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對峙

027.對峙

梁慎予在軍中看過一圈,回帳時才得知雲初如何聲勢浩大地過來,回應只是一聲笑,只是眉梢眼角帶了幾分鋒利。

“攝政王命人送的?”

巫孑颔首,面無表情,“此刻消息恐怕已傳入宮了。”

梁慎予慢條斯理打開食盒,未化盡的冰還散發涼氣,裏面規規矩矩擺着金色涼糕,炎炎夏日弄出這麽一盒子冰,可見攝政王府出手闊綽。

糕點香甜,背後卻是算計。

與他登門去攝政王府不同,那是拜會,而攝政王賞這一盒糕點,意思可就多了。

梁慎予拿起一個涼糕送入嘴,滿口香甜軟糯,眼底洇出些許的笑。

攝政王,還真是挺莽的。

真以為這一盒子涼糕就能算計着他?殊不知只要他将這盒糕點原封不動賜了旁人,那就是相當于告訴全晉京的權貴,我定北侯與你攝政王府不對付,不領您這份心意。

糕點不多,不一會兒就全進了梁慎予的腹,他伸手撥弄下已經融化的冰水,笑得意味不明。

巫孑見主子這般,速來僵冷的神情罕見出現幾分疑惑,“主子,您這?”

“随他們說吧。”梁慎予看似滿不在乎。

靜默須臾,巫孑說:“自您回京,滿朝皆以為定北侯府與新帝同心,晉北鐵騎勤王有功,滿朝皆知,侯爺如今與攝政王府走得近,那位必定猜忌。”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梁慎予懶散道,又樂了,“再說,本侯與攝政王府來往過密,不安心的不只是陛下與曹家吧。”

巫孑一怔,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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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梁慎予所言,攝政王府這一番動作,着實讓晉京看似平靜的水面蕩起了漣漪。

禁軍倒也罷了,誰不曉得雲稚是容瑟的心腹?可他賞賜了梁慎予一盒,偏偏梁慎予還謝恩吃盡了。

容靖得知時狠狠撕了手中一簿手抄史書,又将硯臺掃落,怒不可遏,震聲:“容瑟這是什麽意思?搶了朕的皇權還不夠,連定北侯也想納入麾下嗎?!”

見他反應如此劇烈,聞訊入宮的曹倫瞥向滿地狼藉,沉聲道:“陛下,息怒。”

容靖猛地一拍桌面,“舅父!朕怎麽冷靜!梁慎予,他手裏攥着晉北的兵權,容瑟又在各郡安插了人手,父皇都被他奪了權,朕能怎麽辦?滿朝文武都是幹什麽吃的!沒看見他容瑟亂權禍政嗎?!為何都不管!他們瞎嗎?”

“行了!”曹倫語氣重下來,“你是天子,這像什麽樣子?”

容靖憤怒之下是深深的恐懼,他疾言厲色:“那些言官呢,朝廷養着他們是幹什麽的!為什麽不彈劾容瑟,為什麽不死谏!只要容瑟萬人唾罵,只要他千夫所指,他還有什麽底氣坐在龍椅的旁邊?!”

曹倫冷冷看着他,訓斥道:“成大事者必要能忍,你這是幹什麽?!讓滿朝文武知道你嫌棄他們無能?陛下!死谏這事,你以為沒有過嗎?你忘了永始二十年的事?”

容靖驀地安靜下來。

永始二十年,去年年底,容胥還在世。

青州旱災,流民四起,有秋思楠舉薦,容瑟以九王爺的身份前去赈災,将差事辦得漂亮,從此名聲大噪,也就是此時,他突兀發難,矛頭對準曹氏黨羽,手段激烈,恰逢先帝纏綿病榻,容瑟借機攝政。

彼時曹氏也安排言官彈劾,甚至長跪死谏,但容瑟根本不吃這套,當衆将死谏的兩位言官斬殺于宮門外,甚至抄了家,如此一來,便再沒人敢如此進谏。

是人都怕死,何況這些言官也并非那麽舍生忘死,否則也不會依附于曹氏。

自此,凡是與攝政王府政見對立者,或杖責,或流放,曹氏與攝政王交手的這大半年來,吃了不少虧。

容靖猛地想起來容瑟的兇名,又止不住的畏懼,牙齒打顫:“他一個娼婦之子……娼婦之子……”

他恨得要命,卻也真的恐懼。

曹倫看出他的外強中幹,也忍不住失望,為了讓他坐穩皇位,曹倫當真是認真教養了,可誰料想他就是沒出息,背書費勁,寫策論更難,說到底,就是沒那個天分。

自已心氣兒倒是挺高,這個時候卻只知道朝臣為何不幫他,這是天子與攝政王的博弈,天子怯弱,哪裏還有勝算?

曹倫無聲嘆了口氣,說:“穩住定北侯要緊,當年臣便說過,你不該寫那些信去逼他,什麽舊情,定北侯只怕還怨恨着您呢。”

容胥自以為匈奴退卻,就用不上梁慎予這個将軍了,想從他手中拿回兵權,容靖為了讨好君父,屢次寫信用舊情試圖逼迫梁慎予交出虎符,那時曹倫就極不贊同。

定北侯這枚棋子,放在自已手裏,遠比給先帝要有用。

“怎麽會?”容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是君,梁慎予就該為朕賣命,他本就應該對朕唯命是從。再說,朕不是幫他收拾了桓郡公府,朕做了這麽多,他怎麽能怨恨朕?”

曹倫發現與他根本講不通道理,沉默半晌,說:“陛下大可以現在下令,命定北侯自裁謝君,再瞧瞧他是會直接反出晉京,是起兵逼到宮門,還是會接旨自裁。”

容靖不說話了。

曹倫這才說:“放下你的天子架子,若是太祖爺時,一道聖旨可定生殺,可你生在這個時候,皇權旁落,定北侯手中的兵權至關重要。哪怕他梁慎予不想蹚這趟渾水也好,決不能讓他站到攝政王那邊去!

容靖沉默半晌,方才應下。

午時攝政王賞涼糕,黃昏宮中便傳旨讓梁慎予入宮,不知情的以為這位榮寵加身,可心思通透的都曉得,這是天子與攝政王又杠上了。

容靖在宮中擺了席面,見梁慎予來,笑得有些勉強,說:“戍雲來了,坐吧。”

梁慎予不動,“臣惶恐。”

倒是半點沒見着惶恐。

容靖說:“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坐吧,陪朕吃頓飯也不願?”

梁慎予垂下眼,仿佛吃涼糕時不亦樂乎的不是自已,心如止水般說道:“臣并非皇親國戚,算是外臣,陛下若當真覺着宮中空寂,近日朝臣上奏,正好可選秀擴充後宮。”

容靖額角一抽,緩緩攥起拳,忽然說:“定北侯還年長朕一歲,怎麽也不曾成家?”

梁慎予答:“臣常年在塞外苦寒之地,見不着幾個姑娘。”

何況家裏也沒皇位要繼承。

容靖本想說那朕給你指婚,又怕梁慎予真答應了,臉色更為青白,片刻後,說:“邊關是太苦了些,當年朕就勸你回京,你卻偏要犟,不肯回來。”

梁慎予都要氣笑了,“邊陲不穩,怎敢還朝。”

與匈奴交戰時,不見晉京來人勸他回去,打贏了,不見嘉獎,反倒要卸了他的兵權,這會兒還能厚顏無恥說出為他好這種話來。

若不是戒備着皇室卸磨殺驢,梁慎予想,還不如讓容瑟造反算了。

容靖良久才說:“當真不願意陪朕吃這頓飯?”

梁慎予垂眸:“臣還有軍務在——”

容靖猛地站起身,将桌子上的菜統統掃落在地,噼裏啪啦的響聲後,外邊的太監受驚高聲:“陛下——”

“誰都不準進來!”容靖沖着外面吼一嗓子。

梁慎予巋然不動。

容靖咬了咬牙,诘問:“你吃了容瑟賞的糕點,為何不肯吃朕的席面?梁戍雲,你我多年的情分,還抵不過他容瑟一盒糕點?”

梁慎予微微眯起眸,俯身而跪,“陛下息怒。”

容靖見狀,咬牙道:“梁戍雲,你什麽意思?朕不是讓你認罪!”

梁慎予頭也不擡,“那陛下是想要如何?”

容靖狠狠哽住,他也想過對梁慎予表露心跡,但那必定是花前月下兩情相悅,不是如今這般,滿地雞毛。

“朕……”容靖說,“朕就是想與你回到從前,你陪朕讀書時。”

梁慎予其實也不懂,容靖當真是沒什麽天分,但他自已卻渾然不覺似的,何況做伴讀那段時日,無非是把他和母親扣在晉京為質而已,與他而言,他就跟栓了脖圈的狗沒什麽區別,回想起來都只剩嗤嘲,哪裏值得念念不忘?

而容靖還是半點也不覺得,只自顧自地說:“戍雲,你以為容瑟是個什麽好東西,這半年來,多少朝臣遭他迫害,你入京壞了他逼宮的大事,他必定是早就恨上你了,他這個人睚眦必報,什麽都做得出來!”

“你聽朕勸,不要與他往來了。”

梁慎予聽着聽着覺得有些耳熟,半晌,想起來了。

“你聽孤勸,早些回京吧。”

當年太子親筆信中,這句話不止出現了一次。

等容靖終于說完,暗含期待地看着梁慎予,後者只是淡淡地擡眼,眸中清明,絲毫沒有動容。

容靖的心有些發沉,他不明白梁慎予為什麽執迷不悟,真正為他好的人不是自已嗎?

當初他的确是想讨好父皇,但邊塞苦寒,仗都打完了,他想讓梁慎予回京有什麽錯?

容瑟一個娼婦之子,亂政賊子,死不足惜,梁慎予與他往來,遲早會被連累。

然而梁慎予卻只說:“陛下若說完了,臣請旨告退,晉北軍尚有軍務未曾處置。”

可見容靖陳詞半晌,梁慎予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等定北侯出門後,屋中又傳出一陣打砸聲,外邊的太監垂着腦袋,一聲不敢出。

門內的容靖臉色因憤怒幾乎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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