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素齋

056.素齋

天子與攝政王親臨行宮,準備三日後的太廟祭祖,早朝時辰便啓程,一個時辰的路程,容瑟在馬車裏倚着小憩,直到梁慎予來喚他,告知到地方了,容瑟才昏然地被他從馬車裏牽出來,二人并肩而行。

說是行宮,但規格遠遠不如攝政王府,容瑟瞧兩眼便收回視線。

記不住路,但反正也就三天。

領頭的太監卑躬屈膝在前引路,“老奴千喜,是這行宮的總管,王爺這三日就住皎瀾苑,依着王爺,院子裏有小廚房,王爺且去瞧瞧,若有不合心意的,再與老奴說。”

“有勞。”容瑟點點頭。

千喜笑了笑,“哎喲,王爺可折煞老奴了。”

容瑟始終做不慣主子,輕輕蹙眉,沒接這話。

直到皎瀾苑,着實幽靜雅致,容瑟頗為滿意點點頭,身後跟着的雲初立刻上前交給千喜一個錦袋子,笑道:“有勞公公用心,就這院子了。”

千喜喜笑顏開,捧着錢袋子連連謝恩,又轉頭看向梁慎予:“定北侯的……”

梁慎予奪過話來,“本侯替王爺守夜。”

千喜愣了下,貴人們的事他也不敢多話,也就順着意告退。

容瑟要去換下那身錦衣華服,梁慎予則出去安頓晉北騎,這廂剛出門,便聽見不遠處的聲音。

小太監低聲嘀咕:“咱們晾着陛下不管,萬一龍顏大怒,該不會降罪吧?咱們腦袋可不經砍啊。”

千喜哼笑着訓斥道:“只要哄得王爺高興,誰敢砍咱們的腦袋?皇帝,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咯,當年那位主兒何等趾高氣揚,你這小子都沒見過,今日呢,瞧瞧,王爺面前他話都不敢說一句。”

小太監一愣一愣的,“您之前還見過陛下?”

“那是自然。”千喜得意洋洋道,“那得是先帝剛登基那年,帶着後宮嫔妃和太妃們到咱們行宮避暑,啧啧,當時那小皇子何等風光,當時可是将顏太妃母子欺負了徹底,非要讓才三四歲的九王爺下水游兩圈,險些将人扔下去,最後鬧得顏太妃跳下去以命相逼,才引來陛下保住九王爺的性命。明面上都敢如此,可不知背地裏有多狠毒,如今王爺風光,這叫什麽,嘿,現世報!”

兩人說着走遠,梁慎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斂下眼,心中嗤笑。

以賢德仁慈之名自居的太子,實際上是這麽個東西。

偏偏萬人斥罵大逆不道的攝政王,正直率真。

梁慎予搖了搖頭。

不知容靖哪來的臉能與他的心上人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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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齋戒,小廚房自然沒準備肉食,容瑟也無所謂,吃三天素而已,何況素菜也不見得就難吃。

容瑟撸袖子在竈房裏,已經能熟稔使用這些廚具,豆腐切片煎出兩面脆殼,下蔥花煎炒出香味,出鍋裝盤,再打散蛋兌溫水上鍋蒸。豆腐搗碎,馬蹄香菇胡蘿蔔芹菜切末,用白菜包卷後上鍋蒸,最後再茄子土豆切塊,加上青椒做個地三鮮。

一頓素宴很快端上桌,種類少,量卻大。

容瑟已經能熟練掌握大家的食量。

三道菜繞着白菜葉卷的白玉佛手擺好,色香味美。

梁慎予從前吃過素齋,若不是清湯寡水,便是重油重味,總之不怎麽好吃,他倒也是第一次見着,能把素齋做出花樣不說,連味道也堪稱驚豔。

是人都有口腹之欲,梁慎予一時間覺得其他菜恐怕現在都難以下咽。

于是不吝誇贊:“厲害。”

“那當然,想做好素菜也得下功夫。”容瑟順着話就往下說,“想把素菜做好,比做葷菜更難,當年我為……”

聲音戛然而止。

容瑟心虛低頭,扒了兩口飯,“吃飯吃飯,食不言寝不語。”

好好的提什麽當年,他的當年又不是原主的當年,不管雲初和梁慎予猜到多少,但這事兒還是別宣之于口的好。

重生就夠玄了,穿書就更玄,怎麽說?說你們都是一本書裏的人,我呢,我是個死人。

……想想就算了。

梁慎予和雲初也默契地不追問,一桌素齋,豆腐外酥內軟,蒸蛋鮮軟嫩滑,白玉佛手味淡卻糅雜了多種口感,再加一道廣受好評的地三鮮,一頓午膳很快便被清盤。

容瑟總是不自覺地注意梁慎予喜歡吃什麽,現今大概已經發現梁慎予的飲食規律。

這人在微末之上總是叫人捉摸不透,譬如一桌四道菜,他一定雨露均沾,像是下意識不想被人發現喜好,但若是二人獨處,容瑟便發現梁慎予偏愛地三鮮這種味重一些的菜色。

用過飯後,雲初便退下,容瑟和梁慎予坐在院子裏樹蔭下的小幾旁,小幾上是井裏湃過的葡萄和荔枝。

容瑟垂頭剝着荔枝,手指修長白皙,粘着荔枝汁水,靈巧地将瑩白圓潤果肉剝出,自已吃一個,再剝一顆給梁慎予放一邊的小碟子裏。

梁慎予瞧着那雙漂亮清瘦的手,目不轉睛。

那只手忽然伸過來,指尖輕輕點在青花瓷的小碟子上,容瑟惜字如金:“吃。”

這人看他的眼神實在是,太灼熱,如狼似虎似的。

看得他渾身發燙。

梁慎予眼神一暗,“謝王爺賞。”

嘴上說着尊敬的話,卻一把攥過容瑟的手腕,輕輕吻上指尖,将荔枝汁盡數吮了個幹淨。

容瑟呆滞一瞬,如被火灼一般抽回手,“我讓你吃荔枝!”

“那是臣會錯意了。”梁慎予的眼神分明是意猶未盡,慢條斯理地将荔枝肉送入口,眼神仍似有若無地留在容瑟身上。

哪怕他已經松口,也接受偶爾的親密,但若是再親近一些,容瑟就會露出赧然又慌亂的神情,眉眼間無意識的風情最要命,勾得他心火灼灼。

但他似乎有些回避。

不好強求。

梁慎予嘗着滿口清甜,試圖從中品出他指尖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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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容靖吃的是行宮備下的素齋,不見葷腥,比起宮裏的還要差,容靖吃了兩口便忍不住放下筷子,冷道:“這就是那個浮生做的?不怎麽樣。”

身邊伺候的深深低下頭,弱聲說道:“陛下,攝政王那邊派人來說,浮生只答應給他做素齋……”

容靖猛地看過去。

“這……這些,都是行宮備下的……”

容靖臉色一時間無比難看,陰沉到能滴落墨水一般,死死咬着牙,“好啊,連個廚子都敢幫着他作賤朕!”

宮人立馬跪地,戰戰兢兢道:“陛下息怒。”

容靖都快氣死了。

在宮裏也就罷了,好歹容瑟住攝政王府,可在這行宮,那些下人是如何讨好容瑟的他都看在眼裏,就連那個總管,巴巴地跟在容瑟身後,全然沒将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容靖不肯承認挫敗。

自小他就聽着母親說那個顏太妃是何等不堪的蕩婦,他們母子倆又是如何無恥,容靖也深以為然,分明是皇爺爺的妃嫔,卻又勾引父皇,不守婦道,淫亂後宮,死有餘辜!

那年來行宮避暑,若是當時能淹死他就好了。

容靖緊緊攥着雙手,對容瑟的妒忌和殺意幾乎蓋過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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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瑟原本是不信鬼神的,但自已經歷了這次事後,他決定至少對容家的祖宗尊重一點,除了容胥,所以說齋戒,那就老老實實沒沾葷腥。

用過晚膳後,容瑟歪在藤椅上搖着扇子納涼,梁慎予在小幾前替他看城中送來的折子。

梁慎予對這些可擅長多了,容瑟也知道他并非表現出的人畜無害,瞧他對朝政游刃有餘,其才能與心機可見一斑。

這簡直太好了!

容瑟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悠閑過了。

于是在梁慎予表示願意分憂後,毫不猶豫撇下折子,一口一顆葡萄,好不快活。

梁慎予看得哭笑不得。

他是真沒見過,把朝政甩給別人後這麽歡快的攝政王。

一邊看折子,模仿容瑟的筆跡落下朱批,一邊問:“王爺就這麽信我?”

“你比我做得好,能者多勞。”容瑟眉眼彎彎,“有什麽可擔心的。”

“就不怕我心懷不軌?結黨營私?”

“那你……”容瑟斟酌須臾,“能不能直接謀個反?”

最好把容靖從龍椅上掀下去!

梁慎予挑眉,慢吞吞地說:“若王爺想要那個位子,也不是不行。”

聽上去漫不經心,但容瑟知道他絕非說說而已。

猖狂。

容瑟在心中低語,随即擺了擺手,“還不到時候,再說,我又不想做皇帝。”

梁慎予略微擡眸,“為何不想?萬人之上的位置,手掌生殺權柄,王爺就不動心?”

容瑟嘆氣,“我當真不是做皇帝的料,手握權力,也要擔起責任,再說——”他擡起頭,瞧着窗外的新月星辰,夜空浩渺,輕輕說:“雖然做不了正衣濯足餐雲卧石的世外高人,但我确實心無大志,做個俗人庸碌一生沒什麽不好。”

濃蔭深院中,斜月幽窗前,梁慎予有些恍惚,仿佛從容瑟的字裏行間,聽出了太平盛世。

沒有腥風血雨,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生離死別。

半晌,梁慎予輕輕說道:“無妨,且待來日,乘春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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