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長夜

080.長夜

紫柱金梁皇帝苑,縱是深夜,燈火灼灼。

長公主的轎辇從崇明宮門而入,自層臺殿宇穿過,直到昭陽宮偏殿,皇帝就在這兒等着她。

容知許自嫁入奚家這一年,除卻回門那日,便沒來過這昭陽宮,如今再來,恍如隔世。

青禾在她身邊低聲:“殿下,陛下與娘娘待您那般好,一定會救您脫離苦海的,到時您可別犯傻。”

容知許沉默着,走入了金碧輝煌的殿宇。

她自小養在皇後膝下,是這宮中僅有的公主,自懂事起,皇後便告知她身為公主的責任——一個女子,只能為江山穩固下嫁他人,無論是誰。

可那日聲名狼藉的攝政王忽然闖進來,門被推開的一瞬,光鋪了滿地。

定北侯說,攝政王府上也有一個小丫頭,絕不會被這麽對待。

這與她所知道的一切背道而馳。

推門而入的一瞬間,容知許看見門內透出的光,指尖輕輕一握,攥了個空。

容靖穿着常服,臉上的笑溫和如舊,見容知許面頰的傷與病容時褪了些,變為心疼,起身迎上來,嘆了口氣:“阿許,受苦了。”

容知許規矩地行了個禮,再擡頭時眼眶卻紅了,再沒法故作堅強,哽咽無話。

容靖摸了摸她的頭發,很快收手,輕聲說:“怎麽也不與兄長說?”

容知許全然不曾發覺容靖眼神平靜,已然淚流滿面,再難自制,半晌方才止住抽泣,容靖便引着她落座,聲音溫和:“委屈你了,只是皇兄如今雖身在帝位,卻受制于人,這滿朝文武無人朕號令,朕這皇帝做的……罷了,不說這些,你我兄妹久別重逢,今日叫小廚房做了你愛吃的糖糕,在這兒呢。”

容靖将小碟子裏造型精致的桂花米糕推過去些,宛若一個關懷妹妹的兄長,柔聲道:“快嘗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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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知許擦了擦淚,只拿起米糕淺嘗一口。

便聽聞容靖又說:“奚朝浥從前是不堪了些,可自從你過門,他便收斂了,也不再去花街柳巷胡來,都說你是賢妻,他方能浪子回頭,你們夫妻二人一向恩愛,阿許,這次的事……可有誤會?”

容知許沉默。

從容靖抱怨自已處境時,容知許便知道,做一個聽話懂事的公主,此刻該怎麽回應。

她攥了攥帕子,輕輕道:“若是奚家真的羞辱折磨于我,皇兄,你可會幫我?”

“那是自然。”容靖臉上的溫柔有剎那的僵硬,随即面露難色,“可眼下朝堂局勢你也曉得,為兄的着實說不上話,若是引得奚家不滿,日後……”

“瑄和明白了。”

容知許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對皇帝恭敬行禮,“瑄和,告退。”

容靖也跟着起身,長嘆道:“若奚朝浥真那般不堪,阿許,你不如替他納兩房妾室,也好落個清淨。”

容知許一一溫馴應下,然後走出這座宮殿。

坐上馬車後,青禾忙不疊問:“殿下,怎麽樣了?陛下說什麽了?”

容知許疲憊到說不出話,眼神虛渺,半晌,才說道:“其實我不喜歡吃糖糕。”

甜的嗓子發膩。

可女孩子都該喜歡這些,她是公主,也必須愛吃糖糕,甚至不能同皇兄一起去書房,因為她是公主,只要養在這座金磚玉瓦的籠子裏,等着和親或是随便嫁給哪個公卿之子就好。

青禾一愣,從她的神情中驟然明白了什麽,面色慘白:“他,不管您麽?”

容知許短促地笑了一聲,神情空洞。

她是公主,這是責任。

其實她從未奢望過離開奚家,今日入宮時,也只是想在兄長這裏緩口氣,哪怕容靖當真願意下旨救她出奚家,她也不會離開。|

因為她是養在皇後膝下的公主,是大晉的瑄和長公主。

可從一開始,陛下就根本沒有救她的意思,提及自已的難處時,就在表示自已無能為力,容知許都懂。

“算了。”

容知許說。

那就算了。

她想起适才掌心的空蕩。

光是握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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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雲初禀報,容知許很快便從宮中出來時,原本困到睜不開眼的容瑟都精神了。

“她回去了啊。”

喃喃過後,容瑟撫着額角說:“看來不出我們所料,本王那侄子還真是個廢物,廢成這樣。”

話尾帶着冰冷的嗤嘲。

雲初想起坊間傳聞,說:“不過也奇怪,奚朝浥從前可是出了名的愛玩,這晉京大大小小的青樓他哪一家沒去過?凡是有些姿色的,他也必定都嘗過,當年還是他主動求娶的公主,自從成親後,便再沒聽說他在青樓過夜,都傳他們二人是情深伉俪,這奚朝浥到底想幹什麽?”

容瑟也不由沉思。

說他喜歡瑄和吧,這也不像,哪有把心上人當沙包打的?

娶她估摸着也是為了與皇室結盟,可既然如此,又為何性情大變不去青樓玩樂?

他轉頭瞧向梁慎予,見對方搖了搖頭。

兩個晉京百科都不知曉內情。

正說着,門忽然被拉開個縫,藍莺探頭進來,露出個燦爛的笑:“正巧路過,聽着兩句,你們說的事情,我可能知道。”

容瑟無話。

這哪裏是路過,分明是故意過來湊熱鬧。

“進來說話。”

藍莺立馬進門,腳步輕快。

容瑟揚了揚下巴:“快說。”

“屬下行走江湖,手下也有不少人,其中一個,功夫不錯,就是人有點毛病。”藍莺頓了頓,看神色是不怎麽待見這人,“此人姓名屬下也不知,只曉得他有個鬼手的名號,年輕時拜入過前朝醫仙聖手江月白的門下,後來被逐出師門,雖然醫術無雙,可腦子不太正常……”

容瑟聽得着急,催促道:“怎麽不正常?”

“他覺着天下醫書都已觀過,又記下.藥方無數,可真有人傷及髒腑,又或是斷手斷腳,能活也是個殘廢,故而……”藍莺輕蹙眉,“就要給人移接四肢髒腑,整日刨屍,他的确妙手回春,可至今也沒接上一根手指頭,就因這個,這些年銷聲匿跡,人已有些執念太深,不大正常,連我也甚少找他出手。”

“所以。”容瑟緩緩,“這跟奚家有什麽關系?”

“有啊有啊!”藍莺連連點頭,“您有所不知,就去年,奚家悄悄派人尋到他那去了,要求他出手,給人治病,治的還是……”

藍莺壓低了點聲音,神神秘秘地吐出四個字:“男子不舉。”

說完,自已還笑了一聲。

“噗…咳咳咳!”

容瑟被一口茶嗆出眼淚,梁慎予連忙摟他拍背,無奈道:“小心些,王爺。”

“沒…咳,沒事,沒事。”容瑟自然而然地趴在梁慎予懷裏,自已擦了擦淚,待緩過勁來,才擡頭說:“所以這個不舉的……”

藍莺點頭,豪邁道:“我猜應當就是這個奚朝浥了,他那點爛事誰不知道?青樓的姑娘們都說,他啊,十三四時就是花樓常客,換女人比換衣服還快,有時一夜甚至不止找一個,夜夜都宿在那,把自已玩壞了再正常不過。”

藍莺行走江湖,不似閨閣女子,說起話來也毫無顧忌,想到什麽說什麽。

容瑟略帶無奈瞧了眼這丫頭,到底沒出言糾正,就随她去吧,怎麽活都好,別活成容知許那個樣子就是萬幸。

雲初忍無可忍,低聲說道:“……就不能說得隐晦點?”

“這個詞還能怎麽隐晦?”藍莺覺得這是非常無理的要求,“說得文雅點?你教教我?”

雲初哽住。

“那之後呢?”梁慎予替還在緩氣的容瑟問,溫熱掌心一下一下順着他的脊背。

藍莺攤手:“鬼手向我說過這事兒,他出手不看錢,他自已又不缺,只說不一定能治好,得試試,不過奚家沒敢。”

容瑟想起這位神醫過于先進的行醫理念,忽然想到了什麽,露出震驚的表情,艱難道:“他該不會是……”

藍莺點點頭,說:“對啊,他說這根壞了就換一根,說不定就好了呢。”

在場的三個男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容瑟往梁慎予懷裏縮了縮,感覺自已聽見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就這治療手段,在他那個世界都沒人敢用。

哪壞了就切掉換一個。

說着說着就驚悚了起來。

半晌,容瑟慢吞吞且陰陽怪氣:“奚朝浥怎麽就沒讓他出手治一治呢,那兒治不治得好另說,至少能除一個禍害。”

梁慎予哭笑不得,不動聲色地在無人能瞧見的地方,輕輕撫了下容瑟的後脊,順勢摸到尾椎。

容瑟瞬間僵硬,耳根湧上紅意,卻顧忌着有人只能故作冷靜。

定北侯手上不老實,面上仍是謙謙君子,分毫情緒不露,極其正經地說:“時辰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

再等三個時辰天都亮了,藍莺和雲初便依言退下,等人走後,容瑟推了推梁慎予就要逃。

“梁三!你手往哪摸呢?”

“高興便喚三郎,不高興就是梁三。”梁慎予将人死死锢在懷裏,沒再撩撥他,只吻了吻唇角,“今日不鬧你,該睡了。”

容瑟被他撩得不上不下,面紅耳赤,半晌憋出一句:“那你就不能好好說話?亂摸什麽?”

梁慎予從他眸中窺見欲色,眼神驟然發暗,他捏着容瑟的下巴覆上一吻,吐息沉重。

“我後悔了。”

容瑟腦子一空:“…?”

“時辰不早,再晚點睡也無妨。”

梁慎予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将每個字都說得纏綿旖旎,撩人心弦,叫人欲罷不能。

容瑟從來沒法抗拒,便叫人攬入鴛鴦被,帷幔作紅帳。

春潮盡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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