一股強烈的舒意由下至上陣陣襲來, 流于他眉宇之中, 還有那逐漸粗重的呼吸, 與不住起伏的胸口,如此這般毫無隐藏,是晏翊自從記事以來,還是頭一次讓自己縱于此事之中。
可晏翊卻并不認為他今晚是在失控,這只是他不想再去克制罷了。
只要他想, 随時都能停下,拿了那匕首将宋知蕙就地了結。
只是死有何懼, 眼睛一閉的工夫就沒了意識, 活着才是最難熬的。
他不能便宜了她,他要留她性命,不論是她才智,還是她這身子, 他皆要物盡其用。
頂多就是一年, 待明年此時,饒是她再有用處,他也該将她棄之。
心裏有了決斷, 那克制似是徹底消散一般。
疲憊過後又飲了酒的身子,本就熱得厲害,再加之方才被宋知蕙激惹至氣血上湧, 他此刻只想如何舒意,便如何來。
宋知蕙跪伏在他腳邊,頭一次聽到那樣的聲音來自晏翊。
她暗暗舒了口氣,那緊蹙的眉心終是舒展開來。
她知道自己今晚算是要熬過去了,至于往後這一年,她卻還是不能徹底放下心來,晏翊喜怒無常,片刻前他能允你一切,片刻後便能讓你一刀斃命,晏信如此,洪瑞也是如此。
待他某日厭倦,或是她一不留神觸了他逆鱗,興許那時他也會一眼不眨将她送入黃泉。
只是松懈了片刻,額上便又傳來了晏翊那沙啞的聲音。
“今年江南水患,嗯……”他氣息陡然一頓,緩了些力道才接着說,“會稽郡內諸河皆泛
濫成災,曹娥江、若耶溪水位暴漲,沖毀堤岸,淹沒良田……”
宋知蕙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聽他敘述。
“天災當頭,國庫不裕,如今卻是需要大量資金,增強水利建設……”
他氣息時而微顫,時而沉緩,原本三言兩語便能說清的事,硬是說了半晌才說完。
他問她可有何計策。
宋知蕙直言道:“我已許久不知各地詳情,單只聽這些,無法給出完善之策……”
她聲音并未刻意嬌柔,甚至可以說在談及正事的時候,比之前還要肅正幾分,可偏她一出聲,那酥麻的舒意便加倍朝他襲來。
晏翊沒有立刻開口,合眼待穩住了那股沖動,才啞聲開口:“無妨,想到何處便說何處……”
宋知蕙從一開始就聽出了晏翊今日沒有過分克制,想着應當很快就能結束,卻沒想饒是這種狀态下,他還是未曾盡興。
此刻已近寅時,宋知蕙早已筋疲力盡,便是強打精神,一開口還是透着濃濃疲倦,“調整賦稅,節儉開支,募捐,以工代赈……”
她聲音越緩,那掌中的發絲越快,随着她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落下,一聲喟嘆緩緩而出,屋內倏然靜下,只那濃烈的一股味道,與龍涎香一道在四周彌漫開來。
許久後,宋知蕙壯着膽子小聲問道:“這般……可行?”
她故意沒将話說得太明确,意在一語雙關。
晏翊自是聽出來了,可他沒有說話,慢條斯理先用帕子淨手,随後拉上薄衫,又重新穿起外衣,這才冷冷出聲:“若只是如此,自然不可。”
此話讓宋知蕙身上的疲倦一掃而光,她趕忙道:“若給妾時間去深入了解,妾定能讓王爺滿意。”
晏翊站起身來,望着那淩亂墨發下的身影,想到她今日那身血色,便忽地一下又生出一股沖動,想将她直接扔入池中,讓她将自己清洗幹淨。
“何處滿意?”晏翊揣着明白裝糊塗。
宋知蕙只是愣了一瞬,便反應過來,她緩緩跪坐起身,擡眼望向那立于身前的晏翊。
“何處都可滿意。”說着,她眸光下落,望着那近在咫尺之處。
感受到身前跳動,晏翊喉結滾動,但到底還是移開了目光,冷下聲道:“好,那孤便等着,若你無用,孤不介意将那期限提前。”
果然,他給出的承諾随時都會更改。
好在宋知蕙是有了心理準備的,便也不覺得太過意外,否則,驟然聽到這番話,必是又要吓出冷汗。
“楊心儀。”晏翊提步來到桌邊,一面倒水,一面又念她名字,“你莫要以為,孤今日肯留你性命,是當真不舍殺你。”
宋知蕙回過身來,再次朝晏翊叩首。
自知卑賤的話已經在晏翊面前說過無數次,索性這次她便不說了,直接道:“妾今日敢于起誓,此生在王爺身前絕不生出一絲妄念。”
屋內久久無聲,最後是那杯盞重重壓在桌案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如此,甚好。”
晏翊那壓着無名火的面色,沉得駭人。
宋知蕙回到降雪軒的時候,她房中三人皆在。
“他死了。”
說着,宋知蕙沖顧若香彎了唇角。
顧若香擡手捂在嘴上,那被死死掩蓋住的一聲吶喊之後,淚水從眼角湧出。
她哭着笑,笑着哭,卻是在看到宋知蕙脫去大氅,露出身上那身染血的破爛紅裙時,瞬間愣住。
然下一刻,顧若香便搖晃着起身,撲過去将宋知蕙緊緊抱住。
雲舒與安寧也是如此。
四人抱在一起,還分什麽主仆,分什麽貴賤,分什麽善惡。
這一夜注定漫長,待宋知蕙合眼躺在床榻上時,天已漸亮。
她沉沉入睡,很快便入了夢中。
她許久未曾夢到過那座荒山。
也許久未曾再回憶起那日場景。
她看到那時的自己從鮮血中慢慢爬起,澄澈的雙眼裏是絕望與迷茫,她望着身前的母親,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她生前與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活下去……活下去……”
山間的夜風似要将她活活凍死。
她一面低聲念着,一面蹲在那些屍首旁,脫下那一層又一層沾着血跡的衣衫,她将那些衣服緊緊裹在身上。
她知道夜裏山中會有猛獸出動,便沒急着下山,她用那些屍首掩在身上,聽着那不遠處啃食肉骨的聲音,直到天亮,周圍只剩鳥鳴,她才從那堆屍首中,緩緩爬出。
夢裏畫面倏然一轉,她看到那時的自己被一個流民壓在身下。
她發瘋般又哭又叫,但那分明就在不遠處休息的人群裏,卻無一人敢出來幫忙,全當做沒有聽到,也沒有看見。
她只能靠自己,靠那剛及笄的身子,與這個成年男人抗争。
便是那時的她尚不知男女之事,卻也知道何處是男子最弱之處,她先是絕望地望着夜空,放棄了抵抗,随後在趁那男人放松警惕之時,朝那處狠狠踢去。
痛苦的哀嚎在身前響起,宋知蕙拿起早就看中的那塊石頭,一下又一下朝那男人頭上狠狠砸去。
她一面砸,一面落淚,淚水與血水交織在一處,她看不清那人最後到底成了什麽模樣,只知砸到最後,她已是累到實在使不出力,才搖晃着站起身來,拎着那石塊回到了人群中。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
一整日降雪軒內都是無比的安靜,安泰軒那邊也無人來喚。
宋知蕙起床用了些飯菜,便又去了顧若香房中,只是簡短說了幾句話後,便又回來了。
自這日之後,二人鮮少往來,只偶爾在院中碰見時,互相點頭示意。
安寧與雲舒不知為何,問起她們時,她們也不曾解釋,只是平靜地岔開話題。
五日之後的一個午後,劉福來喚宋知蕙。
她知道這個時辰來尋,應當是為了正事,她便沒有過多梳妝,穿了件湖藍色長裙,外面搭了件兔毛短襖。
安泰軒各處房中皆有地龍,宋知蕙進到書房以後,便脫去了短襖,只着衣裙上前與晏翊請安。
幾日未見,晏翊發覺她似是瘦了些。
他緩緩收回目光,敲了敲手邊桌案,那裏隔着紙筆,一看便是提前為她而備。
宋知蕙垂首上前,跪在那書案旁,提筆書寫《尚書》,還是先從伏生批注開始。
晏翊又是盯看了她片刻,才重新翻閱起面前書冊。
不知過去了多久,再擡眼朝外看去,已近黃昏。
宋知蕙沒有座椅,就這樣跪了許久,渾身好似已經僵硬,且她今日來了月事,本就腰後泛酸,身上無力。
她停下筆來,緩緩轉動脖頸,卻是在擡眼之時,瞥見晏翊正在沉思的眉宇忽然蹙了一下。
她知道是她忽然的舉動,讓他分了神。
宋知蕙強忍住身上不适,趕忙端正不在晃動,只用餘光掃着身側,想等晏翊喝茶時,或者看完這張,翻頁的時候她再舒緩一下筋骨。
結果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
就在宋知蕙實在難受到有些受不住時,門外有人求見。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晏翊蹙了眉心,他長舒一口氣氣,丢下手中書冊,将人喚進房中。
進來之人看到宋知蕙時,眸中有一瞬疑惑,但很快便回過神來,上前行禮。
“王爺,京中……”來人話音倏然一頓,朝晏翊手邊看去一眼。
宋知蕙暗松口氣,正欲起身退下,卻聽晏翊道:“但說無妨。”
宋知蕙身影略微搖晃了一下,低聲嘆了口氣。
來人見晏翊如此說,便不再避諱,直接道:“下月初五,太後六十大壽,皇上下旨令王爺提前回京,為太後賀壽。”
此事晏翊前幾日便得了消息,便點頭道:“此番回京還有何人?”
來人道:“除了王爺之外,聖上還點名要讓東海王歸京,但那東海王卻道染了惡疾,暫無法回京。”
宋知蕙雖許久未曾了解朝政之事,但這東海王晏疆她是知道的。
他原本
是先帝長子,也是先太子,後因先皇後被廢黜一事,自動請辭,這才讓當今聖上坐上了太子之位。
自此之後,那東海王便一直待在封地,幾乎從不回京,可當今聖上并非那容人之人,否則她楊家又何故淪落至此。
宋知蕙又去看晏翊神色,果然,他蹙眉深思,許久不語。
腰背的酸疼讓宋知蕙緊抿雙唇,也白了臉色,她握了握拳,卻又因手腕的酸疼更覺難受,她甚至已經能感覺到腿在發顫。
“還有什麽?”也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晏翊似又開了口。
宋知蕙卻已是因為腹痛與僵硬的身姿讓她無心在聽。
“此番還有一人乃聖上親自下令,便是那幽州廣陽候之子,趙淩。”來人道。
“啪嗒。”
那發顫的手中,早就握不住的筆終是滑落而下。
屋中瞬間靜下,晏翊那雙冷眸倏然射向宋知蕙。
她臉色蒼白,雙唇緊抿,手臂輕顫,分明一副失神模樣,卻佯裝淡定地彎身去撿筆。
晏翊沉着臉擡腳壓在那只手上,用那染了寒霜的聲音問:“可探出為何?”
來人道:“對外,好像是因為陛下知道廣陽侯世子尚未娶妻,便想趁此機會,讓他歸京,指一門婚事于他,至于對內到底何因,屬下尚未探出。”
晏翊沉冷目光還在宋知蕙身上,又問那人,“孤聽聞那趙淩不是在幽州已有了婚約?”
來人道:“今年原是定了婚約的,是那幽州刺史之女,卻因趙淩推拒不肯,最後兩家便未曾結姻。”
“可知為何不肯?”晏翊腳下力道加深。
來人搖頭,“尚不知。”
“不知便去查。”最後這句話,晏翊幾乎是含着怒意而出的。
來人立即躬身退出屋外,随着他腳步聲越來越遠,屋內再次靜下。
“想到了何事,竟如此心亂分神,将那手中的筆都要握不住了?”
在這異常安靜的書房內,傳來晏翊幽冷的質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