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交易
081.交易
翌日,天光晴好,宣政殿內卻暗濤洶湧,一如海平線,往上是粲然驕陽,向下是晦暗不明。
攝政王還是九王爺時,儲君之位板上釘釘,可從先帝病倒,攝政王異軍突起,朝中的黨羽之争便漸漸變為你死我活的局面。
新帝初登基時彼此還能按兵不動,可至今不見攝政王歸還執政權,甚至連當日勤王的定北侯都倒戈相向,自從游園宴後,梁慎予同保皇黨徹底撕破臉皮,朝中的平和也就只剩表象了。
但這絲毫沒影響到定北侯。
容瑟對此深有體會,單憑昨夜梁慎予拉着他胡鬧半晌便能看出,他興致可好得很。
也正因此,今日攝政王精神不濟,手肘搭在麒麟椅的扶手上,指尖扶着額角,恹恹地垂下眉眼,那張臉上的冷豔便淡去許多,瞧上去甚至有些文弱。
但沒人敢直視攝政王,唯有容靖不時掃過嫉恨冷毒的眼神。
可即使是容靖,也不得不承認,攝政王這張臉美得得天獨厚。
直到有人提及定北侯滞留京中太久,該回羌州戍守邊陲,險些睡着的容瑟猛地清醒過來,下意識看向同曹倫等人并列于群臣之首的年輕将軍。
他在一衆文官老臣之中當真鶴立雞群,軒昂挺拔。
四目相對,目光交彙,梁慎予給了他一個溫和的眼神,随即從容道:“ 本侯在京中任職太尉,乃是陛下親封,何日回羌州自然要聽旨行事,還輪不到旁人置喙。”
他梁慎予當年金臺封将,統帥晉北鐵騎,而今在京中也有官職,想走想留自然不容他人定奪。這還是當日容靖想拉攏梁慎予且留下他用的小手段,眼下卻成了定北侯的籌碼。
被梁慎予不輕不重擋回去後,保皇黨的臣子們一時間啞然。
事成定局,再唇槍舌劍也無用,知道攝政王的脾性,于是連勸谏的言官都不敢出聲。
下朝後,容瑟慢吞吞地同梁慎予走在宮到上,淡淡地掃了眼這朱牆碧瓦的皇城,輕聲說:“他們這是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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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州軍給的底氣。”梁慎予放慢腳步陪着他,輕嗤:“若不操練,精兵也養成一盤散沙,改日晉北騎檢閱,王爺一并去瞧瞧?軍中常有比試切磋,晉北騎中先鋒将軍多是這般選出來的,晉北鐵騎中可沒有晉京這些公卿貴子,誰有本事誰上位,無人不服。見過晉北騎,王爺就不會擔憂什麽滇州。”
提及晉北騎時,梁慎予言辭之下的矜驕油然而生。
所以說晉北騎軍紀嚴明,什麽樣的統帥帶什麽樣的兵,梁慎予這般光風霁月的君子,帶出來的兵馬也如刀劍般鋒利忠誠。
容瑟心中贊許,便點頭道:“現在也不曾擔心,柳敘窩囊,幾次三番向你示好,分明是兩邊都不想得罪。”
“天下往來皆為利兮。”梁慎予笑了聲,“只要利益足夠,就是刀山火海,也有人自願下去走一遭。”
容瑟深以為然,沉默須臾,忽然問道:“那你呢?可要讨什麽好處?”
梁慎予眼神驟然變了,是餍足,也是意味深長,輕聲吐字:“臣要的好處,昨夜王爺給了。”原本謙和有禮的定北侯,神情中隐隐透露着欲色,一字一頓:“我很喜歡,無需其他。”
容瑟的腳步微不可見一僵,匆忙瞧兩眼周圍,見空曠無人才稍稍安心,紅着耳根瞥梁慎予。
“還真不吃虧啊,定北侯。”
“王爺也不虧,如若昨夜王爺沒用那個眼神看我,我本是想放你去睡的。”梁慎予與他貼得更近,耳語一般用氣音緩緩說:“沒有男人,能對這樣的眼神無動于衷。”
那樣渴求的、濕漉漉的眼神,萬千春色斂于眉睫,含情藏誘,叫人心緒震蕩。
容瑟從梁慎予幾乎灼熱的目光中讀出了他的意思,面頰微紅,赧然良久,才溫溫吞吞地說了句:“……彼此彼此。”
梁慎予與他而言,何嘗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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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廚浮生與攝政王的關系流傳出去,但相信的人卻不多,畢竟以攝政王那兩極分化嚴重的名聲,一半奉為神,一半斥為佞,很難讓人相信他就是酒樓裏給人做菜的廚子,何況攝政王身份尊貴,已然淩駕于天子之上,怎麽會做一個廚子?
除卻當日親眼所見的幾個世家纨绔,其餘人幾乎都拿這當個笑談去聽。
這其中絕對不包括蕭慕楓。
既然遞了拜貼,攝政王還沒下朝,他就已經登門拜見,直到攝政王和定北侯一起回來,小厮才向容瑟禀報,蕭世子正在府中等着他。
容瑟換下朝服,還沒進門,就聽見藍莺同蕭慕楓聊着天,主要是藍莺在說話。
“自然是真的!”藍莺揚高聲調。
容瑟和梁慎予随之進門,聽見這麽一句,容瑟窺見蕭慕楓艱難忍笑的神情,暗道不好,擡手揮了揮,免去蕭慕楓的行禮,轉頭瞧藍莺,“說什麽呢,什麽真的?”
“說滇州刺史家的兒子啊。”藍莺理直氣壯,“柳池從前日起,就整日整日宿在青樓了,連白日也不出房門,都說他不知節制,這才兩日,那花樓裏賣身的姐兒,他都要挨個見遍了!”
容瑟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自已被污染的耳朵,還是忍不住問:“你沒事打聽這些做什麽?”
不繡花就不繡花,想玩就玩,可這小丫頭路子也太野了,攝政王對此痛心疾首。
“哪裏打聽了,這都是下面報上來的呀。”藍莺抿了抿嘴,頗不高興,“再說,我什麽沒見過,這有什麽的。”
容瑟驀地明白,藍莺手中有無數江湖人脈,青樓中自然也有她的眼線,這是她這些年行走江湖積攢下來的。
可她還是個才十八歲的小女孩。
沉默須臾,容瑟蜷指敲在藍莺額頭,眯眸道:“那你也是個小姑娘,這些事讓雲初他們去幹,日後少聽這些髒耳朵的東西。”
藍莺捂着額頭被攝政王趕出去了。
回過頭,容瑟便瞧見氣定神閑坐在一邊飲茶的梁慎予,還有面露微詫的蕭世子。
“府裏的小姑娘不懂事,叫世子看笑話了。”容瑟笑了笑,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世子,坐下聊吧?”
蕭慕楓若有所思,笑說:“藍莺姑娘性情率真豪爽,并無不妥。”
他真正驚訝的,并非是那姑娘的語出驚人,而是她對攝政王有恃無恐甚至堪稱冒犯的态度,他可沒忘記,适才那姑娘親口說“王爺是主子呀”。
……這是主仆該有的樣子麽?
倒像是,兄妹。
這麽一想,雲氏兄弟待攝政王奇怪的态度也忽然有了解釋,他們不像是在效忠主子,而像是在保護什麽。
保護的是……
蕭慕楓看容瑟的眼神帶了些探究。
是他?
梁慎予比容瑟先一步察覺到蕭慕楓的眼神,将茶盞放回桌子上時刻意弄出了點聲音。
蕭慕楓驟然回神,連忙收斂。
容瑟也适時說道:“蕭世子迢迢路遠到晉京,想來不是只為了吃本王這一頓飯,不如開誠布公些,想要什麽,便說罷。”
蕭慕楓一怔,沒想到攝政王這般爽快,省去了不少寒暄,頓住片刻後,便颔首說出兩個字:“曹家。”
“只為這個?”容瑟反問。
蕭慕楓笑得斯文:“自然不是,家門凋敝,我此番晉京,自是想功成名就,光耀門楣,元洲兵權從我郡公府被奪走,我便要将其奪回來,若王爺願相助,元洲五萬兵馬,日後皆可聽憑王爺差遣。”
容瑟沉默下來,瞧了梁慎予一眼。
定北侯當即會意,溫溫和和地說:“元洲兵馬還在老國公手裏時,的确是名震一方的虎狼之師,聽聞當年剿匪,老國公振臂一呼,千軍萬馬随聲而喝,聲勢猶如雷霆萬鈞,便将當地縱橫數年的亡命之徒們震懾到出寨投降。只是——”
他話鋒一轉,眼神也淩厲,“如今元洲兵馬皆在元洲刺史手中,當年的老兵早已黃土埋身,今時不同往日,何況蕭世子口說無憑,日後若真手握兵權,焉能記得今日所言?”
他說得是老國公,而非郡公,那是蕭慕楓的祖父,是元光年間的大晉猛将。
他一開口,蕭慕楓立刻感覺到了壓力,靜默片刻後,他緩緩搖了搖頭:“養廢了還能練回來,這五萬兵馬雖養尊處優,但配有戰車利刃,而且元洲瓷窯遍地,原是富庶之地,若無曹氏刻意為難,我蕭家的官窯便是無價之寶。”說罷,他取出卷起來的一張紙,起身呈給容瑟,“這是官窯的契書,我的誠意,王爺與侯爺應當瞧見了。”
容瑟拆開一瞧,便對梁慎予輕輕一點頭。
蕭慕楓此舉可謂極有魄力,他賭上家産和兵權,入攝政王陣營,要為安郡公府博出一個前程。
有曹家在,攝政王府是他唯一的選擇,否則襄州換郡公府燕氏的下場,就是安郡公府的未來。
梁慎予對容瑟輕輕點頭。
容瑟拿着契書,對蕭慕楓微微一笑。
“蕭世子,成交。”
蕭慕楓松了口氣,退後一步,對容瑟行了一禮,以示忠誠。
“王爺,千歲。”