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沐浴
030.沐浴
次日早朝,內史省一道聖旨,賜定北侯梁慎予太尉一職,兼門下省納言,滿朝嘩然。
自元光帝起,大晉便廢除丞相,內史、門下及尚書三省為主要政治中樞,如今賜太尉銜,定北侯日後就是大晉武将之首,放在元光帝之前,該稱左相。
這下任誰都能看出來,新帝有意讨好梁慎予,偏偏當朝宣讀聖旨後,坐在龍椅下的攝政王面無波瀾,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一時間滿朝人心浮動,各有各的心思。
但容瑟想的簡單,昨夜的夢境猶在眼前,原著裏其實沒描寫過梁慎予父兄是如何死的,只說戰死,可他在夢中看見被釘在山壁上的兩位公子,還有手持長槍屹立不倒的老侯爺,早上一問雲初,竟都是真的。
重生穿書這種事都有了,夢到曾出現過的場景就顯得沒那麽玄。
他看見的都是真的。
漫無邊際漫山遍野的大雪中,少年郎狼狽卻孤勇,容瑟看見還未真正長大的小狼崽就被迫當起了頭狼。
梁家四代忠烈,父子四人,僅剩其一,這個封賞是梁慎予該得的。
故而雲稚瞧向他征求意見時,容瑟只輕輕搖了搖頭,未曾言語,随即轉過頭冷冷譏诮地瞥了眼容靖。
原著裏可沒這一茬,想是這位與梁慎予之間遲遲沒有進展,着急了。
容靖臉上的淡然險些繃不住,那一眼仿佛是在譏笑他的卑微讨好。
然而他想讨好的那人,從頭至尾都沒露出什麽動容的神色來。
散朝時,驟雨忽至,宣政殿門外列隊而立的群臣被澆了個正着,容瑟瞧左右無事,就替他的便宜侄子做主散了朝,從宣政殿到宮門口還有段不近的距離,雨小或許沒事,但照外頭這個滂沱雨勢,必定是要澆成落湯雞。
伶俐的宮女立刻奉傘上前,恭敬對容瑟道:“王爺,奴婢送您出宮。”
容瑟的身份比起天子還要尊貴些,畢竟他才是掌控着生殺大權之人,宮中牆頭草早在半年前就已經歪向他了。
容瑟剛想點頭,便瞧見兩手空空就要邁出門去的梁慎予,嘴先腦子一步:“定北侯——”
梁慎予一頓,回過身來。
周圍還沒走出去的官員也不自覺看了過去。
容瑟一瞬間哽住,腦中空白,下意識從宮女手中拿過了油紙傘,快步走到梁慎予身邊,躊躇片刻才說:“給本王撐傘。”
話說得嚣張,語氣卻沒什麽氣勢。
梁慎予有些驚訝地垂下眼,随即從容瑟手中接過傘,溫和道:“得令。”
容瑟不必回頭,就能感覺到容靖刀子似的眼神,他面不改色,矜持地點了點頭。
兩人并肩走出門去。
留下的群臣面面相觑。
這是什麽意思?
陛下冊封的武官之首,也得老老實實給攝政王撐傘?
直到所有人走光,宣政殿內只剩下容靖和曹倫,靜得針落可聞。
容靖起身,一步一步走下龍椅,低低地笑了聲:“朕賜他萬人之上,他就這麽回報朕,好啊,好啊!”
咆哮響徹大殿。
曹倫靜靜地看着他:“行了,他既然回京勤王,就證明他不會讓容瑟獨攬大權,只要容瑟不能上位,咱們就還有機會。”
容靖的心思他根本不知曉。
他在乎的不只是梁慎予會不會壓制容瑟,他觊觎這個男人多年,卻眼睜睜看着他和容瑟越走越近,何況容瑟還生了一張和他那個娼.妓母親如此相像的狐媚容貌。
容靖咬牙切齒道:“朕百般親近,他不領情,容瑟一句話他就心甘情願去撐傘,容瑟到底哪一點比朕強?就憑他和他那個不要臉的母親一樣去勾引男人嗎?”
曹倫訓斥道:“他梁慎予願意當狗,跟你有何幹系?為今要事,須得剪除攝政王黨羽!”
“怎麽剪除?”容靖反問,擡袖往外指,“連個奴才都知道早早給他備上傘,送他出門去,連梁慎予都有意與他走得近,舅父,朕拿什麽和他鬥!”
“你是皇帝!”曹倫忍無可忍,“他容瑟搶了你的東西,你自已搶回來啊!你當皇帝是什麽?坐在這受萬民敬仰就夠了?你若沒本事,他人如何敬你?”
容靖見他似有怒意,一時收聲。
半晌,曹倫才說:“當年定北侯府的舊事,定北侯必定不會善罷甘休,陛下,別心急,等時機。”
容靖嘴唇翕動,最終只說了一個字:“是。”
他那點不可告人的心思不敢說出口,再不滿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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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似瓊珠亂撒,積水漫靴,容瑟出宮的一路上都很沉默。
他那句替他撐傘,其實就是為了維持人設,沒打算真讓梁慎予伺候他,是兩人共用的意思。
但梁慎予當真是在給他撐傘,完完全全将自已暴露在雨中,油紙傘妥善地遮住了容瑟。
走了一段,容瑟偏頭瞧了一眼梁慎予,水珠順着他的側臉蜿蜒淌下,赤色交領官袍也被淋濕,可他的神色儒雅依舊,并不顯得狼狽,滿天砸落的雨滴也未能讓他有半分失态,容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人生的白,卻不是嬌養的白皙,而是暖白,俊朗非凡。
容瑟有些失神,他和昨夜太不一樣了,或許這樣形容統帥晉北騎的定北侯很不合适,可他此刻一身溫雅,當真不像個號令千軍的元帥,倒像個潇灑疏狂的俠客。
就是這麽一瞬間的失神,他聽見梁慎予低緩含笑的聲音:“王爺,看路。”
容瑟猛地回神,正對上梁慎予玩味的眼神,一時間吶吶無言:“本王……”
“有門檻。”梁慎予溫和提醒。
容瑟這才發覺他們已經出宮門了,雲初的馬車就等在宮門外不遠處。
梁慎予将傘往前送了送,“只剩這點路,無須臣撐傘了吧?”
容瑟沒接,眼神猶豫瞧了瞧他。
梁慎予渾身都濕透了,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笑意不減,“技藝不精,還是叫王爺淋濕了。”
容瑟下半身也濕了,畢竟雨傘能遮住的雨水有限,但至少被遮擋的上半身還很幹爽,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淋濕。
“你……”容瑟遲疑,“同本王回府去換件衣裳吧。”
梁慎予也猶豫:“恐有不妥……”
容瑟難以置信。
還矜持起來了?
“那你,”容瑟要被他氣笑了,一邊往前走,一邊語氣誠懇,“昨晚,那時候,就沒想過不妥?”
梁慎予立刻:“恭敬不如從命。”
二人話音剛落,容瑟一擡頭,瞧見面色複雜中帶着震驚,震驚中帶着暧昧的紀苗桐。
容瑟:“……”
紀苗桐眼見着攝政王眼神中幾乎露出了殺意,立馬摸了摸耳朵若無其事地走了,嘴裏嘀嘀咕咕:“哎呀這雨下得也太大了,啧啧,老了老了,耳朵都不靈光咯……”
容瑟:“……”
他覺得紀苗桐可能是誤會了什麽。
但他沒有證據。
而且紀苗桐可能也不是誤會。
畢竟昨晚的确有人登堂入室無理取鬧非要吃餃子來着。
容瑟忽然反應過來,盯着梁慎予,“你剛才看見紀苗桐過來了吧?”
梁慎予點頭。
容瑟咬牙:“那你怎麽不出聲?”
“……怎麽了?”梁慎予無辜道,“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昨夜臣只是去王爺府上讨口吃的。”
還挺有理。
容瑟沉默片刻,說:“走吧。”
直到上了馬車,容瑟都沒想明白,清清白白的事情,如梁慎予所說,就是一頓飯的事,他到底心虛個什麽勁兒?
……一定是因為紀苗桐那個眼神太奇怪了。
到王府後,容瑟倒是還好,換件衣服就是了,梁慎予就慘得多,只是在屋子裏稍稍站了一會兒,地上就積了一小攤水。
容瑟不知道梁慎予抵抗力怎麽樣,但這個年代感個冒也是大病,他蹙眉道:“來人,帶定北侯去滄瀾暖閣,給他找一套換洗的衣物。”
雲初訝異揚眉,沐浴間與卧房一般都是私地,整個王府只有容瑟自已能用,但他沒置喙,低眉應下了。
從雲初的神情中,梁慎予猜測出了點東西,他不動聲色跟着雲初到滄瀾暖閣,進門前笑問:“這是你們家王爺的沐浴間?”
雲初不答,“侯爺請稍候,過會兒自有人将衣物送來。”
梁慎予眉梢微挑,笑裏多了幾分敷衍和冷冽,擺了擺手,“下去吧。”
等人走後,梁慎予慢條斯理地一件一件解去濕透的衣衫,換上木屐,笑意莫名地想。
倒是有點意思,攝政王府的一個奴才,都要比他們主子更有戒心。
另一邊,雲稚親自給容瑟送去幹淨衣物,在屏風後換衣服時,沒忍住說道:“王爺,為何讓定北侯用滄瀾暖閣?”
容瑟低頭系衣帶,随口道:“借他洗一洗,怎麽了?”
雲稚哽住,“那是您專用的沐浴間……”
“沒事。”容瑟說。
一個浴室而已,何況梁慎予又是個男的,借他用……
容瑟忽然微微頓住。
滄瀾暖閣的确是他專屬的洗澡間,比如雲初等人,都有自已的浴桶。
這本也沒什麽,可雲初隐晦的暗示,加上今日紀苗桐那個暧昧不明的眼神,還有正在他平日洗澡地方脫掉衣服沐浴的梁慎予……
交織在一起,就處處透着點不對勁。
容瑟扯着沒系上的衣帶轉來轉去,耳根莫名地有些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