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蟄伏
061.蟄伏
容瑟照例起得遲,能進宣政殿上早朝,與他而言已算是兢兢業業,早一刻鐘都不可能。
剛将自已收拾妥當,準備與梁慎予一起出門上朝,雲初便進門禀報:“王爺,昨夜太廟忽起大火,将前殿燒了個幹淨。”
容瑟一頓,“火勢怎麽樣?”
“已滅了。”雲初說,“只有前殿損毀,燒得一幹二淨。”
他刻意咬重“幹淨”二字。
前殿,那是供奉祖宗靈位的地方。
梁慎予蹙眉:“太廟怎會無故起火,此事——”
話音未落,他驀地瞧見神色從容甚至帶着點盎然興味的容瑟,驟然明白過來,輕笑一聲:“這算什麽,戲開場了?”
“是啊,本王就不湊合了。”容瑟低頭瞧了瞧自已的朝服,吩咐道:“取常服來,今日早朝本王不去了,就說抱病在身,也不見客。”
雲初忍不住一笑,躬身應一聲便退下。
主仆兩個打半晌啞迷,梁慎予心思靈巧,稍一思忖,一邊替容瑟脫朝服,一邊說:“太廟便是大晉皇室宗祠,宗祠被毀,事關重大。”
“可不是麽。”容瑟腔調慵懶,“本王前腳去祭拜,當晚就火燒太廟,多巧啊。”
但容瑟不急不慢,甚至連今天的早朝都不去了,梁慎予将朝服挂好笑說:“看來王爺另有安排。”
“好戲還沒開始呢。”容瑟眼眸微冷,“本王給他搭上戲臺子,才好叫他們唱個夠,要不是還沒找着鄭福那個老家夥——”
容瑟抿起唇。
若不是還有這個定時炸彈在曹氏手裏攥着,他現在就敢将容胥容靖這對父子倆幹的事捅出來。
梁慎予伸手撫了撫他的發,輕聲說:“只要人還活着,自然不會憑空消失,想必曹家也不會放心将人送太遠,總能找着。”
容瑟換上方便些的窄袖交領袍,輕輕點頭,忽然反應過來,“我不去上朝,你怎麽也不去?再不出門要晚了。”
“臣也不去了。”梁慎予笑道:“朝野上下都在猜定北侯府與攝政王的關系,正好趁此機會讓他們清楚,定北侯府忠于誰。”
容瑟耳根微燙,唇角卻微微揚起。
他喜歡梁慎予的坦蕩。
他們之間即便不昭告天下,但也不能偷偷摸摸,容瑟就是要梁慎予光明正大地與自已親近。
還能氣死容靖,一舉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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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廟失火并非小事,何況昨日祭祖,當晚祖宗靈位便付之一炬,早朝之上群臣議論紛紛,偏偏攝政王與定北侯今日全都“抱病”不出,曹倫趁勢提起,皇權外落引得皇室列祖列宗不滿,此乃警告。
此言一出,朝中頓時吵作一團,最後不歡而散。
下朝後,容靖眉眼都帶着笑,對曹倫說:“舅父,他應當接到消息了吧,竟連早朝都不敢來了,想是做賊心虛,怕容氏列祖列宗入夢尋他。”
他如此得意,曹倫卻心中不安。
容瑟可不是會坐以待斃之人,此人心性夠狠,也沉得住氣,在宮中隐忍這些年,厚積薄發,趁先帝卧病時突兀出手奪權,打了他剛措手不及。
他絕不會對太廟一事無動于衷。
可有些時候不怕對方出招,就怕對方悄無聲息,也不知他憋着什麽招數,讓人惴惴不安。
“陛下,不可大意。”曹倫勸道,“定北侯今日連早朝也不來,可見是鐵了心要讓群臣曉得,他與攝政王府親厚,攝政王在朝中又黨羽衆多,萬萬不可放松警惕。”
容靖不以為然。
容瑟執政名不正言不順,如今太廟出事,便能将他推上風口浪尖,禍國亂政的賊子罵名必然是逃不掉的,還能有什麽轉圜之機?
縱然他攝政王權傾朝野,也不能一手遮住晉京的天。
但他素來不會直截了當地反駁曹倫,只是笑道:“那就瞧瞧他還有什麽後招吧。”
曹倫一眼就看出他沒往心裏去,眉頭緊鎖,“太廟那邊,陛下确定萬無一失?”
“自然,火油一潑,燒得幹幹淨淨。”容靖壓低聲,又垂眼道:“父皇與列祖列宗應當也能曉得朕與舅父的苦心,不會怪罪。”
曹倫才不擔心死人,只有活人值得在意防備。
朝中這些人哪個手上是幹淨的?就是尋常富貴人家,只怕也沒誰問心無愧,若真有因果鬼魂之說,豈不早就被冤魂索命死沒了。
“這幾日。”曹倫沉聲,“當心些吧。”
容靖勝券在握一般,笑着點頭:“舅父放心。”
曹倫嘆了口氣。
曹家的榮華全看皇帝是誰,可偏偏有曹氏血脈的皇子就這麽一個,為了保他成功上位,曹倫和曹太後宮裏宮外沒少折騰,以至于後宮只有容靖一位皇子,這皇位鐵板釘釘似的,只能是他。
誰都沒想到橫空出來個容瑟。
更沒想到自小金貴養大的容靖,竟然不是人家的一合之将。
曹倫不着痕跡地微微眯了片刻眸,忽然說:“陛下還不立後嗎?”
容靖一怔,“朕……”
曹倫盯着他,“陛下及冠有七,遲遲不肯立後封妃,臣鬥膽,敢問陛下拖延至此,究竟是為什麽?”
容靖答不上話。
說是為了梁慎予?
他沒這個膽量。
半晌,容靖才支支吾吾道:“舅父,此事日後再提吧……”
曹倫聲沉:“陛下,你老實與臣說,到底為何?”
容靖見遮掩不過去,沉默須臾,面露厭惡,“朕不喜歡那些女人。”
所有女人。
容靖少年時便對梁慎予這種男人心猿意馬,相反看見女人只有厭惡,連碰一下都覺得惡心。
曹倫一怔,面色肅然:“不管陛下喜歡與否,後宮不能一直無主,後宮穩定,也對前朝有所裨益,更何況陛下總要為容氏開枝散葉,陛下,皇帝也不能總由着自已心意行事。”
容靖煩躁蹙眉,但還勉強裝出謙和姿态,連連颔首:“朕知曉了。”
曹倫神色淡淡,“那就擇日選一位能母儀天下的皇後吧。”
容靖面上笑着,卻緊緊攥拳。
憑什麽容瑟就能得到梁慎予的愛慕和保護?
憑什麽他做皇帝卻還是不能随心所欲?
不該如此,本不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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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容靖所想,容瑟最近的确過得潇灑快活,他從前如履薄冰,生怕什麽時候自已就要再死一次,但現在有梁慎予在身邊,這男人溫和卻強大,夜裏被他抱着睡,容瑟連夢裏都覺得安穩。
如此便不難想,為何容靖總事事依靠梁慎予,實在是梁慎予往那一站,都像安全感的代名詞。
在戰場上運籌帷幄的定北侯,從來都沉穩從容,天大的事到了他眼前,都像蜉蝣般不值一提。“太廟被燒一事都傳開了。”藍莺剛從外面回來就直奔金膳軒。
不過短短一日時間,攝政王祭祖後太廟無故起火的事便在晉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燎原一般傳開,若說沒有人做幕後推手,必不可能。
藍莺常年行走江湖,但也曉得衆口铄金,有點擔心,“主子,咱們還按兵不動啊?他們傳的可越來越難聽了。”
“傳去吧。”容瑟把盛好的飯推給梁慎予,“都是小事,自已去盛飯。”
藍莺沉默須臾,心想自已瞎着急個什麽,主子心裏現在除了定北侯以外都是小事。
梁慎予明顯感覺到容瑟對自已的不同,他的偏愛都是不經意間自然而然地表露,無比坦誠,撩人心弦。
“王爺準備抱病幾日?”梁慎予調侃似的問。
容瑟滿臉無辜,“等滿晉京城,上到勳貴之家,下到走卒販夫,都曉得本王是個惹得皇室亡魂震怒的亂臣賊子時。”
梁慎予失笑,“那你與我說說,到底備了什麽後手?”
“定北侯無所不知。”容瑟偏不說,“且猜猜,猜對有獎。”
“什麽獎?”梁慎予從容問道,眉眼含笑,“彩頭不夠可沒意思。”
容瑟誇下海口:“包君滿意。”
“真的?”
容瑟沒把這個賭當回事,是贏是輸彩頭是什麽,還不是自已說的算?故而毫無猶豫,“真的。”
梁慎予倏爾擡眸,意味深長地一挑眉,湊近他慢條斯理道:“太廟那一把火,真燒幹淨了麽?”
容瑟驀地攥緊筷子,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驚詫萬分。
用兵如神,果然是需要腦子的,這麽短的時間內,梁慎予便抓住這場局中最要緊的那點。
燒沒燒幹淨,哪裏沒燒幹淨,才是容瑟真正的局。
“就當是燒幹淨了吧。”容瑟模棱兩可地答。
梁慎予只笑,“那臣猜的對是不對?”
容瑟沉默須臾,往他碗裏夾了一塊炒蛋,溫和道:“攝政王親自布菜,獎勵。”
梁慎予也靜了片刻。
随後,他夾起那塊炒蛋慢吞吞送入口,不緊不慢地嚼,眼神卻始終瞧着容瑟,似笑非笑,還帶着點莫名的意味。
容瑟被他看得脊背都跟着發燙。
……這人怎麽吃個飯,跟要吞了他似的。
梁慎予喉結滾動,咽下去後,緩緩道:“謝王爺賞。”
剩下的,他得自已讨回來。
容瑟一時沉默,這話聽着跟“你給我等着”沒有區別。
藍莺正好盛飯回來,眼瞧着定北侯不動如鐘神情自若,自家王爺面紅耳赤心虛得恨不得将臉埋進碗裏,嘴角微微一抽。
不用想也知道,王爺又給自已挖坑埋自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