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闖
028.夜闖
七月末正是青梅成熟時,容瑟上午做涼糕,下午開始腌青梅,院子裏放着兩排密封的缸,一排裏邊鋪糖,一層青梅一層砂糖,另一排則加鹽密封,直到天色暗下來,才将青梅處理完。
“本王的大侄子把梁慎予叫宮裏去了?”容瑟活動了兩下有些發酸的肩頸,又拍了兩把沾滿灰的黑衣。
雲初從前愛穿青色錦袍,自從跟着主子進出竈房後,也換了身藏藍的袍,低頭拍袖子,說:“是,聽宮裏太監說,新帝設宴,定北侯不領情,還勸谏他擴充後宮,氣得新帝發了頓脾氣。”
容瑟“噗”地笑出聲,帶着點不怎麽穩重的幸災樂禍:“惡人自有惡人磨,活該。”
雲初跟着笑。
其實他們也只是知道主子的模糊身世,譬如他生母是個名妓,又伺候過先帝,最後被言官們筆誅口伐逼得自戕,主子也自此被發配皇陵,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又被接回來了。
命運多舛,但又神秘模糊,只是主子從前不曾提起,近來卻總是似有若無地透露,像是無意為之。
雲初不動聲色,片刻後,又提起:“也是奇怪,新帝若是願意娶妻,立一家勳貴女子為後,也是多了一門助力,他卻遲遲不願。”
容瑟見怪不怪,“心有所屬,當然不願娶妻了,再說……”他微妙地哼了聲,“算了,倒是定北侯,奇了個怪,他不是大侄子的伴讀嗎?同窗多年,為了他千裏奔襲回京,這會兒怎麽又疏遠了?”
容瑟看過不少感情流小說,自動腦補了劇情。
比如将軍征戰在外,因當下環境不得不冷落心上人,只在背後為他默默付出,深情如海,片語不提。
慘慘戚戚。
“伴讀而已,當年定北侯府出事,被冊封太子風光無限的容靖可是半點沒幫上忙。”雲初對這段倒是很了解,條理清晰,“定北侯府三郎年十三,從未上過戰場,孤竺嶺梁家兒郎父子三人全部戰死,定北侯府眼看失了勢,是梁慎予跪了兩天兩夜,才求來一個去宜州為父兄收殓屍骨的機會,當時新帝可是一句話也沒為侯府說,這麽多年定北侯守在邊塞,先帝數次想收了他的兵權,也沒見還是太子的新帝說過幾句好話。”
容瑟聽得輕輕蹙眉,原主的記憶他只能像翻書一樣去回想,回憶半天,才勉強想起來雲初說得這段。
原著裏倒是沒寫,只提到分別多年容靖的纏綿思念,仿佛刻意模糊了這一段劇情,而現在仔細想來,容靖那段時間好像都在給他親爹做舔狗,以穩住自已的地位,直到梁慎予回京後,他也沒實質性地做什麽,燕氏父子的事都借了攝政王府的力。
自從穿越過來,容瑟就覺得這段愛情故事處處透着詭異,而梁慎予對容靖的态度也很明顯,絲毫沒有原著中藕斷絲連的纏綿暧昧,疏遠冷淡倒是真的。
還有就是至今也沒對他出過手。
想了半天,容瑟沒什麽頭緒,正好藍莺從外邊回來,一身藍裙翩然如蝶似的飛進門,興沖沖問:“晚膳吃什麽呀!”
容瑟失笑,“天熱,吃涼拌面吧。”
容瑟忙活一天,也不想做別的花樣,竈房的劉伯跟着打下手,做了一大鍋面,過一番冷水,加料拌好就能上桌。
雲稚掐着點回來吃飯,容瑟發現這對兄弟雖然長得一樣,但性格就不怎麽相同,雲初溫和卻狡詐,雲稚沉默傲嬌,連吃面都不同,雲初喜歡寬條,雲稚喜歡細面。
藍莺就不一樣了,藍莺根本不挑。
雲氏兄弟瞧見擺上桌的兩碗面時,也微微愣住,雲稚擡頭瞧哥哥,雲初只笑了笑,雙生子總是能更理解彼此,雲稚便什麽都沒說,悶頭吃面。
容瑟從前都是自已吃飯,自從到攝政王府後,他還是不習慣封建王朝的法典制度,就免了奴才伺候,還讓這三兄妹跟着一起上桌,近兩個月下來,倒也習慣了。
藍莺話多,滔滔不絕地講她手下那群江湖小弟又報上來什麽奇聞異事,雲初不時捧兩句場,雲稚食不言寝不語。
一張飯桌,吃出人生百态。
晚膳後,容瑟像個不歇氣的陀螺,處理公文直到深夜,點燈熬油打哈欠。
門被輕輕推開,雲初端茶進門,瞧見容瑟困得蔫頭耷腦,勸道:“王爺,先睡吧,這些明日看也不遲。”
容瑟擺了擺手,端起茶喝了一口,“沒剩多少了。”
他是真覺得這些大臣有病,請安也要上個折子,就是來刷一下存在感,沒正事瞎叭叭。
人生信條是做個鹹魚吃喝不愁就能渾渾噩噩一輩子的容瑟在心頭嘆氣,暗暗地想,宮裏那個便宜侄子還委屈,他知不知道叔叔為他有多辛苦?
看看這堆積如山的折子,都是叔叔為他承擔的工作啊,還整天在宮裏哭爹喊娘叫委屈,身在福中不知福。
雲初無奈,轉身退出門去。
直到快過子時,卧房內的油燈才熄滅。
半夜時,容瑟睡得不怎麽安穩,屋裏放着冰,還是因燥熱輾轉,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睜眼時還是滿室的黑暗。
是天還沒亮。
容瑟閉着眼坐起身,緩了片刻,想下榻去喝一口涼茶,結果剛一擡頭,透過帷幔,瞧見外頭有個清晰人影輪廓,就坐在桌子旁邊。
容瑟一瞬間屏住呼吸,心跳如雷,指尖都緊張地發麻,甚至不敢掀開這層帷幔。
他恍惚間覺得這段日子都是一場夢,睜開眼他還在原來的世界,撩開羅帳後,看見的就是那始終抓着他吸血陰魂不散的賭鬼。
靜默良久,容瑟才緩緩拉開羅帳,發現外面那人正盯着他,濃墨雙目映着銀冷月光,泛起一絲冷冽。
容瑟一個哆嗦,徹底清醒了。
是梁慎予。
梁慎予身上披着件黛色寬袖袍,松松垮垮地披着,衣襟大氅,露出裏頭雲白裏衣,烏發也随意在發尾用纓帶束了一下,整個人看起來潇灑風流。
平心而論,這是個極有男人味的男性,容瑟承認這點。
但問題是,這人大半夜不睡覺,跑他屋裏直勾勾盯着他,這就很恐怖了。
他甚至都腦補到,這人要開始走原著劇情線,決定簡單明了來直接把他暗殺掉。
兩相沉默。
容瑟反複深呼吸幾次,才鼓起勇氣,忍住打顫的語氣,故作淡定地問:“定北侯,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梁慎予支着額角瞧他,嗯了一聲,問:“解釋什麽?”
聲音低緩磁性,容瑟因這一聲“嗯”耳朵根一酥,壓抑着緊張:“解釋一下,你半夜出現在本王房裏這件事。”
“想來就來了。”梁慎予就笑,“放心,不曾有人發覺。”
容瑟看他這笑就覺得瘆得慌,總覺得梁慎予有點不對勁,聽見後半句話後心更是有點沉。
見識過藍莺的身手後,他真的一點都不懷疑古人會飛檐走壁這些絕世武功了,這座攝政王府看似奢華,但防範森嚴,梁慎予能摸到他卧房,還沒驚動任何人,可見其身手之變态程度。
思前想後,容瑟謹慎:“那侯爺是來?”
梁慎予就那麽懶懶散散地坐在那,歪着頭,用手支着額角,姿态疏狂,絲毫沒有平日裏儒雅的模樣,他想了想,說:“餓了。”
容瑟:“……”
他真的很想問一句,您是将王府當成您家後廚了麽?
但容瑟惜命,容瑟害怕,容瑟不敢。
弱小可憐又無助。
對峙須臾,确定對方真的就因此而來,容瑟驚詫之餘又覺得怪異,沉默好一會兒,認命地從榻上下來,“行吧, 想吃什麽?”
“餃子。”梁慎予毫不猶豫。
容瑟微頓,好脾氣和他商量:“今天沒有餡,竈房還剩點面,給你煮個面行不行?”
梁慎予臉上的笑淡了。
容瑟這才發現,他的相貌英俊之餘,還極有侵略性,沒了笑意掩飾後,冷冽深邃的眉目便突顯出來,甚至顯得有些陰鸷冷戾。
“我想吃餃子。”
梁慎予咬重字音重複。
容瑟驀地反應過來,他身上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是因為梁慎予那須臾之間的注視,也遲遲地明白,梁慎予的狀态好像有點不對勁。
偏執到有些神經質。
反正,不太正常。
容瑟:“……”
簡直離譜。
離離原上譜。
原著裏可沒提過這茬,原主腦子裏也沒這茬啊。
這梁慎予還是個瘋批?
但這三更半夜,他上哪去搞出一碗餃子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容瑟有點慫,只覺得渾身冰涼,渾身每一寸皮膚都在向他發出警戒信號,足足半晌,他才鼓起勇氣,小聲問:“……真沒有餃子,晚上吃餃子對身體不好,還是吃面吧,行麽?”
可以說是非常好言好語了,最後兩個字甚至帶着懇求的意味。
然而梁慎予仍然雙目如狼般盯着他。
容瑟愈發忐忑不安。
“行吧。”
梁慎予忽然大發慈悲,唇邊重新挂上了笑。×
眼前這人從故作鎮定到慫唧唧根本沒用多長時間,偏偏……慫得還有點可愛。
聽到他的回應後,還明顯地松了口氣,甚至可愛到露出一副劫後餘生的神情來。
像一只無辜又不安的兔子,在小心翼翼地讨好盯上他的兇獸。
梁慎予不動聲色地舔了舔犬齒,笑意愈發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