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裂痕
054.裂痕
秋思楠的死并未掀起多大的浪花。
暴斃獄中本就是一件值得推敲的事,但秋思楠的死有容瑟的縱容和梁慎予的默許,曹倫又因此心虛,故而罪名定下的同時也只是一句帶過。
在朝中風光許久的秋氏一夕之間便徹底坍塌。
下朝後,定北侯與攝政王自然而然地同道走出去,朝臣們知道近日這兩人無比親厚,見怪不怪。
“王爺——”
喻青州快步追上,他當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跑兩步就有點氣喘,緩了口氣才說:“這次,多謝王爺。”
他說得鄭重無比。
自從秋子寒上門要提前成婚時間,喻青州就坐立不安,三番四次虛與委蛇才勉強糊弄過去,可親事擺着,他也無可奈何,等攝政王派人将秋子寒那點事都捅出來,他才稍稍松了口氣。
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結束得這麽快。
“不必謝我。”
容瑟與他客氣一句,秋家的事他根本沒出什麽力,所以從頭到尾,他手上也是幹淨的。
但喻青梅不必嫁給那麽個敗絮其中的纨绔子弟,自然也是好事。
忖量須臾,容瑟問:“令妹還好吧?”
提及此事,喻青州面露無奈:“…舍妹一向心大,好得很。”
何止是好得很,喻青梅是當真喜歡秋子寒的,畢竟秋子寒平日裝得人模狗樣,寫的詩詞也叫喻青梅心生好感,結果人是裝的,詩是抄的,秋子寒甚至還在外面養了個外室,一切都是假的。
喻青梅不見傷心,反倒暴跳如雷,痛罵秋子寒至今,還日日嚷着要見見寫下那些詩詞的人,總之是不依不饒,沒完沒了。
喻青州這個兄長當真是身心俱疲。
容瑟聽完忍不住笑出聲,他沒想到喻青梅是這麽個暴躁文藝少女。
“能給秋子寒替筆到考上功名,可惜這麽個才子了。”
喻青州也惋惜颔首,“正是如此,臣從前便覺得秋子寒的那些詩篇作風眼熟,不曾想竟是有人替筆。”
“你認識那人?”
“嗯。”喻青州颔首,“鐘儀川,與臣同年進京趕考,只是不知為何,他人都到了晉京卻不曾參加那一年的恩科,自此銷聲匿跡。”
容瑟不知道這麽多,步伐微頓,“他為何…?”
喻青州又是一聲輕嘆:“造化弄人。”
眼瞧要到議事的靈晖閣,始終不緊不慢跟着容瑟的梁慎予忽然附耳過去,“王爺,他是想舉薦這個鐘儀川。”
他聲音很輕,只有彼此能聽見,容瑟耳根不争氣地染上了紅,又驟然明悟。
喻青州碎碎念這麽久,是想讓鐘儀川在他面前混個臉熟。
于是不免窘迫。
他是當真沒聽出喻青州這矜持的話外音。
“此人若如你所說。”容瑟故作鎮定,“改日本王見見他。”
喻青州松了口氣,“多謝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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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瑟早上沒吃什麽東西,艱難忍到了下班的時辰,正準備與梁慎予一起回府吃飯,便有宮人快步來報:“王爺,侯爺,陛下傳定北侯觐見。”
容瑟臉色忽變,微微抿起唇,薄情漂亮的眼尾一挑,“幹什麽?”
宮人吓得一顫,低低垂着頭:“奴婢不知。”
梁慎予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
容瑟比他想象中要坦誠的多。
譬如此刻,他的占有欲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來。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他甚至想将人摟入懷吻到他眼角含淚。
壓下心頭的惡劣心思,梁慎予看似正經極了,謙謙君子一般,輕聲道:“我去瞧瞧,你在宮門等我一等?”
容瑟絲毫不知這男人在壓抑隐藏着怎樣的情緒,垂下眼思索片刻,随即豎起食指。
“不超過一柱香。”
梁慎予忍得辛苦才沒笑出聲,也沒當衆失态,點了點頭,“一定。”
容瑟自已倒沒覺得什麽,只是下意識地警惕那個便宜侄子,誰曉得小白花又要怎麽邀功怎麽裝可憐。
但想起梁慎予對容靖和曹家的态度,容瑟垂眸掩去幸災樂禍的笑。
就讓便宜侄子等着碰一鼻子灰去吧。
攝政王步履從容地走出了宮,上馬車後吩咐道:“等定北侯出來。”
駕車的雲初無聲嘆氣,幽幽應道:“…是。”
容瑟起得早就容易犯困,何況今早情緒大起大落,這會兒精神不濟,靠在馬車裏昏然欲睡時,忽然聽見外面雲初的聲音:“王爺。”
容瑟撫着額角,清醒了些,“嗯,怎麽了?”
“雖然僭越,但屬下還是不明白。”隔着馬車,雲初的聲音不那麽真切,“王爺為何對定北侯另眼相待?”
容瑟先是微詫,随即陷入沉思。
梁慎予吸引着他。
他們擁有同樣不幸的過去,但梁慎予背負得更多,容瑟自已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可他肩上還有定北侯府,甚至還有整個大晉。
可刀光劍影也好,明槍暗箭也好,梁慎予仿佛總是那麽從容,游刃有餘地行走在刀尖上。
所有人都說他是英雄,看見的是梁家三郎的擔當與強大,可容瑟忘不掉風雪中嘶吼的少年郎,也忘不掉梁慎予深夜坐在他房間時孤寂沉冷的眼神,就像——
就像他從沒有走出那場風雪一樣。
容瑟輕輕阖眸。
他也從未走出自已的過去,前塵才最折磨人。
“我也不知道。”容瑟輕輕笑了聲,垂眸看着自已的掌心,兩只手輕輕交錯,“非要說的話,或許是……”
“光從裂痕照進來了吧。”
舊事纏繞而來時,就像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将周圍遮得密不透風,壓得人喘不過氣,動彈不得。
他憐惜着同樣掙紮在舊事中的梁慎予,更沒想到,與梁慎予依偎在一起時,那嚴密的黑暗竟會浮現裂痕。
不止是梁慎予在渴求他,容瑟也無法對此無動于衷。
他們像是天各一方的兩塊碎玉,當此間重合,相遇之時,彼此才會變得完整。
雲初不明白容瑟的話,但聽出他的堅定,便曉得他的态度,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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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予已确定心意,對容靖便更為敷衍。
畢竟這是一個還未真正執政的皇帝,何況這位子也不見得能做多久。
容靖怎會沒察覺梁慎予的态度輕慢,難以置信之餘心中愈發不安,笑容都勉強起來。
“戍雲……”
“陛下。”梁慎予面不改色,“若無吩咐,臣先告退。”
容靖怔怔,他雖然不知為何會如此,但也明白,願意替他遮風避雨的梁慎予再不如前了。
“為何……”容靖站起身,蹙着眉像是要哭了,“你我自幼相識,同窗數年,怎麽你從羌州回來就變成這樣了?朕是大晉的天子,如今天子受辱,你卻偏幫着那禍亂朝綱之人!”
梁慎予覺得聰明人不必說太多就能懂,但顯然皇帝不太明白這個道理。
“陛下可知,當年臣為何願意替您抄寫功課,應付先生?”
容靖頓住,一時間答不上話。
梁慎予便輕笑:“您自然不知,皇子犯錯,自然都有皇子伴讀替您受着,臣不願遭先生責罰,才會想着幫您應付過去。何況臣和臣的母親在京中,無非是制衡家父與兄長的質子,臣本以為替您做了這麽多,至少日後陛下會念及舊情,可臣戍守邊疆多年,陛下非但不曾在先帝面前出言維護,反倒數次修書讓臣交出羌州兵權,陛下不仁,又憑什麽以所謂的舊情為籌碼?”
容靖難以置信,他自然不肯承認自已自私,繞過龍案上前幾步,促聲道:“不是,戍雲,朕只是覺得邊陲苦寒,想你回京而已……”
梁慎予退後幾步,神情清冷,“侯府出事,不見陛下只言片語,匈奴一退,陛下便修書讓臣回京交還虎符,陛下,何必非要臣說得這麽明白呢?”
容靖當時的确是存了讨好父皇的心思,當下被戳穿用心,再狡辯也無用,面色蒼白地站在原地,咬了咬牙,問道:“所以你是一定要站在容瑟那邊了?你以為他真的待你好?梁戍雲,你醒醒吧,他就是一條毒蛇,他是個怪物,他不會把任何人放在心裏!”
梁慎予不以為意,“這是臣自已的事,無須與陛下說明。”
容靖忽然無力,又覺得恐懼,面前的梁慎予陌生至極,可仔細回想,容靖發現他竟記不起以前的梁慎予是個什麽樣子了。
那個凡事都會替他處理妥當的伴讀,看他的眼神,與現在沒什麽兩樣。
一成不變的笑中盡是冷淡。
容靖齒關都在打顫,“梁家,世代忠良,梁戍雲……你這是謀逆!”
“梁家的忠良都戰死沙場了,九泉之下,不知先帝何來的臉去見我父兄。”梁慎予嗤嘲笑了笑,随即一拱手,說道:“臣告退。”
待他走後,容靖踉跄兩步,扶着桌角才勉強站穩,既有恨意,又有悔意。
梁慎予……他怎麽能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是容瑟,都是容瑟!
容靖猛地将桌上的筆挂掃落在地,噼裏啪啦的聲響過後,也難消怒氣,恨得咬牙,眼神森冷怨毒。
父皇就不該接他回宮,就應該讓他在皇陵老死!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見不得光,一輩子都守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