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覆在血珠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覆在血珠上

晏翊從艙房出來時, 宋知蕙已在水中游出了一段距離。

看到她沒命似的模樣,再想到方才她握住他手時那眼神,晏翊瞬間就能反應過來, 今日這一出戲是她做給他看的。

晏翊頓覺氣血上湧,太陽穴突突直跳, 盛怒之下幾乎讓他失了語調, “楊心儀!”

他的怒火并未讓宋知蕙停下, 反而讓她更加賣力的朝那片蘆葦蕩的方向游去。

宋知蕙知道這是她此行唯一的機會, 不管是那兩個侍衛,還是方才撤走的暗衛,想要短時間內追上她,皆不可能。

她只有趕在他們追來前,入了那蘆葦蕩中, 才有機會真正的逃離。

“楊心儀……”

晏翊再度出聲,這一次他語調不高, 卻從那沉沉的聲音中明顯聽出了更多怒意, 便是沒有回頭看他,宋知蕙也能感覺到那滲人的目光正在朝她身上射來。

她忤逆了他,又欺瞞了他,甚至還在最後關頭利用了他的軟肋, 宋知蕙深知晏翊不會在留她活命, 便不顧一切地游,拼了命地游。

船頭上,晏翊手背上青筋直跳, 那緊握的匕首都在跟着發顫,他已經喚了她兩次,可她卻沒有一絲遲疑。

最後這次, 晏翊那眼神可謂陰鸷,“楊心儀,孤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入眼的身影依舊決絕,晏翊丢下匕首,從寬袖中抽出一柄袖箭,似是怒極反笑般忽地彎了唇角。

很好,她果然是看出來了,知道他不敢下水去追,也知道那暗衛與侍從追趕不急,所以才這般拼命,絲毫沒有給她留餘地。

興許當真是他錯了,他從最開始便不該手軟,在那教場時就應當将她射死。

晏翊擡起袖箭,直直對向那水中身影。

她知他軟肋,且膽敢利用。

那今日便要她必死無疑。

袖箭飛射而出,穿過血肉時

傳來一陣悶哼,鮮血從金色的水面上開始蔓延。

劇烈的疼痛讓宋知蕙身影倏然頓住,然很快她又開始繼續擺動手臂朝着前方游去。

活下去……活下去……

她咬緊牙根,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默念,可那肩膀上的疼痛猶如鑽心刺骨,讓她無法再使出力氣……

看着水面那身影漸漸停住,開始往下沉去。

船頭上晏翊眸光陰沉地望着這一幕。

那遠處的暗衛在看到這邊動靜時,便已朝這邊趕來,可他們因距離過遠,便是速度再快,趕來時宋知蕙也無生還可能。

晏翊手心逐漸握緊,神情已是可怖到極致。

這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既是她想死,那他便成全她。

一想至此,心口那本就怒到極致的一團火,好似因某種莫名的情緒,着得更旺。

不,若讓她這般死了,豈不是便宜了她。

她這條賤命合該由他來做主。

一年期限未至,誰允許她這般死了?

就在那波濤起伏的水面,慢慢恢複平靜時,一個寬闊身影跳入水中。

宋知蕙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那碧波之上,湛藍天空中的那片光暈中,一群鳥雀飛馳而過時,似有一只黑色的手闖入了視線中,然還不等她看清,便失了意識。

晏翊在觸碰到宋知蕙的那一刻,許是憤怒至極,又許是衣衫沾水又戴着手套,總之,他沒有窒悶,也沒有眩暈,只有一腔怒意讓他用力将宋知蕙從那水中撈出。

“楊心儀……你給孤睜開眼!”

晏翊沉怒地一遍又一遍喚她,又在她身前一下又一下不住按壓,到了最後,毫不猶豫扶住她下颌與她渡氣,直到那胸腔中的水被吐出,他那猩紅的眉眼才好似漸漸緩了幾分……

入夜,孟津縣的一處偏遠宅院中。

晏翊坐在榻邊,幽冷的眸光在那掌中已是望了許久。

船艙內她猛然握住他手時,哪怕速度再快,也還是讓他有了一瞬窒悶,但為何他入水救她,與她渡氣這般親密,卻并未感到眩暈。

當初太醫曾說,他這膚敏畏觸之症,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疑難雜症,而是心症。

心病還須心藥醫,說不準何時解開心結,不怕了,想通了,那便能慢慢恢複。

可若一直無法解開,便是一輩子難以治愈。

那時晏翊為了能将此症治愈,他曾嘗試各種法子,最後都是徒勞無功,他便認為是那些太醫為了保命,故意不将話說死,實則這病症根本無藥可醫,所謂心藥,只是托詞。

然今日種種,卻讓他重新想起了這些事,興許那太醫所言非虛,此症當真可醫?

是因戴了手套,又在水中,還隔着衣衫?

還是因他過于憤怒,情急之下影響心緒,反而壓過了心症帶來的難受?

又或者……

晏翊緩緩擡眼,朝床榻上的宋知蕙看去。

她入過他夢中不止一次,起初稍一碰觸,夢中的他便會驟然驚醒,那眩暈與窒悶感也會極為明顯。

但随着夢中觸碰次數變多,不管如何纏綿悱恻,所感皆是享受。

許是在這當中,他逐漸适應了她?

晏翊眉心正在深蹙,目光中宋知蕙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那合了許久的眼皮下,眼珠也在快速地移動。

知這是快要醒來的反應,晏翊眸光倏然沉下,他一面起身朝櫃中走去,一面又将那黑色手套拿出。

與其這般去猜,不如直接試。

拔步床內,宋知蕙漸漸恢複了意識,她想要睜開眼來,卻覺那眼皮千斤重,不論怎麽用力,都無法睜開,她急得額上滲汗,用盡渾身之力,才慢慢看到了一絲微弱的橙光。

在那光亮中,一道寬闊身影朝她走來,随着那身影逐漸清晰,宋知蕙心跳倏然一頓,一陣嗡鳴聲在耳中響起。

“醒了?”晏翊立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那王者自帶的氣場,壓得宋知蕙幾乎喘不過氣。

她蒼白的面容上神情極為複雜,有困惑,有不安,有驚懼,還有一絲茫然,但不論晏翊如何審視,都未從她神情中看出悔意。

“啞了?”晏翊冷眉漸蹙。

沉冷的聲音驟然打斷了宋知蕙的思緒,她猛地吸了口氣,卻因吸氣時太過用力,拉扯到了左肩的傷口,那傷口的疼痛讓她痛苦蹙眉,又是“嘶”了一聲。

她下意識想要擡手,卻恍然間意識到她手腳皆已懸空。

宋知蕙連忙朝自己手腳看去。

在這寬大的梨花木四方拔步床上,她手腳皆被麻繩系,就系在床榻四角的床杆上,讓她整個人猶如大字。

再看晏翊,他戴着黑色手套,手中還拿着一把匕首。

宋知蕙對眼前這一幕萬分熟悉,瞬間便想起了石亭中晏信雙手捂在脖頸上的畫面。

“謝……謝王爺不殺之恩。”宋知蕙沙啞出聲。

也不知是因受傷失血,還是因她此刻太過驚懼,宋知蕙覺得渾身冰冷,冷到這簡短的一句話,幾乎每個字音都在發顫。

晏翊冷笑,不愧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到了這個節骨眼,她竟還能冷靜到與他道謝。

“可知寸磔?”晏翊上前一步,用那匕首從她腳背上緩緩滑過。

寸磔是大東最殘酷的極刑,是用那刀子将人身體上的肉一塊一塊割下至死。

這二字一出,宋知蕙頓覺頭皮發麻,她嗚咽地“嗯”了一聲,很輕,卻含着濃濃懼意。

“你是如何看出的?”

晏翊落下匕首,沉冷凝她。

“啊?”宋知蕙似是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恍恍惚惚開口道,“看,看什麽……”

晏翊倏然擡手,只眨眼功夫,那光潔的腳背上便頓覺一涼,一道細長紅線緩緩滲出。

宋知蕙到抽冷氣,再度吃痛擰眉,但很快便朝晏翊哭求道:“妾知錯了……妾再也不敢了,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她貫會如此,錯了便哭求認錯,但認錯之後卻不知半分悔改。

晏翊緩緩搖頭,這可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冷冷移開視線,正欲再度擡手,卻聽方才還在哭求的人,忽然轉了語調,不再怯怯,也不再哭求,而是沉了幾分聲音道:“王爺沒有殺妾,便是說明妾還有用,既是如此……王爺何不放過妾,讓妾為王爺效犬馬之力……”

宋知蕙用力閉眼,将那眸中噙着的一滴眼淚擠掉後,朝晏翊看去。

終是不再裝了,但這還不是晏翊要的答案。

手起刀落,又是一條鮮紅細線在小腿面上赫然滲出,且那滲出的血珠比腳背上的更大更多。

宋知蕙疼得又是一顫,脫口而出,“在府邸時,我便看出了。”

未見晏翊在擡手,宋知蕙便繼續道:“起初我以為王爺是嫌惡妾,所以不肯觸妾,可後來細細一想,京中閨閣貴女無數,王爺但凡想要何人,應都不在話下,可王爺這麽多年來,卻從未觸及任何女子……”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額上已經滲出冷汗,緩了片刻,才又接着道:“後來……妾發現王爺不僅不觸妾,且每次當妾靠近時,都會警惕……”

那警惕并非來自嫌惡,而是一種只要碰觸便會立即斃命的警告。

“若真嫌妾髒,那妾的頭發又能幹淨到哪兒去,妾入過的溫泉池水,王爺為何不嫌?”

從那時起,宋知蕙便有了懷疑,但她還是不敢确認。

“還有……妾發現王爺除了妾以外,似也從未同任何人有過碰觸……哪怕是在接屬下呈來的冊子時,似也刻意會避開旁人的手。”

這是宋知蕙在他書房那幾日觀察到的,在一聯想晏翊日常種種習慣,她愈發肯定了心中那個懷疑,直到那日她在書案下,故意用筆尾觸他。

“王爺當時向下看的時候,眼中并非是嫌惡……”

宋知蕙當時也不知那是什麽情緒,直到他意識到碰他的只是筆尾的時候,他心口微微松了一下,才讓宋知蕙恍然大悟。

再後來,便是她從書案下爬出,麻了腿腳險些摔倒,那時的他下意識是想要扶她,卻又在匆忙中換成用書冊來撐。

晏翊明白了。

尋常人很少與他待在一處,又這般過分相近

,便難以看出他的膚敏畏觸之症。

但宋知蕙卻不同,她是這二十年來,唯一與他有過親近之人,後又日日坐在他身側,再加上她本就聰敏過人,能看出便也不是意外。

晏翊緩緩出了口氣,将匕首丢去一旁。

随後側過臉來,望向懸在一旁那白皙的玉足。

他先用指尖輕觸,隔着手套并無太大感覺,随後整只手将那玉足緩緩握在了掌中,如同今日他将她從水中拉出時一樣。

似還是未覺有異。

想到與她唇瓣相觸時渡氣的畫面,晏翊那幽冷的眸光落在了足背上那條鮮紅的細線上。

他緩緩垂首,用唇輕覆在那滲出的血珠上。

只剎那間,晏翊擡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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