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怎會不滿意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怎會不滿意

那日之後, 宋知蕙每日都會去書房待上幾個時辰,書房裏多了把圓凳,就擱在書案旁, 晏翊的手邊。

那凳子沒有靠椅,也不夠寬敞, 但對于宋知蕙而言, 已是足夠, 尤其那凳上還有軟墊, 坐在上面倒也算舒服。

起初宋知蕙還沒有在意,認真伏案書寫,但很快她便反應過來,為何要給她圓凳,而非座椅。

不過在這段時間裏, 宋知蕙也算對晏翊的習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他在纾解的時候,很少會做到真正的靜下享受, 而是會與她說話, 并非是那軟侬細語,而是肅着一張臉,與她相談正事。

比如此刻,晏翊看了許久的書, 明顯乏了, 他先是喝了一盞茶,又起身來到他立于她身後,擡手抽掉那發簪, 他一面看着她書寫,一面還會詢問當中不解之處。

氣息明明已經亂了,聲音也是低沉沙啞, 可那說起話來,腦子不見半分含糊。

那些離開之後需要用到的東西,宋知蕙已經全部備齊,如今只差讓晏翊開口讓她一道跟着回京。

醞釀了許久,以至于在晏翊沉亂的呼吸下,宋知蕙都有些失神,那手中的筆已是停了許久。

“為何不寫了?”身後晏翊問她。

宋知蕙回過神來,索性擱下筆道:“先生從前講過,哪怕再多智謀,也不能單論書冊而論道,必要結合當今局勢,書寫出的才具實用性。”

晏翊動作漸緩,半晌沒有說話

,不知是在暗忖,還是在等她繼續往下說。

到底還是宋知蕙等不下去了,畢竟還有三日便到了要離府的日子。

“王爺。”宋知蕙袖中雙手漸漸握住,“妾想幫王爺分擔,但苦于對天下局勢所知甚少。”

晏翊似是嗤了一聲。

那聲音很輕,宋知蕙都懷疑是不是聽錯。

但緊接着,晏翊便忽然開口:“孤以為,你到了後日才敢提。”

宋知蕙猛地一頓,這才意識到原來晏翊早就看出來了。

“怎麽?”見她不敢再說下去,晏翊便低低笑道,“從那日你得知趙淩要回京開始,便時不時提醒孤,你不知朝中局勢,如此反複暗示,不正是想等孤先開口?”

晏翊猜出了她的心思,卻沒有完全猜對。

宋知蕙暗松口氣,與那身後已經徹底不動的晏翊開始解釋,“王爺沒有說錯,妾的确是想跟着一道前往,此事與旁人無關,只是……”

“不可。”晏翊聲音驟然沉下,他背過身用那屋中一直備着的溫水開始擦拭。

宋知蕙知他今日未曾盡興,生生憋回去後可能會更加不愉,可話已至此,若不說清楚,待明後兩日再提,只會更加惹他不悅,甚至還有可能不給她來見面的機會。

“王爺。”宋知蕙站起身道,“妾不想死。”

“不想死?”晏翊将帕子丢入水中,系了腰帶後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望着身前之人,“既是不想死,便将你那心思壓住了。”

宋知蕙趕忙道:“王爺許了一年期限給妾,可妾所求并非一年,所以于妾而言,這短短的一年裏,妾必須在王爺身前發揮出足夠的價值。”

見晏翊這次沒有一口回絕,宋知蕙便立即又道:“只要王爺應允,不管此番京中生出何事,妾定能助王爺一臂之力……”

宋知蕙抿着唇,擡起那微濕的眼睫,帶着幾分哀求道:“妾會讓王爺滿意……會讓王爺不虛此行……會讓……”

“楊心儀。”晏翊冷冷将她話音打斷,“若楊歙在世,看見你在孤面前這番姿态,不知會作何感想?”

宋知蕙知道,他是故意拿父親刺她,她咬住唇,垂眸不再言語。

晏翊冷嗤一聲,提步走至衣架,拎起大氅批在身後,便朝外走去,待走至門後,擡手要将那門拉開之時,卻聽宋知蕙忽地将他叫住。

“王爺。”她小跑着來到晏翊身後,低道,“王爺不肯帶妾,可是因為趙淩?”

晏翊陰冷眸光倏然朝宋知蕙臉上射去,頓時一股駭人的壓迫感迎面而來。

宋知蕙當即垂眼朝後退開,她望着鞋面,低道:“妾知錯了。”

晏翊沒有說話,推門而出。

屋外冷風吹在身上,宋知蕙驀地打了個寒顫。

這晚宋知蕙沒能入睡,她實在沒有料到,晏翊會将她拒得這般幹脆,完全不留餘地,可一想到提及趙淩時,他那駭人的神色,宋知蕙不由陷入沉思。

晏翊當真在意趙淩?

嗤,那趙淩算個什麽東西?

安泰軒的池房中,晏翊倚靠在池岸邊,手中把玩着匕首。

他不過是用了她幾次,她便忘了自己身份,竟妄圖拿捏于他,用那趙淩來激他。

嗤。

晏翊冷笑,用那匕首紮進銀盤。

池房外,劉福忽然來報,是宋知蕙有事相求。

晏翊不見。

劉福跑去傳話,片刻後又折返回來,“宋娘子說,想到了應對之策。”

晏翊還是不見。

劉福再度跑去傳話,但很快又在門外禀報,“宋娘子說,若王爺不滿意,可将期限直接定到今日。”

劉福只是如實轉達,并不知這二人到底所說何意,還有這期限又是什麽意思。

他氣喘籲籲說完,卻聽那屋中晏翊似是低低說了一聲,“叫她滾進來。”

劉福暗松口氣,轉身又小跑着離開,等帶着宋知蕙回到池房外,那額上已是層層細汗。

宋知蕙推門而入,繞過屏風來到晏翊身後,餘光掃見那紮在銀盤中的匕首時,不由愣了一下。

“來,讓孤看你有何解決之策?”

宋知蕙一面寬衣,一面徐徐道:“妾想出一計,可暫解國庫不裕之局。”

已經不是兖州,而是直接想到了國庫。

晏翊眉宇間沉色又深幾分,看來她此番是非要與他一道不可了。

“說。”晏翊冷道。

宋知蕙只留心衣與裈褲,邁入池中,“妾想王爺定是聽聞過‘金窟’一詞。”

“你是指郭框?”晏翊蹙眉。

世人皆知這郭框家中財力雄厚,先帝曾為拉攏郭氏一族,不僅寵愛郭皇後,還将她這哥哥郭框加官進爵,賞銀無數。坊間早有傳聞,說那郭框府中建有一塔,日夜皆有專人看守,據說那塔內盡是奇珍異寶,還有黃金無數。

宋知蕙來到晏翊身前,那本就貼身的白色裏衣,浸濕過後,全然貼在身前,且變得仿若一層薄紗,只将那紗後之物遮住兩分,“早在幾年前,妾便聽聞一句話,一願得鄧氏銅山,二願得郭家金穴。”

晏翊幽冷眸光毫不避諱地落在薄衫上,仿若是在欣賞一般,“你想取他家中之財,來充盈國庫?”

宋知蕙緩緩點頭。

晏翊冷笑,“他如今身為大鴻胪,多年來兢兢業業,從未出錯,要拿何理由來取?總不能昭告天下,說國庫缺錢,要拿臣子家中之財?”

說着,他喉結微動,那沉冷眸光中,似有一絲火苗在隐隐跳動,“且孤已差人去查過,宴疆許久未曾與京中之人聯系,若非要以此來定罪,尋不到證據,便難以服衆。”

“王爺莫着急,讓妾慢慢來……”宋知蕙停在晏翊身前,解開身後鮮紅絲帶,順滑的墨發從頰邊傾瀉,絲帶也落入水中,被兩手各勾起一端,打着圈纏在兩指間,在水下拉出一條飄逸的紅線,“王爺可書信一封,差人送去徐州,給那東海王。”

晏翊眉心倏然蹙起,正要開口,卻見那紅色絲帶從水中而出,直朝他胸前而來。

“放……”

放肆二字還未說完,紅線便先一步在左尖處剮蹭而過。

這突如其來的碰觸,讓晏翊瞬間屏氣,且下意識便朝前躬身,整個人似都顫了一下。

然他很快便重新挺直腰背,靠回池邊,用那似笑非笑地眼神,冷道:“繼續。”

宋知蕙柔柔應是,一面又用紅線去觸另一側,一面緩緩道:“那信中以郭框名義,與他暗中密謀……”

“嘶……”晏翊深深吸氣,氣息不僅淩亂,且隐隐帶着顫意,這是他自七歲那年之事以後,頭一次被人觸及此處,平日裏便是他自行擦身洗漱,胸口也只是極為簡單的清洗一遍。他還從不知,原此處也能引人意動,且這舒意不可言喻,無法言說。

“若他……”晏翊倏然合眼,雙拳也一并握住,手背與額上青筋也全然突出。

“若東海王收下信後不動聲色,那便正好說明他早有謀逆之心。”宋知蕙話音落下,手中紅線也沉入水中。

晏翊緩緩睜眼,“那要是他大義滅親,或者根本不信呢?”

“若不信,他必要将此信呈于殿前,聖上也自然會下令徹查,屆時何愁東海王不歸京?”宋知蕙說着,用那絲帶開始一圈一圈的纏繞起來,“且郭框為表忠心,不必聖上開口,那金窟必定會雙手奉上。”

“此計可謂一石二鳥。”宋知蕙拉緊絲帶。

晏翊眸中幽暗似是已被某種情緒徹底取代,他灼灼望着眼前女子,“若查到最後,查到了孤的身上呢?”

宋知蕙染了鮮紅口脂的薄唇中,輕呼道:“是啊,此計到了最後,總得有人站出背鍋,若王爺怕污了自己名諱,那便也可作罷,可若聖上信得過王爺,可提前知曉此計,屆時因聖上念及手足情深,不忍過分苛責,只輕處而過。”

“如此,聖上既能落個仁德之君的名聲,又能解燃眉之急,再者還能令東海王歸京,如此便一石三鳥,只是要苦王爺……恐是要有損聲名。”

宋知

蕙一席話落,晏翊沉悶地喟嘆之後,便又忽然低低笑出聲來。

怪不得趙淩得她提點之後,那兵法行之如此古怪,他這計謀簡直聞所未聞,絕非尋常謀士敢想。

“王爺可曾滿意?”宋知蕙轉着發酸的手腕,擡眼朝那仰靠在池邊的身影道。

滿意,怎會不滿意呢?

晏翊雖沒有直接回答,但那神情和方才的反應,皆給了她答案。

在那跳動的燭火下,晏翊那眸光裏的灼熱依舊未散,他望着宋知蕙,許久後緩聲開口,“到底為何?”

費盡這般心力,為何非要與他一道歸京。

宋知蕙正要回答,卻見晏翊那眸子忽地沉了幾分道:“想好了再回孤。”

餘光中那銀盤上的匕首似是閃過一道銀光,宋知蕙驀地想起了晏信,那日在石亭中,他也曾這樣問過晏信。

宋知蕙吸了口氣,垂眸不再看他,也未立即回話。

須臾,她她雙眼緊閉,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低沉,“去拜家父屍骨。”

楊歙是在京中被處死的,那屍骨早已不見所蹤,許是被處刑之人收殓,也許是早就曝屍荒野被那野獸啃食幹淨……

總之,所謂祭拜,必是要先将屍骨尋回。

“求王爺……”宋知蕙緩緩睜眼時,那雙眼已是噙滿淚水,“若此舉逾規,那我只遠遠跪拜,絕不給王爺招惹禍端……”

晶瑩淚珠落在許久未動的水面上,激起層層漣漪。

“後日寅時三刻,若遲一步,便在王府好生等孤回來。”晏翊垂眸,望着那水面冷冷道。

宋知蕙感激涕零,連連謝恩,直到穿衣離開前,那眸中還在不住趟淚。

若她最開始用這樣的理由,晏翊不會輕信,且即便信了,也不一定會應允,只有在他抽絲剝繭下,尋到了所謂的答案,這答案才可信。

回到降雪軒,宋知蕙臉上淚痕已幹,她将雲舒喚到身前,将手中一包銀餅推到她面前,低聲道:“三日後,你尋趙嬷嬷自行贖身,贖身後,定要以最快速度離開兖州。”

雲舒不解,也不敢接那銀子,只愣愣地看着她,“娘子這是……”

“別問。”宋知蕙朝她彎唇,“不是想做雲朵嗎?待離開後,想去何處,便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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