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乳名
060.乳名
大晉太廟建于城郊,建成于太祖皇帝過世的三年前,前殿建在漢白玉須彌座上,過道有漢白玉石雕禦路,浮雕各有二龍戲珠、獅滾繡球及海水江崖,皇室宗親的靈位就供奉在前殿。
祭祖後還要清掃皇陵,這平日都是族親所為,但容氏一脈除卻京中這二位,便只有遠在儋州的寧王一脈,皇帝使喚不動攝政王,便只能苦哈哈跟着一起祭拜清掃。
齋戒三日後,攝政王與皇帝自行宮出發,晌午前便到太廟祭祀結束,又去往皇陵祭掃。
原主曾守過幾年皇陵,就是一座建在地宮之上的宮殿,下面埋着的便是容胥。
容瑟踏入皇陵時,便想起自已那個豪華私宅。
開國皇帝自以為陵墓有人嚴加看管,便能免于被盜墓賊驚擾,可惜沒想到自已人監守自盜,陪葬品早讓原主搜羅了個幹淨,連容胥等列為皇帝的皇陵,連成一片,無一幸免。
容靖忽然問道:“怎麽不見太後?太後不是在此地為父皇守陵麽?”
皇陵早就被容瑟替換成自已的人,這會兒低眉順眼道:“太後娘娘在後邊金殿專心禮佛,恐不便相見陛下。”
容靖冷道:“朕想見一面太後都不行?”
看守皇陵的宮人寸步不讓,“陛下恕罪,太後日夜為先帝禮佛誦經,當真無暇相見。”
容瑟不着痕跡地垂眉冷笑,口吻涼薄:“太後與先帝鹣鲽情深啊。”
宮人随聲附和:“正是。”
容靖之前從未擔心過曹太後的安危,但此刻他已在皇陵,宮人卻攔着不許他見生母,免不得便要多想。
容瑟哪有那麽好心,真讓母後來守皇陵?
這其中必定有鬼,說不準是早借着守皇陵之故将人除去,否則怎會這麽長時間一點風聲也無?
容靖越想越心驚,也越發覺得有這個可能,抿了抿唇,微擡下颌:“既然如此,那朕便在門外給母後請個安,即便母後不願見朕,但朕總既然來了,總要盡盡孝。”
他執意要見,容瑟卻偏不如他願,在宮人投來詢問視線時,寡淡地勾起唇,使了個眼色過去。
宮人立刻會意,“陛下,還是不要打擾娘娘清修為好。”
容靖見狀,愈發肯定自已的猜測。
曹倫寵愛自已這個妹妹,心心念念要将曹太後救回去,容靖心知此事若是被他知曉,舅父必定盛怒,思來想去,一時間竟無多少傷心,只覺竊喜。
“那就罷了。”容靖裝出一副不甘願的語氣,心中默默盤算。
回城已是黃昏時分。
畢竟是祭祖,容瑟的玄色立領袍将沒消下去的吻痕盡數遮住,出府迎接的藍莺根本沒看出異常,歡快跟在容瑟身邊叽叽喳喳:“主子,你可算回來啦,劉伯也讓你帶走了,這幾日我都是去浮生樓蹭的飯,他們手藝不如您!”
雲初敲了下藍莺的後頸,低聲:“沒大沒小的。”
藍莺幽幽瞥他,“吃了三日主子做飯的人沒資格說這話!”
雲初沉默,神情古怪。
……倒也沒有三日,畢竟才到行宮第二日,主子便做不動飯了,當日還直接睡過了晚膳的時辰。
至于原因。
可不就是那個天殺的定北侯!
聽見兄妹兩個說話的容瑟步子略微頓了頓。
梁慎予沒同他回府,他在城外安頓晉北騎,這幾日在行宮他們幾乎形影不離,身邊乍然無他,竟莫名空蕩。
“好了,你們兩個。”容瑟面色如常地笑,“想吃東西得先幹活,準備得怎樣了?”
藍莺辦事素來靠譜,立刻正色道:“主子放心,萬無一失。”
“那就好。”容瑟眼眸微垂。
就看容靖敢不敢出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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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皇帝密诏曹倫入宮。
曹倫以為他擔心皇陵的安排,行禮後便說道:“陛下且安心,今夜之計,便是不能逼攝政王交權,也必然能讓他失了民心。”
不料容靖搖頭,面染憂色,“朕并非是為了此事尋舅父來,朕……”
見他欲言又止,曹倫蹙眉,“陛下所謂何事,直說無妨。”
容靖緩緩起身,眼眶微紅,猶猶豫豫地低聲,“今日去皇陵祭掃,朕想着母後也在皇陵,想去見她一面,可皇陵的奴才橫加阻攔,硬是不許朕去見母後,舅父,朕擔心母後她是不是……是不是在皇陵遭遇了什麽不測?”
曹倫本瞧不上他這懦弱樣子,聽得此言卻顧不得其他了,瞠目高聲:“陛下,此話當真?”
容靖輕聲:“朕也不知母後的安危,可容瑟他将母後送到皇陵,又不讓咱們的人接近,連朕親自去都不得見她一面,朕實在是擔心……”
曹倫臉色微沉。
他最知道自已這個妹妹的脾性,自小就被父母兄長嬌慣,容胥當年也并非是什麽得寵的皇子,妹妹嫁過去後更不曾受過委屈,等容胥登基,她便是這後宮最尊貴的皇後。
正因如此,她才難以接受顏太妃的存在,曹倫知曉妹妹必定不會給攝政王母子什麽好臉色,甚至當年顏太妃的死……
攝政王當時已到了能記事的年紀,若說為了報複殺害妹妹,也不是沒有可能。
思來想去,曹倫勉強冷靜道:“不見得,太後娘娘若真遭遇不測,攝政王只放出話來說娘娘暴斃又或是思念先帝殉情而亡便可,何必将人藏着掖着不許探視……”
話至此處,曹倫驟然渾身冰冷。
若是活着,為何不許人見?
那必定是……有什麽不能給人瞧的。
攝政王的手段他清楚,牢獄裏那些酷刑都是他慣用的,若是……若是……
曹倫狠狠攥拳,低聲道:“攝政王心狠手辣,縱使沒傷及娘娘性命,也必定不會讓娘娘好過,不成,還是得盡快将娘娘接回宮中!”
容靖也因這個猜想而指尖冰涼,他只是恐懼容瑟的戾氣與狠毒,穩了穩心緒,才驚疑不定道:“那,那舅父,我們得盡快了,容瑟執政一日,你我便對母後的境況束手無策一日!。”
“等。”曹倫沉聲,“陛下,要沉得住氣,他有定北侯相助,就等于手裏攥着晉北騎,不容小觑,我們先想辦法将娘娘接回宮。”
容靖頓了頓,“舅父有什麽辦法?”
曹倫思索片刻,說:“太廟。”
“太廟?”
曹倫緩緩颔首,“這不就是我們的機會麽?賊子亂政,太後受辱,祖宗盛怒——”他眼神陰沉猶如雷霆密布,沉聲擲字,“降下天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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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雲,正是夜深。
容瑟從滄瀾暖閣出來回卧房,車馬勞頓,他恹恹躺下去,卻一時沒能睡着。
枕側似乎遺留了熟悉氣息。×|
大晉貴族熏香,但梁慎予似乎不愛,容瑟從他身上只能嗅到蒼山青雲的味道,像是來自曠遠飄渺的山河,又或是山間朝露,雨後芳草。
是這世上的獨一無二。
從前還沒怎麽覺得,可榻上突然沒有那個男人,竟然覺得極不适應。
說文藝點,這好像是……思念。
奇怪,分別半日不到而已,何至于此?
容瑟将自已埋在枕中,隐約聽見了開門聲,随即便嗅到熟悉的、清冽如新雨的味道。
“我回來了。”梁慎予将外袍解下,穿着窄袖中衣坐到榻上,輕撫了下容瑟散落在臉頰的發絲,“睡着了?”
“還沒有。”容瑟擡起頭,瞬時便枕到了梁慎予的腿上,露出一雙朦胧睡眼,“晉北騎滞留京中,羌州那邊……”
梁慎予撫了撫他的眼角,輕聲道:“放心,邊陲有守軍。”
容瑟阖眸,豔若桃李的眉眼恬靜柔和,“你是晉北統帥,留下守軍有什麽用,你何時回去?”
他刻意讓自已看起來沒那麽矯情。
總要習慣這樣的分離。
梁慎予意識到了什麽,微怔須臾,随即輕笑出聲:“王爺,我好高興。”
“……你高興什麽?”
容瑟話音剛落,輕柔的吻就落在額角。
“高興王爺舍不得我。”
他們都是極其吝啬真心的人,但相遇時,卻情難自禁地恨不得将所有的真心贈予彼此,自然而然地被對方吸引,就像一對不同時空中殘缺的玉,只要遇見,就會完美契合。
梁慎予靠坐在榻,輕撫着攝政王鬓角微涼的發,像是在摸綢緞一般。
“匈奴一日不平定,我便難在京中久留。這兩年匈奴不敢肆意進犯,但總歸是懸在大晉邊陲的一把刀,王爺——”
梁慎予垂下眸。
他同樣不舍離開容瑟,情愛讓他變得脆弱,但也讓他堅韌。
“待我折斷這把刀,便可留在你身邊,再不分離。”
他說得好猖狂,少年意氣盡顯,好似手握三尺劍,便可桀骜掃穹廬。
容瑟怔怔。
“三郎。”
輕喚如同細語呢喃。
梁慎予是一柄寶劍,天生就是該成就事業名垂青史的将軍,容瑟想将他藏入劍鞘,不許旁人窺伺,卻又舍不得掩去他的光芒萬丈。
他合該輝映千秋。
三郎是梁慎予的乳名,只有親近之人會這樣喚他,如今這一聲,将他喚得心軟又歡喜。
“我在。”
梁慎予翻身上榻将人攬入懷,親昵落下細雨似的淺吻。
如今在這世上,唯有容瑟能這樣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